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云之间

2016-09-10 07:22何赟儿
新作文·初中版 2016年2期
关键词:老头子善款慈善

何赟儿

【壹】

——咔嚓。

台下的相机传来落幕的声音,老头子和很多民营企业家一起站在舞台的追光下,笑得一脸谢天谢地。他独独站在最当中,手里拎着放大型号的塑料板支票,脸被追光照得发亮。一身的西装笔挺,我估计身上再背朵大红花,那艳丽的表情会让人以为他在结婚。

“那个……”他将支票给旁边的人接着,然后接过助理从身后递来的话筒,“今天的发布会就到这儿吧。很高兴各位能来,现请回吧。”

台下的媒体纷纷鼓掌,收拾了东西就准备挤出门。莅临的人大代表也站起,整了整衣冠跟着出去。台上的人互相打了个招呼,准备下台。我从观众席上起身,一边准备挪到后台去等老头子衔接完最后的事务回家吃晚餐,一边心里暗叹着:

都是群好人,明明很陌生,还把手握得熟悉个什么劲。

后台很大,老头子带着一群老头子坐在沙发上,又握着手笑起来。我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等到窗外的天微微发灰,又华灯初上了,老头子才从背后拍了拍扭头看窗外的我:

“心衡,回家了。”

我叫陈心衡,上海人,念初中。我的父亲,也就是“老头子”,是一位杰出的民营企业家。当然,他除了管顾自己的企业,在我记事以来,也在不断地誊写他的慈善生涯。在我印象里他很少回家,要不就是在公司处理内部文件,要不就是飞到祖国大西北或者哪个山旮旯里做慈善去了,携带着一大笔善款。

当然,有时他并不飞过去,飞过去的只是一大笔善款。母亲是一位自立自强的销售总监,只不过并不在老头子盈利极高的公司里。他们总是相敬如宾,而母亲对于老头子总是拨弄善款的事也持支持态度。因此,在我很小的时候起,我就对慈善形成了一种模糊的概念——

捐钱。

祖国哪哪地震了,哪哪海啸了,哪哪泥石流了山体滑坡了,就成了老头子最关心的时刻,然后紧接着就会有一大笔善款跟了过去,他这个人时常也会跟着飞过去。

他似乎什么都管。只是不管我。在我记忆里,他关心我真的不够多,更关心我的是母亲。因此我对他,包括他飞来飞去的慈善行为没有一点好感。你捐个钱还特地飞过去跟老百姓打个招呼是你捐的啊?

捐个钱得瑟个什么劲儿,总不得要他们给您唱个“今儿咱老百姓呀,真呀么真高兴呀”?

母亲跟着飞过一两次,我是一次都没去过。而这回的新闻发布会,是老头子又给云南一希望小学整了一笔善款,说是让我趁着暑假也飞过去看看,号召家里小辈跟着做慈善。我被他软磨硬泡答应了,只是告诉他不愿意到闪光灯底下去。

他说好。

【贰】

金钱永不眠,上海老不睡。上海是座不累的城市,大街小巷的霓虹灯让它变成了一个日不落的繁华地。我站在卧室的落地窗前,老头子和我说明天就出发,早上四点多的机票。于是我说,再让我好好看看上海。

房子地段很好,看出去可以远眺见东方明珠塔巨大的球体以及川流不息的车辆编织成的绚丽丝带。黄浦江的游轮荡漾着,搅起一池好眠的水。来的去的人,笙箫般不会沉默,吹奏了整个夜晚。我很喜欢上海的晚上。青春、活力,头顶的那片天好像怎么都不会暗似的,明媚而又多姿,灿烂而又强烈,分分钟透露出这个经济中心无与伦比的魅力和希冀。

我一直觉得肯德基的宣传语就是在说上海:生活如此多娇。

“心衡,在吗?”

老头子的声音突然响起,我狐疑地走过去打开门,只见他端着杯茶问我要不要喝。我摇摇头,同他讲喝茶提神,叫他也不要喝了,免得本来可以小憩一会儿的时间睡不着,只靠飞机上边补补眠,等到了云南困死。他笑得嘿嘿说:“你果然还是关心这个老头子的?”我耸耸肩。

从上海飞到云南要三个小时,我在飞机上眯也眯够了,着陆之后极其亢奋,就像打了鸡血一样,忍不住淡定地给老头子来了一句:“在哪儿?”

老头子出钱资助的希望小学包括在一条旅游风景线内。我们徒步了一天才找到了那所小学的地址。而这所小学的名字也正如同旅游局开发的路线一样:雨崩小学。希望小学的占地面积很小,以厅堂为基准,左侧搭出两间屋子,一间是教室,另一间像是办公室,却搁置一张床。大概是有人住着留过夜;右侧是厨房,不透光也没有开灯,光线很差,黑乎乎看不清楚,让人看着打起了寒战。

屋前的十几个小孩子们看样子下课了,见我们来便都哄上来打招呼,甚至有几个胆大的抱上来拉住我的袖口。老头子耐心地一个个招呼打过去,我也随着他笑着说Hello。我和老头子跟着孩子们进了教室去坐,屋里大多木质结构:迎门搁着几排落漆书桌和长条板凳,书和本子密密麻麻堆在书上,几桌堆得整齐得像小山一样。简易的黑板被两条树杈支起立在最前,涂画了很多粉笔字。黑板后面是个内屋模样,门上挂着简单的表格和五花八门的孩子们的照片。并留着一行白纸红字的横条——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

嚯。

孩子们兴奋地拉着我们起身,在教室里东转西转。其中一个大的仔仔细细将布局介绍了一遍,几个小的便嚷嚷着叫老师出来。

【叁】

不一会儿,孩子们便拉着一个清纯模样戴着眼镜的女老师出来了。我好奇地问她任什么课,她却告诉我这里只有她一个人,办公室就是她晚上留宿的地方。

我于是在心底吃了一惊,问她:“很辛苦对吧?”

老师笑着将孩子们遣散了,又招呼着我们坐下,倒来小半杯水,眯着眼道:“刚来的时候是有点。但久而久之也就好了。这里虽然看着贫困,但真的是个很美的地方。不知道你们来时有没有注意——沿途的风景像世外桃源一样。

我惭愧地撇撇嘴。来的时候竟然光注意赶路了。

“这里的孩子也很美,都很善良。”老师继续说,“别看他们小,但很多事情都懂,都有自己的梦想,也会学着帮我做很多事了。他们经常告诉我,最重要的就是学会感恩。”

“他们一定很感谢您吧?”我接过她的话,“您很伟大。”

“谢谢。”老师冲着老头子和我点点头,“但他们更感谢你们。”

“我们?”我点了点自己的鼻子,又猛然反应过来,尴尬地笑了笑,“那些捐钱给他们的……慈善家啊。”

也就是“大款”咯?

老师点点头,又摇摇头,坐下道:“也不能完全这么说。当然这也是一方面——有了好心人的帮助,这里的教学环境比起以前已经好太多了,你们是没有看到以前的样子,有时候上课都光靠讲的,没有粉笔来用。”

“现在呢,教学楼像点样了,教室勉勉强强可以凑合了,平时的基本教学设施也都已经完备了。就是还没有操场……但前头那块平坦坦的水泥地也足够孩子们活动活动筋骨了。这都是你们的功劳。”

我咂了咂嘴,忽然觉得老头子有点伟大。

“但他们更感谢的是那些慈善人的精神帮助吧。”老师拍拍手继续说道,“不单单是带着善款和物资前来,基本上每位在回去后都会一直给这里写信。每次收到信的时候孩子们都会围在一起看、一起念,然后一人写一个字回过去。收到照片的时候更高兴,他们就会想方设法也将自己的照片寄过去。多的是寄合照,每个人都在镜头里,笑得跟朵花一样。”

我转头看看老头子,也笑得奇怪,跟朵花一样。

我猜想我自己可能也笑得奇怪得跟朵花一样。

老师提着水壶又给我们倒了些水:“孩子们经常和我说,要好好念书,长大了出了山去,带好东西回来给我,也更要去报答那些帮助过他们的人。或许可以这样说吧,没有你们的坚持和帮助,也就没有孩子们蓬勃的快乐和执着了。而又或许,你们一句支持的话,是对这里的孩子莫大的鼓舞。”

“就像我当时来这里的原因一样,想带来美好和梦,想给孩子们帮助。”

“也像你们来这里一样,给他们支持和爱,以及在这看似贫穷的地方,给予他们真挚的财富与善良。”

老师站了起来,端端正正向我们鞠了一躬:

“谢谢你们,慈善家。”

因为孩子们还要上课,所以我和老头子做客没多久就起身告辞了。老师将我们送到门口,后面跟着一大群孩子,孩子们依旧闹闹嚷嚷,但也显而易见舍不得我们离开。几个大的孩子泛着眼泪笑着和我们说再见,几个小的则是冲到我的面前,仰起头露出白白的牙齿:

“姐姐回去之后要记得给我们写信呀!”

我点点头承诺道:

“我一定会的!”

我和老头子就这样踏上了返程。正好是黄昏,我踩着自己被拉长的影子问老头子道:

“喂,‘慈善家’老头子,你以前去的那些地方,你都还有联系吧?”

“有啊。”老头子摸摸我的刘海,“我一直都有写信,只不过你没发现过。”

“他们看到你的信……也一定会很开心吧。”我一把拍掉他稀里糊涂的手,自言自语道,却旋即又看向老头子,信誓旦旦地念叨,“我们回去之后,也一定要给这里写信!你看见孩子们的眼睛了么,和星星一样,干净得很……他们或许,真的发现了这个世界很多很多美好的东西吧。”

就像这里一样,多干净,多美好。

我远远眺望着,夕阳的余晖洒在大片青稞田上,反射出金灿灿的温暖。摇曳的风捎带着妖娆但却清爽的晚霞,注射进我的心间。我遥望着那彩云之间渗透出来的斑驳,伸手,想要将它紧紧握住。

“老头子,”我一边伸手一边开口道,“你以前带去的不只是钞票吧?”

老头子“咯咯”笑起来,浑厚而沧桑的声音回荡着:“更多的是关怀。你爸也演过琼瑶剧的啰——从大山里走出来。我一直做慈善,也是想用这种方式将美好传递下去。”

“钱只是一种形式。”他说。

“哈——”我伸手抓不住,于是便扬着胳膊握着拳头看向他,“好家伙啊。我一直以为你就是金钱主义者。”

“所以呢?”他反问我,“你一直认为我是完完全全用钱在做慈善,才会有些抗拒?”

我冲他眨巴眨巴眼,不屑道:“我可没有反对说做慈善用钱,侬晓得伐?我只是觉得你对我的关心太少。现在倒不这么觉得了——刚才看到那些孩子,他们或许很多都是留守儿童吧,所以也是很黏着老师的样子。我从小就娇生惯养,而或许他们,才是真正比我更需要关心的人。”

我故意拉长了语调,在夕阳下倒着走。变幻的光影将老头子整个人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整个人看上去竟像闪着光似的:“我现在觉得,爸,你真伟大。”

老头子受宠若惊地笑起来,我摆臭脸忽略他,将脚步放慢了,回望通向雨崩小学的路。太阳下沉得更厉害,整座林似乎都被落日的光芒所笼罩。我记得每天日落是氧气最充足的时候——我深深呼吸一口,每一朵花脉似乎也变成瑰丽的金光在游走。林中自然的和鸣充斥了广阔的视线,听呐——

夜的唢呐将要吹响了呐!

孩子们现在,或许和我一样,远望着来时的路,睁大了眼睛,默念着姐姐一路顺风,一定一定要记得他们。

我忽然想起陶渊明的《桃花源记》。此情此景,真的如同桃源一般。

但更美的,是人与人之间的那份情吧。

【肆】

云南云南,彩云之南,多美的名字。

我关掉空调,把所有窗开到最大,跷着二郎腿趴在茶几上给孩子们写信,然后来了一张大大的自拍,并嘱咐我爸明天帮我洗出来,洗得漂亮点。

“你就拍了你自己,不给我拍一张?”他问我。

“小孩子都喜欢看漂亮姐姐。你见哪个怪里怪气天天捧着怪叔叔的照片流哈喇子的?”我冲他挤挤眼。他倒也不打算和我一般见识,做出欣慰的样子,说我很久没有叫他老头子了。

我心说,心中有爱和善良的人是不会老的。皮老了肉也不会老,神经老了心也不会老。但口头上还是不肯饶地说教他多去做几次spa。我妈倒是从里屋出来,拖着扫把:“心衡,你是不开空调伐?怪热的。”

“热啥呀。”我摆摆手,“吹吹自然风。”

“很好的嘞。”

用我妈的话说,就是我去了一趟云南,变了蛮多的。我说也难怪,我在那里碰见了一群很欢乐的小朋友和一个比我爸还会做慈善的超级伟大的老师。我爸在旁边附和,说我终于知道慈善是什么了。我瞪他一眼,埋怨道,都是他以前飞来飞去都没时间与我促膝长谈。

回上海之后,我也经常会想到那次云南之行。那边孩子朴实灿烂的笑,就像浓墨重彩般在我的心头晕染开来。上海还是上海,还是如此发光放热的模样,但我好像更喜欢云南,喜欢那里空寂自然的环境,喜欢那里低低矮矮但很温馨的学校,喜欢默默付出的老师、懂事有爱的学生。

单纯啊。漂亮啊。

就像海风一样,吹进人的心间。

听,黎明的号角要打响了;二十一根弦的琴准备摇着指,与它作和鸣。

云南云南,彩云之南。

愿彩云之间,爱与幸福相伴,人一切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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