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eve Kerr冠军宝典

郭忻杪

这并不是一部著作。它的大小和《读者文摘》差不多（只有134页），距离出版日期已经过去40多年了，作者名字恐怕你听都没听过--蒂莫西·加尔维（迄今总共就才出版了9本书）。在这本书的封底上，写着这样一句话：完完全全主宰你的比赛！年代如此久远还如此不起眼，恐怕放在面前，很多人都不会多瞧一眼。但殊不知，它却是史蒂夫·科尔的心头至爱，勇士主帅说自己每个赛季都会翻阅，并不遗余力向身边人强烈推荐。

科尔觉得，正是这本书，改变了他的人生走向，早年指引球员生涯，如今指引教练生涯。不仅如此，它还让他跟NFL西雅图海鹰队传奇教练皮特·卡罗尔有了非比寻常的关系，跟今年西部决赛对手雷霆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就如同游戏秘籍，只不过这游戏不仅仅是体育，还有人生。更重要的，它还并不是一本跟篮球有关的书，而是网球……

“不是说不要思考，而是要做那个能引导自己思绪的人。”（摘自第131页）

几个星期前，《体育画报》记者克里斯·巴拉德来到勇士队训练馆采访，同科尔闲聊时他问对方，最近读了什么书、喜欢看什么样的书、阅读习惯是怎样的等等。然而出乎巴拉德意料的是，科尔很快将话题转移到另外一个方向，他说出的书名并不是专业资料，也不是虚拟小说，甚至听起来有些冷门。“《Inner Game of Tennis》，你听说过么？”他问巴拉德。

这本书主要讲述运动员所面临的，连接内心思绪与身体动作的挑战。科尔向巴拉德介绍着，逐渐开始兴奋了起来。他说自己是在效力骑士期间第一次读到这本书，那时角色是替补，每场打个十几分钟，投几个球，然后再回到板凳上。投中了，这晚就算是成功了，没投中，这场比赛就是失败。当然，这样的日子给人很大压力。

奇普·英格兰德是科尔早年的密友之一，他意识到了这点，然后推荐科尔读读《Inner Game of Tennis》这本书。英格兰德在夏季联赛的时候跟科尔一起打过球，他们两个都是洛杉矶太平洋帕利塞德高中毕业的，前者在自己球员生涯快结束的时候发现了这本书。当时他的初衷是想要提升自己的网球技艺，一次海外归来的时候意外读到这本书。但很快，英格兰德就发现了它在篮球方面的作用。在为大陆篮球协会圣何塞干扰机队效力的时候，他用到了书里面的“非评判性原则”，后来担任马刺助教，又成功帮助托尼·帕克、科怀·伦纳德改变了他们的投篮姿势。“对我而言，这本书就是一拍即合。”英格兰德说。

后来，他把这本书推荐给科尔（其实，很多球员他们也都会从教练手里接过几本书，只不过下一秒就把它们扔到更衣室的隔间深处罢了）。不同于那些视之如敝履的傻瓜，科尔看到《Inner Game of Tennis》一书，耐心坐了下来，还记了笔记，看完一遍再看一遍，他彻底被迷住了。

书的基本概念很简单，是从禅宗那里悟出来的道理--我们的大脑常常会搞砸身体本可以完成的事情（或者用作者加尔维的话说：一个人能表现出多高水准，等于他的潜力减去受到的干扰）。“如果你看过网球运动员比赛的话，会发现他们中很多人都会自己跟自己讲话，像‘清醒点！你究竟在干什么！之类。”科尔说，“加尔维是个网球教练，有一天他看着学生训练，然后突然对自己说：‘你在跟谁讲话？如果你真的停下来去想一些事，是有点奇怪的，你是在对自己说话么？所以这世界上有两个你？”

加尔维后来将这些写进书里，并承认，这个世界上却有两个自我，一个是心灵思绪（他称为一号自我），另一个就是个体本身（二号自我）。在体育竞技中，很多时候一号自我的能力远远压过二号自我，我们常常对自己感到失望，同时却又都有一个很棒的身体，像个机器一样。它天生就能进行计算，于几秒之间能成型无比复杂的动作，但我们却一点也不珍惜。于是运动员经常面临的问题是，按照科尔的说法，该如何让思绪为身体让步？如何停止内心的碎碎念？

科尔当年接受了加尔维的建议，尝试着不再评判自己的表现，也不再过分思考，这就是所谓的定力（Mindfulness）。“不要去想过去两个回合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要去想你投失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更不要去想周末有什么计划。只专注于篮球飞出的轨迹，或专注于网球接触拍子和地面瞬间的声音，这就是你内心的呼吸。当你的脑子里填满这些东西，就没时间再去焦虑或斥责了。”

这还很像NBA球员罚球之前常做的动作，比如轻念咒语（卡尔·马龙）、重复复杂的动作（贾森·基德、吉尔伯特·阿里纳斯），或是哼哼《Counting Crows》（德克·诺维茨基曾做过），这些动作的目的？肯定都是为了分散注意力。汤姆·安布雷在71岁的时候创下吉尼斯世界纪录，连续命中2750个罚球，他说自己在最后一刻之前从没看过篮筐。一样的道理，科尔现在将这种理念也移植给自己的球员。“克雷、斯蒂芬，他们有些夜晚看起来简直不可阻挡，其实也没什么秘密，只是没有任何犹豫，通常不那么在乎结果和局势时，你看到的就是他们身心相合。”

“习惯是对过去的总结，但过去毕竟已经过去了。”（摘自第74页）

几乎与科尔发现《Inner Game of Tennis》同一时间，一位来自北加州精力旺盛的橄榄球教练也正在NFL中努力打拼，他的名字叫皮特·卡罗尔。先在纽约，后在旧金山，球员时期，卡罗尔就是个远超出他人预期的橄榄球明星。1970年前后在太平洋大学做研究生助理的时候，他第一次读到《Inner Game of Tennis》。

这本书传达的信息同样让卡罗尔产生共鸣。三年后，他第一次见到加尔维，很长时间里都一直保持着紧密联系。2001年，卡罗尔在南加州大学得到一份工作，他又拾起了这本书，并找到加尔维的学生肖恩·布拉里。“一点也不夸张，《Inner Game of Tennis》是我所有执教理念的起源。”卡罗尔说，“所以我希望有更多人能读这本书。”

自己的书如此受追捧，可加尔维，他又没有什么宗师的样子。他是哈佛大学网球队教练，主修英语文学专业，一个偶然的机会，他意识到，自己作为教练其实并没有想像中那么重要。此外，他还特别注意到，如果不告诉球员该做什么，而只是做一个动作让他们模仿，没有什么言语上的指导，整个执教过程也许会变得更高效。这和孩子们成长、在学校的学习方式并没有什么不同，婴儿在学会走路前一直爬着，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看到一个新舞蹈动作，就会一遍遍学，一遍遍练。想想看，自始至终也没有什么语言上的“指导”，结果呢？其实未见得就逊于喋喋不休，甚至声嘶力竭。

1972年，《Inner Game of Tennis》第一次出版的时候，目标读者仅仅是那些狂热的网球爱好者们。现在这本书已经出版了一百多万册，更还增加了六个子系列，包括滑雪、高尔夫、养生、音乐等等，且由于作者出色的文笔，还一直排在亚马逊网球类指导书籍第一位。加尔维如今主要工作就是为世界各地的公司开讲座，客户包括IBM和Anheuser-Busch。若你在新闻库里搜索他名字的关键字，更会发现很多不同，但跟《Inner Game of Tennis》原则相关的应用，像舞台表演艺术家的医学问题、美国音乐老师、英国管理科学期刊、加拿大人类性学期刊等等。从名字便可以猜出是适合哪一类人群的，一目了然。

当然，也并不是每个人都认同加尔维的理念。比如1978年《华盛顿邮报》一篇评论就点出了他们部分观点，说：“内心技能正是流行心理学专家在后宗师时代的最好例证。《Inner Game of Tennis》这本书过于主观，观点也只能短暂站住脚。”

即使如此，阿尔·戈尔在1984年竞选议员的时候还是毫不犹豫向他的副手们推荐了这本书，希望能提高他们的注意力，以色列小提琴家帕尔曼同样是它的书迷。菲尔·杰克逊也很喜欢，比尔·简-金说这是她的“网球圣经”，保罗·韦斯特海德透露这是自己最喜欢的两本书之一（另一本是《第22条军规》）。1983年，《纽约时报》称：这本书是“第一个向公众普及心理训练重要意义的著作”，并重点提到，它出版十年后，体育心理学逐渐成为了主流。

“2007年，我荣膺棒球国家联盟MVP，这本书是我女朋友送的，帮助很大。”来自费城的游击手吉米·罗林斯说。西雅图海鹰队防守中坚劳伦斯·杰克逊，从卡罗尔那里拿到这本书，一次采访时对记者说：“我不想拿它来和《圣经》比较，但这本书也真的很有启示意义。”至于菲尔·杰克逊，他说自己印象最深的是书中对猫捕鸟的一段描述：猫不会去想这件事，它只是做出了本能动作，这里面有很复杂的动态关系。

今天去读这本书的人，需要认识到不同时代的理念和背景，包括对于早年在西海岸流行的自我进步意识的认可。加尔维曾说书的重点不在于自我进步，而是意识到自己还有潜能，之后一个章节里，他又谈到了为什么竞争是健康的--消极行为主义者有时是不是需要鼓励？我们是不是偶尔需要去瑜伽或冲浪呢？是不是应该更有好胜心呢？

书的追随者们更看重大的原则，而不是那些细节，于是英格兰德现在不直接把它推荐给球员们了，而是更喜欢使用其中的一些类比，或者具体经验。“这是个不同的时代了，”他解释道，“聪明的球员，有时你只需提到其中某一章节或段落中的例子，他们便能领会，然后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聚精会神的人只会关注，为了完成现下任务，自己应该在乎事情的哪些方面。他不会被其他想法左右，更不会被别人的事情干扰。”（摘自第84页）

当两个迷上《Inner Game of Tennis》的人相遇，他们关系很快就建立了，而且很牢固，好像找到了此前并不知道自己的另一半一样。2014年8月，科尔在西雅图第一次见到卡罗尔，想要吸取点执教的智慧。两个人都来自加州，从心底来说，他们还都喜欢随波逐流，而非斤斤计较。两人都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给别人赠送这本书，卡罗尔给过马特·雷那特、雷吉·布什，科尔则给自己的亲人和朋友，只是他们都不知道对方也是这本书的粉丝。“《Inner Game of Tennis》是我们当时聊到的第一个话题。”科尔说，“之后的故事你也能猜到了，真的很难能遇到个这样的知心人，我们一见如故。”

两天时间里，科尔参加了海鹰队教练会议、观看了训练，和西雅图投篮冠军布莱恩·沃特斯进行了一场友谊投篮比赛（输了）。在卡罗尔身上，科尔看到了一个愿意在每件事情上都尝试《Inner Game of Tennis》所讲述原则的人。而在最新的版本上，卡罗尔还为这本书写了前言，并成为2014年《定力》杂志封面人物。后来科尔回到奥克兰，卡罗尔又特意寄给他一些东西，包括在训练时所播放的音乐，以及该怎样搭配饮食的书籍等。

如今，作为一个教练，科尔更注重观察，而不是作出评判。他努力减少语言上的指导，说做球员的时候就觉得那些言语很容易让人迷惑。“任何体育运动，”他说。“就比如打高尔夫吧，需要低下头，还不能只是挥杆，要保持肩膀上扬，保证杆在内侧，手要完全向前……然后你就突然意识到，‘天哪，我刚跟自己说了17件事情，怎么可能都做到呢？但如果你看一个高尔夫球员的比赛，什么都不说，只是模仿他的挥杆，所有细节都集中在一起就汇聚成了一个更有意义的瞬间。”

训练之后，科尔坐在场边，他提到自己曾经用过的一个训练技巧，叫做“静默10分钟”。他告诉球员们，跑10分钟战术，只是跑，无防守。重点在于：不要说话。只能做动作。“这很奇怪，因为场上通常会有人说话，每个人都会大喊，场边的人也在聊天。”克雷·汤普森说，“可那10分钟，没有别的选择，你只能全心全意去跑。”一个“强侧肘位”的战术，即便是库里，也得紧起自己的肌肉，然后指指手肘。“这种情况下一个人能达到的注意力集中程度是难以想像的。”科尔说。“最后的感觉就像是悟到禅那一刻，这是我训练计划中最核心的环节之一。”

此外，英格兰德还注意到，观察勇士队，你也会看到其他内心法则的较量。库里和汤普森可以在一个失败的回合后很快走出来--“他们的删除键好用极了。”显然，这里面有些是天生的。“但是，”英格兰德认为，“史蒂夫鼓励他的球员们这样做，这个建议尤其重要。”同样地，卡罗尔也说，在橄榄球当中，能对这些法则有所回应的，只是“那些手眼协调很好的人，”比如接球手、投手、掷球手、摇摆人。

“忘记那些应该做的事情，只好好体验。”（摘自第91页）

萨姆·普雷斯蒂的眼睛在细框眼镜后睁大了些，“第一自我和第二自我！我喜欢那本书！”

这是一个多月前，同勇士西部决赛第二场开打前，甲骨文球馆客队休息室外面过道上，雷霆总经理所说的话。就在同科尔聊过之后，我们一直想在NBA当中再找出一个极度喜欢这本书的人，想知道勇士队上上下下是不是都在闲暇时间读些什么书。我们见到了太多人迷茫的眼神--勇士总经理鲍勃·迈尔斯说他听过这本书，但没读过；助理总经理柯克·拉各布也是这么说的，并解释自己已经没什么时间看书了；哈里森·巴恩斯说科尔给他推荐过这本书，它在他季后赛的书单当中；助理教练布鲁斯·弗雷泽，科尔最好的朋友之一，说他看过一部分，但并没有产生太多共鸣。

然后，一个偶然的机会，我们遇到普雷斯蒂，他是这本书的忠实拥趸，正是我们要找的人。“我一直在读，一遍又一遍，它是个很好的工具，能让你等着生活到来，不要向前看，也不要向后看。”像科尔一样，普雷斯蒂也是在圣安东尼奥的时候从英格兰德那里得到了这本书。他经常阅读，以至于在Word上保留了自己最喜欢的几页，来作为读书笔记。当然，他也一定会推荐给自己的助理们去看，还有球队替补内线尼克·科利森。

普雷斯蒂坦言，当第一次读这本书的时候，感觉其中一些内容过于隐晦，觉得并不适用。但第一次亲眼见证书中法则被使用过后，他彻底信服了。2003年，那时他刚刚被升职为马刺队球探部门副手，西部决赛第六场，对阵小牛，马刺在第三节一度落后15分，然后孤注一掷的波波维奇派上了一名平时很少被使用，已经37岁的球员，后者此前在那轮系列赛里一共就只打了3分钟。这位老将一踏上球场，立即镇定地命中了个人第一记三分。

坐在场边观战的普雷斯蒂（他也是颇有悟性），内心第一个想法就是：“这就是那本书讲的啊！这就是《Inner Game of Basketball》啊！”

之后的时间里，这位老将又命中三个三分，最终全场4投4中，拿到12分，帮助圣安东尼奥赢下了系列赛。这也成为了他球员生涯最后定格的闪耀瞬间。

那这个老将是谁？想必你一定早就猜到了，没错，正是科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