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字一号

郭忻杪

当时光老人轻轻一笑，乔伊·克劳福德没有给他技术犯规，经典却就此永远定格。

怀抱皮球、眼眸锐利，面前仿佛只剩94英尺长、54英尺宽的球场，或是为队友叫好，又或是接到助攻后轻轻拍了拍托尼·帕克的脑袋……这些都是邓肯传奇生涯留下的生动画面。

大多中生代球迷或许从未经历过没有他存在的NBA联盟，而几代圣安东尼奥人更是早已习惯了为他的每一次擦板、卡位和封盖欢呼。

19个赛季、5枚戒指、2座MVP奖杯、常规赛1000胜……1支球队。

如今，40岁的他终于正式宣布：自己退役了。

伟大 就是他的模样

1997年NBA选秀，一个出生于维尔京群岛、身高2.11米的大男孩以状元秀身份加盟马刺，自此，一支球队、一座城市的命运都被彻底改变了。19年时间，他的表现一直是那样稳定，内心又是如此坚定，以至于竟能经受1392场比赛的洗礼，并赢下其中1001场。

球场上，邓肯以扎实的基本功和超高的篮球智商闻名，职业生涯总共得到26496分（历史第十四位）、抢下15091个篮板（第六）、送出3020次封盖（第五）。放眼回眸，这样的成就就只有“天勾”贾巴尔可以与之并列。

有了邓肯的耕耘，马刺得以在这19年里连续成为季后赛球队，并在过去17个赛季全部实现常规赛50+胜场，为NBA历史之最。

终其生涯，邓肯共有过140位队友，和1位主教练。每场比赛结束后，他都会静等所有队友下场，再最后一个穿过球员通道。

“马刺是蒂姆的球队，并且一直都是蒂姆的球队。”还记得2007年夺得队史第四冠前，帕克曾这样说道。

邓肯的10285次投篮中，有1533次来自帕克助攻，比其他任何一位球员都多，他和帕克、吉诺比利组成的核心阵容更是银黑军团能多年屹立不倒的根本。“石佛”坦荡不争的领导力，帕克法国人特有的灵性，再加上吉诺比利带来天马行空般的战栗感，三人一起碰撞出激烈火花，联手拿下575场常规赛和126场季后赛胜利，三人组中傲视群雄。

“我认为，就像以前解释过的那样，这一路走来像是一个进化的过程。”邓肯在2014年的时候这样说。“我们始终处于进化之中，历经不同时期，且无论谁处于生涯巅峰，谁在场上担当领袖，总能找到办法赢球，共同将胜利付诸实践。”

他是两届常规赛MVP、三届总决赛MVP得主，手握五枚总冠军戒指，15次入选全明星（12次首发），15次入选最佳阵容（10次一阵）和15次入选最佳防守阵容（8次一阵）。至于总得分、总篮板和总封盖等绝大多数数据，更是毫无悬念领衔马刺队史。

只不过，在这诸多伟大数据的映衬背后，与邓肯联系在一起人们更愿意去津津乐道的还是他对待比赛，以及为人处事的态度与性格。

温顺的气度和谦逊的天性是他的标签。对于一个时刻需要担负起带领球队重任的人来说，邓肯在他大部分生涯时光中都将赞美的言辞留给队友。作为2014-15赛季“特威曼·斯托克斯年度最佳队友”奖的获得者，他恐怕是史上给队友施展“摸头杀”次数最多的球员了。

他既在与大卫·罗宾逊、凯文·威利斯和迈克尔·芬利夺取首冠的旅程中承担起中流砥柱的作用，又曾与帕克、吉诺比利共享同时入选全明星的荣耀，更亲眼见证了科怀·伦纳德一步步成长为MVP级别巨星的漫漫历程。

“不仅是那些美妙时光，更多的挫折、苦难和不如意让我们联系更为紧密，因为旅途的风光远比最终的目的地更有意义。”2005年时他这样说道。

19年前，选秀后没多久，波波维奇就与邓肯建立起了亲密关系，一天他专门跑到圣克罗伊岛上与这个孩子畅谈人生，篮球倒成了次要的话题。

“我尤为珍视那段时光。”波波维奇在2012年接受《体育画报》采访时说道。“那就像是瞬间建立起来的相互尊重和理解，似乎我们天生就是一对灵魂伴侣。”

看吧，他用一种近似婚姻的说法指代彼此关系，而邓肯对被执教一贯所持的开放姿态更为其他队友树立了榜样。在圣安东尼奥，“超级巨星”便意味着要完全服从教练的安排。

波波维奇和邓肯共同经历了那1001场常规赛胜利，而其他“教练+队员”组合没有能赢下超过775场的。

“对能够将你作用发挥到最大化的团队领导者抱有信心，这是太棒的事情。”2014年，马刺成功夺队史第五冠，夺冠后，邓肯毫不吝惜溢美之词赞赏他的恩师。“这就是我能待在这里，走过这么多年的惟一原因。”

众所周知，邓肯是一位“循规蹈矩”的球员，他最有代表性的动作就是赛前“怀抱篮球”。也许只有他自己清楚在介绍球员环节悬挂篮筐动作的意味，或是解开热身夹克的特定方式。除此之外，这家伙留给我们的就全都是惊人的稳定和高效了。

他的基本功是如此扎实而又令人如此着迷，以至于在扣篮高光集锦满天飞的视频网站上，一个有关他擦板投篮的剪辑竟然获得了将近50万的浏览量！不知此时此刻，已经离开ESPN的比尔·西蒙斯心中作何感想。在他著名的《篮球那些事儿》一书中，曾直言：“蒂姆十几年如一日惊人的稳定和高效简直让我昏昏欲睡。”可即便如此，这位极度热爱篮球的写作怪才还是将邓肯奉为“史上第一大前锋”。呆呆的表情，木讷的脸庞，永远都是一副看淡世俗的模样。以后我们再也听不到“未来是你的”这句话了，因为，从宣布退役那一刻开始，邓肯就彻底交出了未来。在那些看似平凡的岁月里，我们早已熟悉NBA里有他的日子，就像早已习惯了拥有科比的湖人。当他们离开时，无数人都会满含热泪，不舍之余，可能更多还是因为——身边有这样一个人，有他陪在身边，便依稀能看到自己青春时的影子。

石佛永伫

19年时间，邓肯不仅持续为自己的武器库增添火力（无论步伐训练还是半场长传），还坚持每年调整休赛期生活计划以延长职业生涯。这样做的收获是，2013-14赛季，也就是进入NBA第17个年头，在一年前总决赛饮恨的情况下，夺取个人第五座总冠军奖杯。

比赛中，他不断进化，影响力却从未减弱。在全部19个赛季里，邓肯每36分钟能抢到11.5个篮板，并在前18个赛季中每36分钟至少得到17.1分。2014-15赛季，38岁的他场均13.9分、9.1个篮板，成29年来入选最佳阵容（三阵）的最年长者。

而到了2015-16赛季，当年近不惑的他再上场时，马刺每100回合失分仍只有93.8分，这在所有球员中名列首位。不仅如此，他还在离开前帮助球队创下了67胜15负的队史常规赛最佳战绩。

1997年10月31日，马刺对阵掘金，首次披上银黑战袍的邓肯拿下15分、10个篮板的两双数据，为自己生涯总计840次两双开了个好头。季后赛他则164次达成，同样是NBA纪录。

旅途的起点始于1997-98赛季最佳新秀奖杯，之后第二个赛季，他便拿下了总冠军，荣膺FMVP。还记得那个赛季伊始，马刺仅以6胜8负惨淡开局，随即邓肯扛起球队，赢下剩余36场常规赛中的31场，并在季后赛创下15胜2负，五次冠军之旅的最高胜率。

“我觉得吧，回顾过去做过的事情会变得越来越有趣。”第一次捧起奥布莱恩杯后，邓肯说。“但目前我无法公正评价，希望将来当回首往事时，会有更多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事情发生吧。”

后来，他逐渐成长为联盟中的统治级人物，并在2002、2003年拿到“背靠背”MVP。

在与“OK组合”的史诗级对抗中胜出后，2003年邓肯带领马刺重返总决赛，面对基德领衔的新泽西篮网。G6可称之为总决赛历史上最伟大的个人表演之一，他砍下21分、20个篮板、10次助攻、8次封盖，为老大哥罗宾逊的职业生涯书写了最童话故事般的结局。

两年后，2005年，马刺历经七场大战总决赛击败活塞，夺队史第三冠。其中G7下半场，邓肯突然爆发，拿下当晚25分中的17分。

与乔丹、“魔术师”、奥尼尔、詹姆斯一道，顺带着，他还成为至少三夺FMVP俱乐部的成员。

“这奖项的确是一种荣耀，但队伍里有太多MVP了，颁给我，我只能说自己很幸运。”当年，邓肯在从比尔·拉塞尔手中接过最有价值球员奖杯时说。“这些伙计们每晚都拼尽全力，所以他们每个人都是MVP。”

在过去12个赛季中的10个里，作为NBA季后赛上场时间最多（9370分钟）的球员，邓肯在季后赛场均得分都相比常规赛有所上升。拥有“OK组合”的湖人、诺维茨基带领的小牛、纳什领衔的太阳，还有分别在骑士和热火时期的勒布朗·詹姆斯……与这些伟大对手的对决无疑巩固了邓肯的功绩。无数次的低位进攻和中距离跳投，还有2008年首轮对阵太阳时的三分准绝杀，至今都仍让人印象深刻。

“这种年复一年的持久度无人匹敌，作为一名竞争者，能与你对决总是一份特殊的待遇！”今年1月，勒布朗·詹姆斯在自己的Ins上如此说。“在我们的运动中，职业精神往往被忽视，但我总知道应该从哪里追寻这种精神，那就是你——史上最伟大的大前锋，蒂姆·邓肯！”

邓肯生涯一共打了251场季后赛，还有四个赛季的全勤记录，当然，现在回忆起来，这其中已经充满了激烈感动和各种不可思议。

19年时间，他的膝盖不断老化，却仍然坚持在三个不同的十年里拿下总冠军。1999年，他用强硬的身体对抗打法带队跨过尼克斯，2014年又在对阵热火的系列赛中用轻描淡写诠释了美丽篮球的真谛。

时光荏苒，当年与一众老兵庆祝夺冠的那个23岁大男孩，如今已是两个孩子的父亲。2014年总决赛他以38岁高龄再次捧杯，那天恰好还是父亲节。

因为他，多少小孩（还有宠物）被冠以“蒂姆”或是“邓肯”的名字，圣城的老老少少也因此享受了银黑军团19年里无数次的荣耀时刻。他们脑海中都留有邓肯怀抱篮球、拥抱队友的温暖瞬间，这些如何能够忘却！而能够如此多的欣赏这些场景，他们还要感谢上帝，感谢自己如此幸运。

“圣安东尼奥这座城市绝对与我完美契合，我丝毫不怀疑这里拥有最好的NBA球迷，他们永远心存热爱，这样的群体不可多得。”

事实上，当1997年乐透抽签，马刺以21.6%的概率拿下状元签时，圣城球迷就已经知道自己的球队将选中一名划时代的球员，幸运女神在那一刻便已然降临。

随后当年6月一个炎热的夜晚，邓肯第一次来到圣安东尼奥，而在阿拉莫（附近一座由传教站扩建成的要塞，在得克萨斯独立战争中曾起到重要作用），早已有6000余名球迷静静守候，期盼这个大个子未来能将球队带向难以企及的高度。

他做到了，这个从不打诳语的男人用19年时间兑现了那个夜晚在阿拉莫演讲台上发表简短演说时许下的诺言：

“来到这儿感觉真好，我不知道具体要说些什么，只希望你们已经准备好赢下很多很多场比赛了。”

向始而终

邓肯退役了，生涯场均19分、10.8个篮板、3.0次助攻、2.2次封盖，投篮命中率50.6%。世所公认的历史最佳大前锋？确定无疑。

只是，他的伟大从来都不是单纯用数据可以衡量的。像马刺队总经理R.C.布福德，他就说：“其实，我们一直都是在为蒂姆打工。”前马刺队球员，现圣安东尼奥电视台篮球解说员肖恩·埃利奥特也表态：“我的观点和RC一样，大家都知道，如果没有蒂姆，我们一个冠军也拿不到，这就是在为他打工。蒂姆是独一无二的超级明星，自从得到他，球队命运便彻底改变了。”

同样，球队始终围绕自己构建阵容，多年来邓肯也一直在为球队付出，甚至是做出牺牲。

比如2000年，他本可以奔赴奥兰多，和格兰特·希尔、麦迪一起组成“三巨头”，但最终还是选择留在马刺。而为了帮助球队给帕克、阿尔德里奇开出高薪，或是在自由市场上有所斩获并避免交奢侈税，他还两度主动提出降薪续约——2012年直接降一半，去年再降一半。作为过去二十年联盟最顶级内线之一，邓肯只有三个赛季薪水超过2000万，19年总薪水不过2.4亿美元，绝对是物超所值。而在球场上，生涯后半段，他的无私同样令人动容，无论帕克、伦纳德还是阿尔德里奇，邓肯都乐意让他们承担起更多职责，自己则甘当绿叶。

这所有的举动，都给马刺建立起一种文化：无私、团队、我为人人。因为有邓肯，没有人会惊讶其他马刺球员接受低于人们预期的价格签（续）约，也理解为什么那么多老将会纷纷来投。因为他们知道，只要努力打球，就可以在这里站稳脚跟。

2013年总决赛，马刺痛失好局，那时很多人都担心邓肯会承受不了这种打击选择退役。但接受《今日美国》记者萨姆·阿米科采访时，他却表示自己仍有继续前进的足够动力：“坦白说，现在我觉得自己非常健康，这种感觉已经很久没有过了，我的膝盖基本不疼了，所以一定会继续打下去。”

膝盖为什么会疼？那是2000年，邓肯的左膝接受手术，切除了半月板软骨。这算不得是什么严重伤病，但很多球员都因此身体机能下降，影响到了职业生涯。可邓肯，他却在术后整整又打了16年，比绝大多数球员的职业生涯都长。以至于波波维奇有次开玩笑说道：“蒂姆即便只有一条腿，依然能够砍下20+10。”

“大家都觉得这很不可思议，一开始我也诧异，但来到马刺队，我就明白了。”丹尼·格林说，“蒂姆只是非常注意自己的身体保养，休赛期他也控制饮食、按时休息，正是这些良好习惯让他可以一直打到40岁。”

此外，为了维持身体素质，生涯晚期邓肯还开始练习拳击和武术。他的拳击教练詹姆斯·加利评价道：“很多球员受伤都是发生在他们身体走形，然后再努力想恢复到正常的阶段，可蒂姆从来不会让自己身体走形。”而武术训练师贾森·埃科尔斯则说：“蒂姆用武术训练来提升自己的手眼协调性，让大脑和身体配合得更好。”听起来，这似乎并不难做到，但对于名已经功成名就，在联盟打拼了十多年的老将，能坚持住着实不易。

作为和邓肯同时期的巨星，科比、加内特的身体素质，诺维茨基开创性的打法，都令人过目不忘。相比之下，邓肯天赋固然也惊人，但能十几年如一日坚挺，正是源自于那些最耐得住时间消磨的东西。

德雷蒙德·格林至今仍清楚地记得，2012-13赛季，还是菜鸟的自己向邓肯说垃圾话时，得到了怎样的回应。

“新秀年，我几乎对每个对手都喷过垃圾话。”格林回忆道，“那场对马刺的比赛进行到一半，我开始对蒂姆喷。他呢？就是一直盯着我，我继续向他喷，他就继续盯着我。随后我意识到，以后还是不要惹这家伙了，首先他根本不会回应，不会在乎你说什么，其次他就是那样的性格，根本不会说垃圾话。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对蒂姆说垃圾话，再交手几次，他就获得了我永生的尊重。”

是的，除了握紧拳头空中挥舞，或是偶尔两手用力一拍，你几乎看不到邓肯有情绪外露的时候。但是，他对比赛超乎寻常的热情毋庸置疑。“对于篮球和比赛的爱，在我认识蒂姆这17年里，他从未有过丝毫改变。”前队友斯蒂芬·杰克逊感慨道。“每年只要赛季结束，我保证在蒂姆回到训练馆前，队里都不会有超过三人出现在训练馆。”

可就是这样一尊球场“石塔”，他今年5月12日离开的时候又是那样悄无声息。那是在俄克拉荷马，西部半决赛第六场，马刺没能抵挡住雷霆“王炸”的火力，他们终究又一次输给了天赋。这场比赛，球队早早便大比分落后，但邓肯，40岁的邓肯，一直在拼命做着努力。19分、5个篮板，是他今年季后赛交出的最好数据，却成为了生涯绝唱。终场哨响之时，伴随着俄城球迷激动的欢呼声，邓肯单手指天，21号背景消失在一片蓝色海洋之中。

“One More Year！”再来一年吧！

就像每一年所期盼的那样，我们总是希望能听到他说再打一年的声音，哪怕是脚步愈发缓慢、数据愈发苍白，但只要他在，马刺就依然是那支19年如一日的马刺。只可惜这一次，我们听到的，是他选择离开，默默的离开，这是邓肯的方式。

从1997到2016，恋曲萦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