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仙
东江县城是座古老的小山城,建在江两岸,旧建筑高高矮矮,错落有致,倒也耐看;水南水北两条街,麻石板铺就的道,窄得只能走两个人,对方若是挑担,还得贴墙避让。江倒是大的,最窄处也要七八条小船头尾相接方能横跨,船上铺以木板,便是座浮桥,叫“德桥”。
这是千百年来,东江上唯一一座桥。
平日里,就自个儿横着。唯有发大水时,才有人解开一头的缆绳,让浮桥贴岸休息;大水过后,再将缆绳拉到对岸,系住,恢复浮桥。浮桥有一定危险性,尤其肩担重物的男人或胆小的妇孺,不小心或小心过头,都会落水;喊一声救命,江南江北就冲出来十人八人,救落水者;千百年来,没死过人。
大跃进那会儿,数千名当地人众志成城,开山凿石,造了石桥,叫“思甜桥”。落成之日,两岸鞭炮齐鸣,欢呼声声。石桥如青龙横卧,桥面不宽,但较之浮桥,天壤之别。两岸居民你来我往,走个亲戚逛个街;山野村夫赶集做买卖,都十分便利。山雾缭绕、晨曦乍现和夕阳西下、金波荡漾时,一排队学生背着书包走过,实乃桃源宁静祥和之美景,令人叹为观止。
改革开放后,调来一位县长高活,带来从古到今刮不进山城的新风。首先,东江更名大东江,一座钢筋水泥浇的现代桥替代了石桥,叫“西洋桥”。桥面之宽,令人惊叹,两边还有护栏,漂亮得就像一道彩虹。其次,开山要地,扒了老街旧屋,沿江修了宽敞马路,新街依山而建,高楼矮屋风格现代。古老山城,旧貌换新颜。高县长政绩卓然,远走高飞。
又来一位外地县长向前阚,因地制宜,大兴旅游业。大东江穷山恶水,遗世风光和淳朴民风,让游客赞叹不已。但交通成了旅游瓶颈,零星游客杯水车薪,昂贵宣传费打了水漂。痛定思痛。要想富,先修路;人心齐,泰山移。江南龙山和江北虎山,拦腰斩断,南北通道与省际道路接壤,江上又添新桥。小山城敞开胸怀,拥抱八方游客,旅游业成了新经济增长点。向县长政绩卓然,远走高飞。
接替他的县长金长沫,面临旅游业滞缓,周边城市的游客,虽蜂拥而来,但当天就回去了;光图个热闹,消费不高。若想深度发展,必须把客留住,玩上两三天,但此地既无留住游客脚步的自然资源,又无留住游客心思的娱乐资源。金县长剑走偏锋,硬是在弹丸之地,大兴房地产业,江头江尾、山上山下,大建小户型豪华别墅,吸引周边城市乃至省城的土豪,或来隐居,或来度假……也不知是土豪脑热,还是他运道好,房地产业一炮而红。金县长政绩卓然,远走高飞。
后来的县长谭务,就没有前任幸运了。兜售出去的别墅,常年不见人;新建的别墅胎死腹中,成了烂尾楼。房地产业盛极一时,又凋敝不堪。旅游业也节节衰退,一窝蜂来而又去的游客,没给小山城创下多少效益,却留下脏乱差的顽症,得不偿失。谭县长有心扶植山农经济,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无奈县城里除吃公粮的,其余年轻人都出门打工,只有老小无用者留守。罢了罢了,谭县长黔驴技穷,那就将龙山虎山再截几段,修修路,江道长远,尽可能地多造造桥。
别说当地人,就是外地游客也纳闷,三五里长的江上,已有八座大桥,还在造第九座,这是干吗呢?问当地人,答者哑然,谁搞得懂呀?再造下去只怕连江水都看不见了。也活该谭县长倒霉,第九座桥刚合龙,就塌了。豆腐渣工程,死了人。谭县长进去了。再见他时,在电视上,光头,手铐。听说造一座桥花了五千万元,当地人愕然,手指扳不过来,心里倒有些明白了。又听说他将功赎罪,举报了前几任,这也可能是谣传,之后并无任何消息。
当地人在桥上或晒菜,或堆些杂物,或摆摊做买卖……夏天有人在桥上过夜,图个凉快。水北街有个叫魏博的老酒鬼,吃饱了,就在桥上骂娘,扯了裤子,随地小便。这从古到今的桥呀,也就变了味。
接任的县长裘和跑市里跑省里,四座桥开始改造,铁路和高速公路将经过小山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