晓晓
一条清清的溪流,挣脱厚重山林的束缚,活蹦乱跳着奔涌而下,每一滴都是欢笑,每一程都是高歌,流经山村的一刻,仍在你一言我一语地讲述着封闭已久的心事。山村慈祥地听,白天或是夜晚,如同聆听锅碗瓢盆的交响和鸡鸣狗吠,还有大人的呼噜和孩子的梦语。
溪流没想到的是,这绕村而过的短短光阴,一些故事发生了,最鲜明的,是这木与石的传说。
溪流的水是清的,能看见小鱼自由地摇头摆尾,看见水底的小虾交头接耳,也能看见白云在搔首弄姿,看见鸟儿一箭穿越东西。清晨的白雾还在缓缓褪去慵懒的睡意,村子里像蝌蚪似的游出三三两两挑着水桶的身影,清波里一斜一挑,搅乱一夜无眠,担在肩上,踏上回家的路,把数滴清凉洒在青石板上,顺带帮忙洗了把脸。
山村醒了,亮出沧桑的脸,一如既往地憨憨和微笑,世风人情尽在眼底。比如此刻,早起的村妇趁着男人的鼾声还在拖着尾音,儿女的梦尚在继续,挎上一篮昨晚换洗下来的衣服,轻悄地开门和掩门,直奔河边。
星罗棋布的洗衣石们兴奋了,经过一夜的冷淡,早就闲得发慌和无聊,浑身筋骨酸痛,这下可以大展身手了。你迎接张婶,她欢迎李奶,我接待王嫂,早就有了默契似的,双双结对,掀开了小河的日历。水声哗哗,笑语连珠,洗衣的同时,也成了鸡毛蒜皮针头线脑的大卖场一一亮相。谁家的孩子昨晚梦哭了,谁家的老人哼哼一整夜,谁家的小两口半夜还在说私房话,谁家的娃挨了打,事无巨细,张口就来,无须查证,信则有,不信则无。
木头棒槌登场了,叮咚啪啦,此起彼伏。或轻舞,或飞扬,捶在衣上,木舒展,石敞亮,水花飞溅,无论污垢还是汗腥,无论泥土还是疲惫,一搓,一揉,一捶,一漂,皆落荒而逃。哪家懒惰的公鸡被吵醒了,迫不及待地打鸣,把洗衣妇笑得前仰后合,直把太阳吸引出山坳,涨红了脸,四处打探。
这只是木与石的序曲,热个身,暖个场,铺个垫,更精彩的一幕次第亮相。
看,村头槐树下那家的姑娘出现了。红红的衣,像团燃烧的火,走到哪里,温暖哪里;黑黑的发,一方花手帕随意一束,顺背而下;一篮衣裳挎在臂弯,腰不弯也弯,真个是风摆杨柳,婀娜多姿。
来到洗衣石前,先不忙着洗衣,把个水面当作镜子,细细端详。左一侧,右一偏,上瞧瞧,下看看,再把手帕散开重新扎起,这才一件件拎出衣服动作起来。小鱼们来凑热闹了,小小的嘴叮着嫩笋般的脚指头亲过来,吻过去。姑娘笑了,停下正搓的衣服,拢一拢头发,把个同样白嫩的手指探入水中,反过来戏弄起小鱼。好不自在,好不惬意。
不承想,这消极怠工的一幕,被对岸的一双眼睛瞧了个正着。那双眼睛本盯着两头正放着的牛,可在牛与姑娘之间,牛几乎忽略不计了。看傻了,看呆了,牛跑了,慌不择路地四下张望,奔跑,一不小心绊了个狗吃屎。河这边的姑娘笑了,捂着嘴巴,笑得花枝乱颤。小伙子脸一红,拍拍身上的泥土,把两根手指放进嘴角,轻轻一吹,一声清亮的口哨划空而过,牛回来了,把个得意的样子朝向姑娘。这下轮到姑娘的脸红了,慌慌地低头,慌慌地洗衣,一件衣服顺水而走也没在意。
小伙子突然发力,向这边冲过来,两头牛不知何故,也跟在后面。姑娘吓傻了,不知道怎么回事,等到明白过来,慌忙站起身,向已经有一丈多远的衣服扑去。手一忙,脚一乱,篮子带翻了,更多的衣服掉到了水里,顺水而流,又转回头来抢这边的衣服。这一通忙碌,人差点扑进了水里,头上的手帕不见了影,棒槌成了自由自在的小船,比衣服游得还快。
所有的衣服都被小伙子抓到了手里,堆在了洗衣石上,退后几步,就在水中站立,把棒槌踩在了脚底,不慌不忙地洗手。姑娘气喘吁吁,脸更红,胸更挺,秀发披肩,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姑娘又开始洗衣服,身子弯着,不敢看几步之遥的小伙子一眼。等想到棒槌时,找来找去,就是不见。稍稍一抬眼,姑娘发现目标了,棒槌正在小伙子的手里颠来倒去,还有一脸的坏笑。姑娘的脸再度红润了,也不理他,像是没看见,攥起个粉拳,当作棒槌使起来。一下子用力过猛,疼得直咧嘴角手直甩,乐得小伙子前仰后合,差点滑倒在水里。
棒槌交还在了姑娘的手里,叮咚啪啦,像一曲节奏鲜明的小调。竹篮到了小伙子手上,这里舀一下,那里抄一把,不一会,几条小鱼送到了姑娘面前。此时,小伙子刚才脱掉的湿衣服已经清洗干净,晾晒在了河滩的石头上。姑娘走了,棒槌落在了洗衣石上,小伙子手里还有一个秘密,那就是姑娘扎头发的手帕,凑近鼻子闻闻,有一股淡淡的香。
骑在牛背上的小伙子,趾高气扬,像是得胜回朝的将军,棒槌是扛在肩上的枪,手帕是飘扬的旗。
这木与石的传说,才刚刚拉开序幕,已经被溪流记录在案,并四方传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