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志菲
忆及长征的经历,她时而笑声朗朗,时而深情讲述,时而泪光闪烁……
张文,原名张熙泽,红军长征老战士。1919年6月出生于四川通江,1933年参加中国工农红军,1936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当年,她曾任红四方面军第四军供给部被服厂战士、班长,1957年荣获三级八一勋章、三级独立自由勋章、三级解放勋章,1988年荣获二级红星功勋荣誉章。
长征的经历,过去80多年了,然而有关印象却仍清晰地留在老人的记忆里。一天午后,应约走进北京市海淀区一个院落,采访老红军张文。老人回忆起那段难忘的岁月,依然兴奋和激动,并把当年的经历视为一种精神财富。
小佣人成长为革命战士
张文出生在四川省通江县洪口镇一个的贫苦农民家庭,此前家里已有3个男孩。父亲名叫张玉鼎,读过私塾,靠在山村教几个学生支撑一家人的生计。张玉鼎给刚出生的女儿取名“张熙泽”,那时的张玉鼎无法预料到后来在战争年代“张文”取代“张熙泽”,成为伴随女儿一生的名字。母亲张郭氏勤俭持家,每天从早到晚,耕种地主家的3亩薄地。一家人辛苦一年,也不过是勉强维持“糠菜半年粮”的生活,遇上年景不好,地租交不上,一家人也只能眼睁睁挨饿。
张文刚满9岁那年,父亲患眼疾无钱医治,不久就双目失明,丢了教书的差事,也断了全家人的主要生活来源。从此,一家人的生活重担都压在了母亲的肩上。为了让孩子们有口饱饭吃,张郭氏先把儿子送到地主家做工,后又把张文也送到本村一户地主家去当小佣人。
从此,每天大清早,还在睡梦中的张文被母親拉起来,睡眼惺忪地跑到地主家,点火烧水,伺候地主婆起床,然后把地主崽收拾好,用布带驮到背上。一背就是一整天,张文的后背和裤子,被小孩尿得湿了干、干了湿。张文用布带背大了地主家两个小孩,却还是免不了被地主婆责骂。
1932年12月,张文的苦难日子终于熬出了头。中国工农红军第四方面军来到川北,创建以通(江)南(江)巴(中)为中心的川陕革命根据地。驻扎在洪口镇街上的是红四方面军第十师,二十八团团部住进了张文家。大个子团长模样很威武,一开口说话却是非常和蔼可亲,他有空就给张玉鼎夫妇讲革命道理,张文有时也凑近去听。
革命真理像巴山夜雨滋润张文求知若渴的心田,“参加红军、参加革命”的念头开始盘桓在张文的脑海。1933年2月,张文和二哥张熙汉先后背着家人参加了红军,兄妹俩都被分配在红四方面军第四军供给部的被服厂工作。
被服厂设在街上的一座大庙里,全厂有男女红军战士二三百人,每12个人编为一个班,生产、生活、管理全部军事化。厂里只有四五台不同牌子的缝纫机,男的使用机器,女的都靠手工。别看那时的张文年纪小,身材单薄,但她做针线活心灵手巧,又不怕吃苦,每天做完自己的定额,就去帮助手慢的战友。
随着部队不断壮大,被服厂的生产任务也越来越重。春夏忙冬装,秋冬赶夏装,从早忙到晚,有时一天要工作十六七个小时。有一天,红四军政委周纯全来到车间,张文正在用小土布上衣袖口,因为整天加班,困得迷迷糊糊,一不小心把袖口上反了。政委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说:“没关系,没关系,你拆掉重上就是了。”
清晨天刚蒙蒙亮,张文就与战友们打着火把去跑步。有时,部队还组织爬山比赛,女兵里总是张文最先爬上去。那时的张文连行军走路也爱哼着家乡民歌,战友们一提张文总爱说“那个爱唱歌的姑娘”。工间休息时,张文最高兴的事就是老战士教她和新兵唱《小放牛》、《当红军》等歌曲,班组之间还组织拉歌比赛。晚上在皎洁的月光下,张文和战友们在空地上围成圆圈,玩“丢沙包”的游戏。
在革命的大家庭里,张文生活得十分充实、愉快。由于工作积极,表现出色,张文当上了女兵班长。1936年2月,张文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成为党的一名忠诚战士。
长征路上几次险遇
现在虽已是耄耋高龄,张文仍然保持着良好的精神和语言表达能力。她说,“我永远也忘不了长征路上的大哥大姐们,他们中许多人在行军、战斗中倒下了!”1935年1月,红四方面军开始西撤,3月下旬在连续进行了广(元)昭(化)、陕南和强渡嘉陵江战役后,开始万里长征。
长征开始后的一天夜晚,下着毛毛细雨,红军被服厂的战士们背着设备、物资,从通江向巴中清江渡行军。张文背了一篓山西晋军生产的马尾手榴弹,50多斤的重量把她的肩膀压得又红又肿。山上的羊肠小道又窄又滑,加上天黑飘雨,人又困乏,行军更为艰难,稍不留神便会掉下山涧粉身碎骨。
张文和战友们一边在山路上小心行军,一边互相提醒:“当心路滑!”“尽量靠山梁走!”一不提防,张文左脚踏在一块石头上,“扑通”一声连人带篓滚下山坡,一下子摔得晕了过去。排长刘文芝带着两名女战士,拉着树枝小心翼翼地爬下山坡,边爬边呼喊张文的名字。迷迷糊糊中听到呼喊自己的声音,张文慢慢苏醒了过来,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浑身上下疼痛起来。仔细打量周围,张文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自己恰好躺在一棵大树上,下面就是黑黝黝的万丈深渊。如果没有那棵大树,张文就滚到山涧里去了,战友们都说她的命大。
红军强渡嘉陵江后,由于连续长途行军,饥寒交迫,张文患了肺病,身体极度虚弱,脚肿得穿不上鞋子,每迈一步都疼痛难忍,但行军的脚步却不能停止。战友们争相为她背包、背线团,她肩上只剩下一个盛水用的铁桶。
一天,张文和战友们行军到一个小山坡,不远处的几间破草房里,竟隐蔽着一股国民党军的散兵。敌人一边朝红军开枪射击,一边分两路包抄,还狂叫:“投降吧,你们跑不了啦!”张文和战友们手中没有武器,不能与敌人硬拼,惟一避开伤亡的办法就是利用地形地物,冲出敌人的包围圈。尽管大家身上都背着几十斤、上百斤的重物,还是勇敢地冲杀出一条血路。
当时,张文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只觉得天旋地转,两眼直冒金星,敌人的子弹嗖嗖地从她身边掠过,她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宁死也不当俘虏!她一个劲地拼命奔跑,竟奇迹般地赶上了大部队。一到宿营地,张文就瘫倒了,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粗气。战友们都围了上来,帮她卸下还背在身上的那只铁桶。“好险啊!”一个战友惊叫起来,大家马上都围了过来。原来,张文背的铁桶上被敌人的子弹打了5个窟窿。张文不禁在心里暗暗庆幸,是这只铁桶救了自己的命。
穿越松潘草地的时候,张文遭遇第三次险情。由于张国焘的错误路线,张文所在部队已经往返两次过草地,现在准备第三次过草地。经过几天准备,张文和战友们扔下沉重的机器,每人背着布匹和线捆、15斤青稞和一捆干柴,第三次进入了草地。在一望无垠的草地沼泽,饥饿与寒冷像两个恶魔紧紧纠缠着长途行军的红军將士。很快,张文和战友们随身带的粮食吃完了,勒紧裤腰带也不顶事,许多同志吃不饱肚子而病倒累垮。
有一天,张文从草丛里捡到一个生牛蹄子,可是草地上湿漉漉的,可以取火的燃料实在稀少,饿得不行的张文将生牛蹄用茶缸煮煮就吃了。没煮熟抑或早已变质的生牛蹄在张文肚子里“大闹革命”,害得她发烧、拉肚子。红军队伍中药品奇缺,没有药医治,腹泻使张文几乎虚脱。即使这样也不能不行军,张文只能一边忍着腹痛,一边拖着两条像灌了铅的腿向前走。
当时,部队有要求,不能丢下一个伤病员!战友们每天一到宿营地,就先把水烧好,等张文一到就帮她洗脚除乏。凭借红军战士的坚强信念和毅力及战友的搀扶相助,张文紧紧跟着部队,终于走出了草地。
永远的长征精神
回忆长征路途,张文动情地说:“当时,我们既没有前方支援,也没有后勤保障,就靠着坚定的革命信念——不前进就没有出路,我们女同志空着肚子跟在男同志后边走过草地,硬是没有掉队。”
在红军的三大主力中,红四方面军的女红军人数最多,达到1800名之多,在四方面军的队伍里,女兵成团成营地组织了起来,抬担架运输,生产,修炮造枪治安保卫,到上前线作战,前方后方到处都有女红军的身影。女兵的贡献功不可没。长征中,张文所在的红四方面军第四军供给部被服厂女战士共有6个班、100多人,走到八里铺时,只剩下了两个班,很多女红军牺牲时连名字都没有留下。
张文描绘了女红军当年行军的情景:那时候,我们往天泉、芦山转移,一个女同志要背5支七九步枪,加上自己的干粮袋,山高路陡,天又下雨,没有到宿营地不能停下,马有马掌,我们女同志的脚上也有类似的东西,不戴上走不了。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军营儿女的情感更加坚定,更加纯洁。1936年5月30日,红四军在雅砻江畔召开了运动会,主持人搞突然袭击,点名叫供给部女兵班唱歌,班长张文带着女兵列队走上主席台,领唱了《打骑兵歌》和《捉活牛歌》。她不知道这时自己已经被时任红四军政治部主任的洪学智“盯”上了。
第二天在洪学智的办公室,洪学智与张文第一次谈话后他们就定下了“终身大事”。6月1日晚上,张文和洪学智在军政治部办公室举办了简朴热闹的婚礼。婚前的恋爱过程省略了,婚礼也是简之又简,但战争年代结下的姻缘经过血与火的考验,坚不可摧。
从少年时代参加革命至今,张文从未后悔,“我当兵没有白当,如果我不革命,不跟党走或者半途而废,那都没有今天。”“中国的老百姓为什么支持红军?因为红军为人民服务,为穷人打天下。”
张文觉得现在的孩子应该多学长征精神,学会艰苦奋斗,在精神上意志上不怕苦不怕累。为了教育后人不要忘记历史,不要忘记今天的幸福生活是无数革命先烈流血牺牲换来的,张文将自己保存收藏多年的战争纪念品,如红军在四川的布票、钱币、共青团员的团章等给了国家。
回首走过的艰辛又光荣的人生历程,张文自豪而又乐观。她十分风趣地说:“人就是要乐观,要有一种精神,有了好的心情和强大精神动力,干啥事都成。你看我现在不用拐杖都还能走,都说我身体挺结实呢。”
在接受采访时,记者也觉察到老人虽已进入高龄,但神清气爽,言语干脆利落,步履轻松,不由真诚地祝福她健康长寿,而老人则回报爽朗一笑。她可能没有意识到,她的笑声、笑貌非常有感染力,已刻录进记者的大脑,随时鼓舞前行的勇气。
责任编辑 李菡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