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伟 金瑞庭
TPP对中国经济的影响及对策分析
——基于亚太生产网络的分析视角
李大伟金瑞庭
目前,亚太地区已经形成彼此存在一定竞争关系的东亚和北美两大生产网络。中国目前正处在从东亚生产网络的中低端向中高端跃升的过程中,和东盟、日、韩等经济体的竞争将不断加剧。分析表明,在短期内,TPP对中国所产生的贸易投资转移效应并不大,且相对集中于纺织等劳动密集型行业;但在中长期内,随着TPP的不断扩容和其成员国非关税壁垒的不断消除,有可能导致中国被亚太生产网络边缘化。中国应在积极推动“一带一路”战略、加快推进RCEP、中日韩FTA等自贸区建设的同时,在准备充分的前提下择机加入TPP。
TPP亚太生产网络贸易投资
金瑞庭,国家发展和改革委员会对外经济研究所助理研究员、博士。
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是美国、日本等12个亚太经合组织(APEC)成员国经历五年多,于2015年10月5日完成谈判的一项自由贸易协定。相较亚太地区传统的自由贸易协定,该协议的关税减让幅度更大,纳入了诸多新议题,在知识产权、环境、劳工等领域也提出了更高的标准。2014年,TPP成员国国内生产总值(GDP)总量占全球GDP的36.2%,同中国双边贸易总额占中国对外贸易总额的1/3,对中国直接投资规模占中国利用外资总量的11.2%,中国对其直接投资规模占中国对外直接投资总量的13.9%,TPP的签署必将对中国对外贸易、双向投资以及经济增长产生深远的影响。
(一)美国已成为北美贸易圈连接东亚贸易圈的支点
20世纪末以来,在北美自由贸易区、“10+1”等诸多制度性安排的推动下,亚太地区各经济体加快融入全球价值链,区域内贸易增长迅速,已经形成了美、加、墨所组成的北美贸易圈和中国、日本、韩国、东盟所组成的东亚贸易圈。基于贸易结合度指数的测算结果表明,两大贸易圈内部贸易联系的紧密程度远高于两大贸易圈之间的贸易联系;美国作为世界最发达、经济总量最大的经济体,与东亚各经济体也保持着相对紧密的贸易联系,事实上成为了两大贸易圈连接的支点,具体如表1所示。
表12014年TPP五大主要经济体及中国、韩国之间的贸易结合度指数*A国对B国的贸易结合度计算方法为(A国对B国的出口/A国总出口)/(B国总进口/全球总进口),该指标数据若大于1,说明联系相对紧密。
美国加拿大墨西哥日本韩国中国澳大利亚美国7.756.890.930.970.721.33加拿大6.080.490.460.280.350.27墨西哥6.351.080.150.180.140.21日本1.50.470.722.661.751.69韩国0.980.350.881.272.41.47中国1.340.510.641.441.510.21澳大利亚0.330.190.094.052.633.21 数据来源:基于UNCOMTRADE数据库测算得出。
(二)亚太地区已形成两大彼此竞争的区域性生产网络
在20世纪末以来的全球化进程中,美、日等发达经济体的跨国公司通过将IT、汽车等产业价值链的不同环节在全球范围内配置,在亚太范围内形成了北美、东亚两大区域性生产网络。美国依托其强大的科技、文化、品牌优势,同时为两大生产网络提供核心创意、关键技术和营销渠道,处于全球价值链的最高端环节。在北美生产网络中,美国和加拿大主要生产工业原材料、零部件等中间产品,墨西哥生产最终产品;在东亚生产网络中,东盟提供工业原材料,日、韩、美提供高端零部件等中间产品,中国和东盟生产最终消费品。两大生产网络的最终消费市场均是欧美发达国家,彼此之间存在一定的竞争关系。
(三)东亚区域生产网络的内部格局正在发生变化
20世纪末以来,中国和墨西哥依托自身比较优势,积极承接美、日等发达国家的制造业转移,分别成为了两大生产网络最终消费品和低端资本品生产环节的主要承接地。金融危机之后,越南、印尼等东盟国家的劳动力、土地等传统生产要素成本相较中国的比较优势不断上升,并加大基础设施建设力度,大力引进外资,在该环节与中国的竞争日益激烈。同时,中国、墨西哥、马来西亚等经济体均积极加快推进贸易结构转型升级,力图转向中高端零部件生产和高端资本品制造等附加值较高的环节,彼此之间的竞争也在加剧,如表2所示。在市场力量的作用下,亚太地区两大生产网络已开始由“阶梯型”向“网格型”转变,东盟在生产网络中的重要性有所上升。
表2中国和TPP主要成员国重点出口商品对比
墨西哥日本越南中国印尼马来西亚美国汽车汽车家具自动数据处理设备服装集成电路汽车自动数据处理设备飞机零件通讯设备通讯设备家具晶体管电子产品通讯设备通讯设备自动数据处理设备玩具玩具自动数据处理设备医药显示器复印机服装鞋帽家具数字照相机通讯设备塑料制品家电工业设备复印机橡胶制品橡胶制品数据处理设备家具精密仪器服装鞋帽飞机 资料来源:基于UNCOMTRADE数据库整理。
(四)东盟正成为亚太地区跨境直接投资的新目的地
目前亚太地区跨国直接投资主要分以下两类:一是集中于服务业和机械、化工等资本品制造业的“市场导向型”投资,主要由美国投向日本、加拿大、墨西哥和中国;二是集中于消费品制造业的“效率导向型”投资,主要由日韩投向中国和东盟,美国投向加拿大、墨西哥、新加坡和中国。近年来,越南、印尼、菲律宾等东盟发展中国家凭借其比较优势,已开始取代中国成为“效率导向型”外资的主要投资目的地。2014年,美国对马来西亚、菲律宾的制造业投资分别同比增长28.6%和50%,其中1/2以上流入IT制造业;日本对东盟投资额高达204亿美元,远高于我国的67亿美元;韩国对东盟投资额约为49.8亿美元,同比增长9.2%,已经超过对华直接投资,其中对越南、印尼投资额分别为21亿美元和8.6亿美元,同比增长43.8%和39.3%。中国也在加大对美国等发达国家的投资规模,以获取先进技术和占领当地市场,并加快将加工制造环节向东盟转移。2014年,中国对美直接投资高达76亿美元,同比大幅增长96.1%,其中制造业投资对增长的贡献达到1/4以上;对东盟的直接投资规模为78.1亿美元,同比增长7.6%。
(一)对中国对外贸易和GDP的短期冲击有限,但中长期冲击较大
1.不宜过分高估短期内TPP对中国所产生的贸易转移效应。TPP签署后,虽然不同制成品的保护期不同,但最终99.9%的制成品关税均降至零。对TPP成员国的出口额占中国出口的1/3,TPP必然会导致区内产品替代从中国进口的产品,即产生贸易转移效应。在短期内,贸易转移效应主要来自关税减让,其规模受以下因素影响:一是关税减让的真实幅度。由于TPP成员国之间已经签署了20余项的高水平自贸协定(FTA),美国和澳大利亚、墨西哥、加拿大、智利、秘鲁和新西兰等6个经济体已经签署了FTA,日本和新加坡、智利、墨西哥、文莱、马来西亚、越南、澳大利亚、秘鲁等8个经济体也已签署了FTA,因此,TPP各成员国之间关税的实际减让幅度要远低于各国的最惠国关税税率水平。但日本和美国、加拿大两大经济体之前并未签署FTA,因此日美、日加贸易自由化将是其贸易转移效应的主要因素。此外,美国和越南、马来西亚等经济体尚未签署FTA,且双方经济结构高度互补,对域外国家也会产生一定的贸易转移效应。二是中国和TPP成员国贸易的关税水平。由于中国和TPP中的8个成员国(智利、澳大利亚、新西兰、秘鲁、越南、文莱、马来西亚、新加坡)之间也签署了FTA,绝大多数制成品关税税率已降至为零,TPP对中国和这些国家之间的贸易转移效应将会被大幅度降低;但美、日、加、墨四大经济体和中国并未签署FTA,且2014年中国对四大经济体出口额占中国对TPP成员国出口额的比重高达73.1%,这四大经济体关税减让可能导致中国在其国内的市场份额被其他成员国所取代。三是中国和TPP主要成员国之间的竞争性和互补性。短期内,中国和日本、美国、加拿大等发达经济体之间的互补性仍明显大于竞争性,日美、日加贸易自由化对中国出口所产生的贸易转移效应不大。中国、墨西哥、马来西亚、越南四国在亚太生产网络中的竞争性较强,但墨西哥已经和日本、美国、加拿大等大型经济体签署了FTA,越南和马来西亚的经济规模和生产能力远低于中国,所能新创造的贸易转移效应有限。
综上所述,短期内关税减让所产生的贸易转移效应是有限的。南开大学运用可计算一般均衡(CGE)模型的测算结果表明,如果仅仅考虑关税减让,TPP的签署仅会导致我国出口额、进口额、GDP较基准情形(即TPP未签署)下降0.32%、0.53%和0.14%。
2.从中期看,若TPP能够降低各国之间的非关税壁垒,对中国的贸易转移效应将会明显上升。TPP除高水平的关税减让外,也致力于削减各国之间的非关税壁垒,如加快提高各国通关效率、实施统一的高标准原产地规则、减轻环境壁垒和卫生壁垒以及促进投资和服务贸易自由化等。由于大量区域内FTA的存在,TPP成员国之内的关税壁垒实际上并不高,非关税壁垒对区域内贸易的抑制作用很可能大于关税壁垒。从中长期看,这些措施的顺利实施可能会大幅减轻各国之间的非关税壁垒,从而明显扩大其对中国的贸易转移效应。中国社会科学院和美国经济分析局2012年的一项联合研究表明,若TPP的10个成员国(不包括墨西哥和加拿大)除关税减让外还能够有效消除成员国之间的非关税壁垒,将会导致中国出口额、进口额分别较基准情形下降0.37%和0.24%。若该模型将加拿大、墨西哥两大经济体纳入TPP,对中国外贸的负面影响还会明显上升。
3.从长期看,若TPP未来进一步扩容,将可能对中国形成严重冲击,甚至导致中国在亚太生产网络中被边缘化。由于TPP对区域外经济体存在贸易转移效应,加之美国在亚太地区经济合作中的巨大影响力,TPP的签署很可能导致“多米诺骨牌效应”,使得其他成员国加入TPP。目前,韩国高层已明确表示要加入TPP;印尼由于在劳动密集型产业和越南处于竞争关系,其高层称希望能够在两年之内加入TPP;泰国、菲律宾等经济体也不同程度地表示对加入TPP的兴趣。因此,在未来几年内,TPP成员国完全有可能由现在的12个扩充到13个(韩国)甚至15个(印尼、泰国)或更多。
TPP大部分成员国均处于亚太地区生产网络的高端环节,处于消费品生产等中低端环节的经济体只有越南、墨西哥和马来西亚,且墨西哥已经和日本、加拿大、美国均签署了FTA,因此TPP对现有的亚太地区生产网络格局影响不大。但若韩国和东盟主要成员国均加入TPP,则东亚生产网络和北美生产网络的主要参与者中,只有中国被排除在TPP之外。这将大幅度强化“日韩—东盟”生产网络,甚至形成“美国—东盟”生产网络,从而取代传统的“日韩—中国”生产网络。同时,随着中国不断向中高端零部件和高品质最终产品领域升级,我国和日本、韩国乃至美国之间的竞争性将不断增强,日美、日加贸易自由化对中国的贸易转移效应将大幅扩大。因此,若中国不能尽快在技术、品牌、高端产品等领域形成参与国际竞争的新优势,并以此建立中国主导的跨国生产网络,未来的对外贸易和经济增长均将受到大幅冲击,甚至存在被亚太地区生产网络边缘化的危险,美国彼得森经济研究所2012年的一项研究表明,若TPP在2020年之前扩充到P13(增加韩国),且2025年中国若仍未加入TPP,中日韩、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RCEP)等自贸区推进受阻,出口将较基准情形(无TPP)减少1.2%,GDP则减少0.3%*Peter A.Petri,Michael G.Plummer and Fan Zhai,The Trans-Pacific Parternship and Asia-Pacific integration:A Quantitative Assessment,Policy Analyses in International Economics 98,Peterson institute of international Economics.。央行最新的研究称,若TPP在2020年之前扩充到P15(韩国、泰国、印尼),而中国仍未加入TPP,届时中国GDP将较我国当前加入TPP减少2.2%。
(二)TPP对中国不同重点产业的影响存在较大差异
目前,中国在亚太地区主要面临两方面的竞争:一是与越南、墨西哥等经济体在纺织服装、家具、手机、PC等产品的劳动密集型生产环节的竞争;二是与马来西亚、韩国、日本、美国等经济体在汽车、机械、集成电路、半导体等附加值较高的资本品和零部件生产环节的竞争。因此,TPP对中国纺织、服装、机械、电子等产业的影响应重点关注。
1.短期内TPP对纺织业等劳动密集型行业存在一定冲击,但并非“灭顶之灾”。目前美国、加拿大等TPP成员国是中国纺织服装的主要出口目的地,2014年中国对TPP出口纺织品、服装分别占中国出口额的31.7%和40.8%,其中大部分销往美、加、日三国。近年来,越南在纺织服装业相较中国的竞争力明显提升,近年来已经成为美国第二大纺织品服装进口来源地,挤占了部分中国市场份额。由于TPP各成员国纺织服装类产品世界贸易组织(WTO)最惠国关税税率普遍较高(美国在15%左右,加拿大在15%~20%之间、日本在10%左右),且美、加和越南并未签署FTA,TPP生效后关税减免幅度较大,理论上将对中国纺织品服装出口产生较大的贸易转移效应。然而,在现实经济中,这种贸易转移效应受到多种因素的制约。一是“从纱开始”的新型原产地规则在短期内制约了越南的比较优势。目前全球纺织品服装行业高端的品牌、设计以及面料研发等服务性质的环节基本由发达国家的大型跨国公司把持,中国在纺织品面料、辅料等中间产品的生产领域仍具有绝对优势,在最终产品服装生产的环节相较越南、印尼等经济体已经开始显现出比较劣势。越南受技术水平和生产能力限制,目前绝大部分服装面料、辅料均需要从中国进口,因此在TPP现行的“从纱开始”原产地规则下不能享受零关税待遇。二是墨西哥在纺织面料领域具备较强的生产能力和较高的技术水平,但其生产成本和运输成本均高于我国,在短期内对中国产品的替代作用有限。三是越南自身劳动力规模和经济总量有限,即便实现其所提出的“未来5年内纺织品产值翻一番”的目标,其纺织品产能也仅为中国当前产能的1/10左右,对中国整体纺织行业的冲击有限。2010年以来,在日本—越南FTA的推动下,越南对日本纺织服装出口额年均增速超过20%,但受制于产能、技术水平等因素,目前仍仅为我国对日本纺织服装出口额的1/10左右。南开大学的测算表明,TPP的签署仅会导致中国纺织品出口额较基准情形下降1.25%,服装出口额则下降0.9%。
越南在箱包、鞋帽、家具、玩具等劳动密集型产品同样和中国存在激烈的竞争关系。由于这类产品不实施“从纱开始”的原产地规则,因此TPP签署对中国产品的冲击可能会稍大于纺织服装类产品。但受制于自身产能、技术的瓶颈,越南在短期内抢占的市场份额有限,不会对中国相关产业形成巨大冲击。
2.在中长期内,TPP对中国纺织业生产环节的冲击较大,但也可能有利于构建中国主导的纺织品国际生产网络。在中长期内,随着越南经济的发展,越南在面料生产能力、服装生产技术、基础设施等方面的瓶颈将会明显改善,其相对中国在劳动力成本的比较优势也将继续上升。同时,墨西哥可能扩大其面料产能以促进对越南出口,中国也可能在越南设立新的面料生产基地,TPP对非关税壁垒的削减作用也将不断显现,这均将强化越南在服装生产环节的比较优势,从而加速在服装和面料等产品的生产环节对中国的替代。一旦TPP扩容,由于印尼、泰国的经济规模和潜在生产能力明显大于越南,完全有可能在TPP成员国内部形成“美国、日本、韩国(设计)—泰国、墨西哥、印尼(面料生产)—越南、印尼(服装生产)”的新产业链,对中国纺织品服装生产环节产生重大冲击。
但也要看到,中国在服装生产环节的竞争力下降是我国和东盟比较优势变化的必然结果,TPP只是加速了这一过程。若我国能够充分把握发挥强大的市场潜力和配套能力,加快向服装产品的研发、设计和品牌营造环节转型,完全可以形成“我国(设计、品牌)—越南、印尼(服装产品生产)”的区域生产网络,大幅提高我国在纺织行业全球价值链中所获取的附加值,从而有效弥补我国由于服装生产环节转移所带来的福利损失,为我国服装行业健康发展提供新动力。
3.对中国机械、电子等产业的冲击将明显小于劳动密集型行业。TPP成员国中除越南、墨西哥外均是WTO《信息技术产品协议》的成员国,已实施了信息技术(IT)产品零关税政策,因此TPP并不会显著影响各国IT产业的生产成本,不会对中国的IT产业形成类似纺织品的冲击。南开大学的测算表明,TPP签署后,由于其成员国整体福利提高,在短期内对中国电子产品出口的正向拉动作用要高于负向的贸易转移效应,中国对TPP成员国电子产品出口额较基准情形甚至上升了1.01个百分点。
除IT产品外,TPP主要经济体其他机电产品的关税水平也相对较低。澳大利亚等八个经济体和中国已经签署FTA,对中国出口的机电产品已经基本实现零关税。美、日、加、墨均有1/2以上的机电产品(包括IT产品)实施零关税,日本甚至超过90%的机电产品均实现零关税。在征收关税的机电产品中,这四大经济体的关税水平也相对较低,美、日关税水平基本在5%以下,加拿大约在6%左右,只有墨西哥在10%~15%之间。因此,短期内TPP对我国机电产品出口的贸易转移效应要远低于劳动密集型产品。但从中长期看,随着非关税壁垒的降低,TPP成员国之间机电产品贸易成本将进一步降低,其促进投资便利化的相应条款也有利于大型跨国公司将IT产品的生产基地从我国转移到TPP成员国,因此对中国机电产业的冲击将逐渐加强。
4.在中长期内对中国装备制造、光伏、汽车等行业的冲击也不能忽视。装备制造、光伏、新能源汽车等行业目前占中国出口的比重并不高,但却是中国推进产业转型升级、开展国际产能合作和实施“一带一路”、《中国制造2025》等重大战略的关键产业,很可能是中国未来出口的新兴增长点。目前,这类产品中国的主要出口对象多为非TPP成员国的发展中国家,因此TPP对中国相关产品出口的短期影响并不显著。然而,在中长期内,TPP很可能将印尼、泰国等大型发展中经济体纳入其范围,中国在这些国家的市场将和美国、日本、韩国等TPP成员或潜在成员展开竞争。在目前的中国—东盟FTA框架下,汽车等相当一部分产品被东盟大多数成员国列为保留关税的敏感产品,而在TPP框架下则几乎全部实施零关税,因此TPP将会显著增强美国、日本、韩国在这些经济体市场中相对我国产品的优势,对中国相关行业的冲击不容忽视。
5.可能会减少中国农产品的对外贸易规模。中国肉类、大豆、谷物、水果等大多数农产品处于供不应求状态,相当一部分需求依赖进口。TPP显著降低了各成员国区域内的农产品贸易关税水平,会使得肉类、大豆、热带水果等农产品的TPP区域内贸易规模上升,因此减少了中国所进口的农产品规模,可能会对国内相关农产品价格有一定的拉升作用。同时,中国具有一定优势的蔬菜等农产品也将面临美国、越南、澳大利亚等农业大国的更加激烈竞争,其出口额也可能受到一定影响。
(三)对中国利用外资和对外投资的负面影响相对较小
目前,中国利用外资结构已经发生了以下两方面的变化:一是金融、商务服务、科技、房地产等服务业的外资规模占比已经超过制造业;二是制造业中市场导向型外资占比明显上升,利用我国劳动力成本优势的效率导向型外资占比明显下降。
1.对中国服务业利用外资的短期冲击有限。TPP实施“负面清单+准入前国民待遇”的规则体系,同时提升了越南、马来西亚、日本等国的服务业开放水平,改善了各成员国的投资环境,可能在一定程度上对流入中国服务业的外资产生投资转移效应。但日本、加拿大等发达经济体服务业开放水平已经很高,越南、马来西亚等国服务业市场空间有限,加之我国服务业利用外资主要来自香港特别行政区,因此短期内这一冲击有限。
2.对中国效率导向型外资的冲击要大于市场导向型外资。TPP各国关税水平和非关税壁垒的变化将会进一步扩大越南、墨西哥等国相对我国的劳动力成本优势,对效率导向型外资的负面影响要大于市场导向型外资。目前墨西哥、马来西亚的生产成本高于中国,越南的经济规模有限,对中国利用效率导向型外资的短期冲击并不大;但若TPP在中长期内进一步扩容,最终完全有可能实现亚太地区生产网络的重构,东盟完全有可能取代中国成为亚太地区主要的效率导向型外资主要投资目的地。
3.整体有利于中国对TPP成员国投资。TPP对中国对外直接投资有两方面的影响。一方面,TPP的签署将更为便利成员国之间的直接投资,可能对我国对TPP成员国的投资有一定的挤出效应;另一方面,TPP区域内贸易投资壁垒的消除有利于我国向TPP成员国投资以规避中国和TPP成员国之间的贸易壁垒,对我国对TPP成员国的直接投资有一定的正面影响。但综合来看,在TPP成员国中,中国目前主要的投资对象是新加坡和美国,这两个经济体的投资环境较好,TPP所产生的挤出效应不大;而目前中国正积极推动将加工制造环节向越南、印尼等劳动力成本更低的经济体转移,TPP未来若进一步扩容,对我国企业通过直接投资规避贸易壁垒的激励作用将加强,整体上要高于对我国的挤出效应。因此,从中长期看,TPP整体有利于扩大中国对TPP成员国投资。
(四)TPP非传统议题对中国经济和贸易的负面冲击不可忽视
除传统议题外,TPP的重要特色在于拥有大量的知识产权、劳工、环境、中小企业、国有企业等非传统议题。这些非传统议题的短期影响不如关税、原产地规则等显著,也很难量化,但从中长期看,在美国的强力推动下,这些非传统议题实际上抬高了中国参与经济全球化的“门槛”,甚至形成一个高标准的新型“边境后”壁垒,对我国外贸、对外投资和经济发展的中长期影响甚至可能高于关税减让、技术标准等传统“边境上”壁垒。具体而言,一是金融、自然人流动、政府采购、反腐败、中小企业、监管一致性等议题致力于构建一套适用于各成员国的贸易投资规则,明显降低了各国之间的贸易投资制度成本,推进了区域内市场和产业链整合,从中长期看对中国等区外国家的挤出效应明显。二是发展、能力建设、竞争力和商务便利化等议题将有效提升越南等发展中国家的发展水平,积极推动越南、印尼、泰国等TPP发展中成员国或潜在成员国和发达经济体之间的合作,加快对中国的取代作用。三是知识产权、劳工、环境、国有企业等议题的标准明显高于中国现有水平,有利于美国、日本等发达国家以侵犯劳工权益、破坏环境为由限制中国商品出口和对外直接投资。四是电子商务、电信等议题将有效推动区域内数字产品贸易、跨境电子商务等新型贸易方式发展,对中国在相关领域和TPP成员国开展合作产生一定挤出效应。
(一)加快推进中国—东盟自贸区升级版、“10+3”、RCEP等自贸区建设
对TPP负面影响的测算均是建立在我国并未采取任何应对措施的前提条件下的。美国彼得森经济研究所2012年的测算表明,若中国加快推进“10+3”、RCEP等自贸区建设,即便美国同时推进TPP扩容至P13,2025年中国GDP也将较基准情形上升1.1%,出口额则上升9.9%。因此,中国应加快推进“10+3”、RCEP以及中国—东盟自贸区升级版等自贸区建设,并要求日本、新加坡、越南等经济体在关税减让、服务业开放、知识产权保护等领域达到近似TPP的水平,以尽可能对冲TPP产生的消极影响。同时,在谈判中应加强和相关经济体在非传统议题上的合作,尽量减少双边贸易投资的非关税壁垒,以对冲TPP非传统议题所产生的负面影响。
(二)积极推进“一带一路”战略
“一带一路”沿线国家中,除东盟各国之外绝大多数成员国在短时间内不太可能达到TPP的高标准,加入TPP的可能性不大。建议以中巴经济走廊为第一优先级,中俄蒙经济走廊、新亚欧大陆桥经济走廊和中国—中南半岛经济走廊为第二优先级,孟中印缅经济走廊和中国—中亚—西亚经济走廊为第三优先级,稳步推进“一带一路”战略;积极运用亚投行、丝路基金等新型融资方式,加快改革现有合作模式,尝试输出中国特色的成功发展理念,强化中国和“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在基础设施互联互通、贸易投资等领域的合作,开辟新的贸易投资发展空间。
(三)加快提升中国在全球价值链中的地位
中国目前正在由全球价值链的中低端向中高端环节跃升。若这一过程进展顺利,我国企业完全可以利用TPP等新一轮区域经济一体化所带来的机遇,积极构建我国主导的全球生产网络,为我国经济发展提供新的动力支撑。因此,应积极采取措施,加快提升中国在全球价值链中的地位,从根本上化解TPP对我国经济和贸易的负面影响。建议:一是大力推动原始创新和集成创新,积极引进高端人才,夯实提升全球价值链位势的基础;二是加快营造有利于创新创业的公正、透明、规范的营商环境和法律环境;三是积极发展跨境电子商务、跨国联合研发等新型国际合作方式;四是积极推动企业“走出去”构建区域生产网络。
(四)加快制定非传统议题的“中国规则”
TPP非传统议题根本目的是维护美国的核心利益,但也反映了全球化进入新阶段后在新领域、新议题建立统一规则体系的客观诉求,应积极应对,但不能一味抵制。建议深入研究我国规则体系和TPP非传统条款之间的差异,并积极吸取TPP非传统议题中的积极因素,加快我国规则体系改革和建设步伐,尽快形成和完善既符合国际通行理念,又兼顾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利益的“中国规则”,并在RCEP、中日韩FTA、“一带一路”战略中加以推广。
TPP整体符合亚太经济一体化和全球贸易规则向非传统领域拓展的大趋势,部分理念也具有一定的合理性和进步性;一旦TPP形成新的亚太生产网络格局,我国存在部分被边缘化的风险;中国和美国、加拿大、日本等经济体目前互补性仍大于竞争性,我国加入TPP能够有效地发挥贸易创造效应,央行最新测算表明,若形成包括中国、韩国、印尼、泰国的“大TPP”,我国GDP相较未加入TPP将上升2%。综上所述,加入TPP有其合理性。然而,必须看到,TPP中相当一部分非传统条款完全反映美国的利益和价值取向,对我国经济发展可能产生负面影响,甚至和我国国内法律法规有所冲突;TPP在农产品、化工、汽车等领域的大幅度关税减让也会对我国相关产业造成严重冲击,因此加入TPP必须慎重。建议加入TPP的路线如下:第一步,深入研究TPP各议题、特别是非传统议题对我国经济和产业的影响,明确我国参与TPP的谈判底线。第二步,加快推进国内制度改革,并积极推动完成中美BITs谈判、TRIPS协议谈判和GPA谈判,为我国参与TPP谈判奠定基础。第三步,视TPP实施效果和“10+3”、RCEP等“东亚路线”的进展情况适时加入TPP。若“10+3”、RCEP这一“东亚路线”进展顺利,而TPP扩容困难,实施效果不显著,则可以考虑不加入TPP,以“东亚路线”推动亚太自由贸易区建设;若TPP和“东亚路线”均推进顺利,则可致力推动于两条路线的整合;若TPP进展顺利,“东亚路线”受日本、东盟部分成员国、印度等经济体阻碍进展困难,则应尽快加入TPP,并推动其吸收中国规则、中国理念,尽快升级成为亚太自贸区。
1.中国纺织联合会:《TPP对我国纺织行业的影响分析》,慧聪纺织网,2015年10月29日。
2.李大伟:《TPP非传统议题对我国的影响及对策》,《国际贸易》2015年第2期。
3.马骏、肖明智:《TPP影响之量化分析》,《上海证券报》2015年10月9日。
4.彭支伟、张伯伟:《TPP和亚太自由贸易区的经济效应及中国的对策》,《国际贸易问题》2013年第4期。
5.吴涧生、曲凤杰等:《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区域影响与战略对策》,《国际经济评论》2014年第1期。
6.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国际贸易研究室:《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文本解读》,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6年版。
7.Peter A.Petri,Michael G.Plummer and Fan Zhai,The Trans-Pacific Parternship and Asia-Pacific integration:A Quantitative Assessment,PolicyAnalysesinInternationalEconomics98,Peterson institute of international Economics.
责任编辑:艾冰
李大伟,国家发展和改革委员会对外经济研究所副研究员、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