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迷藏

周蕖

他历尽艰辛，辗转到了山洼村。惶惶地走着，没有目标，没有希望，红肿的两眼流出悲惨的光。

突然他吃了一惊，发现有人跟踪，闪身一看，原来是夕阳拖着他的影子，他哑然失笑。

抬眼一望，日头栽到西山后，洒一坡血。月亮盯着他，像一把刀，嵌入他冰凉的心。

山野的黄昏热闹起来了：青蛙呱呱地叫，似乎讥笑他完了完了；一群飞来的鸟儿，瞥了他一眼，露出小觑的神色，唱着，舞着，累了便悠闲地回到窝里，可他累了窝在哪里呢？他不能回答自己。

他昏昏地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了禾场上。

突然他眼睛一亮，一群孩子正在玩“捉迷藏”。小时候这个游戏是他的最爱，他也是这个游戏的高手——他捉别人容易，别人捉他很难。这里有草堆、大树、牛棚、猪舍……躲藏物丰富，是玩“捉迷藏”的好地方。

二十多年前，在家乡的田野里，小河边，禾场上……他们这群孩童玩伴，玩耍、嬉戏的一幕幕又回到他的眼里。热了，到小河里洗一洗；累了，在草地上仰一仰，对着月光，说几回梦话，打几个滚……

“叔叔、叔叔，和我们一起玩游戏好吗？”一个大男孩使劲地摇着他的手臂，把他从梦境中拉了回来。

他吃了一惊，直跳起来，环顾四周，是一群孩子，才止住心跳。他转身背对着孩子，擦了擦泪痕，理了理乱发，掸了掸满身的疲惫——虽然孩子们夜晚根本看不清。他走近孩子，掏出一沓十元钱，双手捧着，努力挤出笑容说：“我先藏起来，如果你们能逮，不，不，能找到我，每人赏十元。”他忌讳“逮”字，一提到这个字，身上就起鸡皮疙瘩。

孩子们拍手叫好，闭上眼，转身背对着他。

月亮藏在黑云里，藏匿的好时机。机不可失，他立即选好地方，一闪身，消失不见。

暂停片刻，孩子们开始找他。

想不到，真的想不到，片刻，仅仅片刻，孩子们就把他揪了出来。

他不服，大叫：“你们肯定偷看了。”

捉你还要偷看？哈哈哈……孩子们一阵轻蔑的笑声，刺得他好像缩小了不少。

他叹了口气，只得兑现自己的承诺，每人十元，发钱的手在颤抖，筛糠似的。

他不甘心，又掏出一沓五十元，扬了扬，说：“你们趴下，闭上眼，不准回头。如果再能找到我，每人赏五十元。”

“不许偷看哦！”他反复叮咛，又藏在暗处观察一会儿，确信他们没有偷看，就迅速选好自认为最佳地方藏了起来。

少顷，孩子们开始找他，一会儿，只一会儿，孩子们又把他捉了出来。

他心里咯噔一下。日怪了，儿时他是藏猫猫高手，只要他藏起来，就很难找到。

“再来一次，再来一次！”他歇斯底里狂吼，想最后拼命一搏。

他把随身带着的一件黑衫撕成布条，亲手把孩子们的眼晴扎紧，令他们背对他趴下，又点燃一支蜡烛，说：“回头是小狗，你们揭开黑纱，须等蜡烛燃尽！”又掏出一沓百元钞，“如果这次你们再能逮……”他恨自己不争气，又冒出“逮”字，狠狠地掴自己一嘴巴，慌忙改口，“不，再能找到我，每人重赏一百元！”

孩子们欢呼雀跃。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暗暗得意，这次藏的地方，孩子们肯定找不到。他又躲在暗处偷窥了一下，确信万无一失……

没想到，一会儿，只一会儿，孩子们就把他捉了出来。

他像泄了气的皮球，有气无力，结结巴巴地说：“你们怎，怎么那，那么快就找到了我？”

孩子们笑着说：“你想到的地方，我们早就想到了，哈哈哈……”

他心里咯噔一下，如坠万丈深渊，喃喃自语：“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跑掉和尚跑不了庙啊……”

孩子们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都嚷着要钱。

他叹了一口气，掏出身上所有的红钱，扔在地上，无精打采地说：“你们自己分吧……”

那一夜，他仰在草堆上，呆望着冰冷的月光，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天一亮，他打开关闭好几天的手机，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说：“我想通了，马上去自首！”声音很大。

太阳出来了，他昂着头，朝着宽阔的大路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