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鑫明++陈光++张恒
9月1日,杭州东方通信科技园全园封闭,数名保安把守大门,佩戴特许通行证才能进入。
园区北侧一栋楼的三层,东方通信副总裁虞永超坐在办公桌前,眼睛盯着电脑,耳朵听着桌子上一个黑色对讲机,短至几十秒长则数分钟,对讲机就会有声音传出,有人在汇报通信基站调试的情况或是信号强弱的问题。这声音从杭州市公安局反恐指挥中心传过来,那里也是东方通信G20峰会安保通信工作的总指挥台。杭州公安、武警使用的对讲机,大部分是由他们提供的。
对方圆4899平方公里的杭州市区来说,这里不过是很小的一个点。为了保障G20峰会顺利进行,光是形象提升,就包含6大类605个项目,加上主场馆升级、安保等工程,动用人力、财力更是难以计数,拼尽了“洪荒之力”。加拿大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亚洲研究院院长肖逸夫对此表示,过去几年还没有看到哪个国家对G20有如此大的投入。
9月3日,安保志愿者坐在G20宣传广告前
同样,G20也改变了这座城市。以前人们提到杭州,会想到“天堂”,想到西湖,从现在开始,人们还会想到G20。就像北京奥运会、上海世博会一样。杭州市长张鸿铭说,接下来他们要迎接的挑战是,让峰会效应能继续下去。
盛会落幕,回头来看,这一切变化和问题,为何会发生在杭州身上?仅仅是一个偶然吗?
包括虞永超在内,很少有人想到,G20最终会交由杭州主办。
2014年11月16日,G20确定要在中国举办,但主办城市并没有定下来。当时呼声更高的是北上广等一线城市,11月18日,《环球时报》就提出,“它似乎还是在北京或上海举办更为合适,其中北京尤其可作为首选。”这份由人民日报社主办的报纸,以社论形式提出这一建议,在社论执笔人看来,G20太重要了,“大体算得上当今世界NO. 1的年度领导人峰会”,对任何一座城市来说,用两年时间准备这样一场盛会,时间都很紧张,不如选择对国际会议更有经验、各项设施也更完善的北京。
G20的主办城市是由主办国确定的,“城市之间也会有一定竞争”,北京外国语大学G20研究中心主任牛华勇接受本刊采访时说,很多城市都表达过想要主办G20的意向,于是要向主管部门展现各自的优势和实力。
最终,决策者决定把这个任务交给杭州。2015年11月16日,在土耳其安塔利亚举办的G20峰会午餐会上,习近平以“同事”称呼在座的领导人,把杭州介绍给他们。
这是一座习近平非常熟悉的城市。2002年,习近平开始主政浙江,也是从这一年开始,杭州彻底打破西湖景区围墙,开启免费模式。习近平数次到西湖调研,还曾3次向西湖管理部门提出意见,比如公共厕所晚上不开放,给游客带来很多不便等问题。
现在,虞永超也能熟练回答“为什么是杭州”的问题了。“一个是能代表中国。杭州是六朝古都,这是一点,反映的是历史。”虞永超说,“还有现代的,实体经济跟互联网经济,杭州确实走在前面,我觉得选择杭州是历史跟现代跟未来都统筹了一下。”
事实上,到二线城市办国际会议,已经成为一种趋势。南京举办了青奥会、大连承办了夏季达沃斯,博鳌论坛定在了海南省的一个小地方,去年12月,上合组织首脑(总理)理事会在郑州举办,这座中部城市一举接待了来自上合五国和观察员国家的十多位政府领导人。
“美国也在有意识地把一些会议放在二三线城市”,中国人民大学重阳金融研究院宏观研究部研究员陈晨晨说,各国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推动二三线城市的国际化。
虞永超在杭州养成了骑自行车的习惯,作为公司的副总裁,虞永超骑自行车的频率,应该超其他城市的很多高管,有时到市区开会,结束后不着急的话,“租辆自行车就直接骑回家去了”。杭州拥有完善的公共自行车租赁网络,是中国唯一一个被BBC评为“全球公共自行车服务最棒”的城市。
和其他城市一样,商人、职员、教师、工程师、学生、菜贩、市民和外来的游客,挤满了杭州城市的街区。但他们之间,却有着非常独特的联系,人们买菜,会用支付宝付款,老人去便利店,也常拿出手机让收银员扫码。杭州已悄然成为全球最大移动支付之城,据统计,98%的出租车、超过95%的超市便利店、超过50%的餐馆都可使用移动支付,还有菜市场的小贩,租用公共自行车,都可以直接扫码。
这些生活中的细节,在城市中悄然发生,若非G20,很难引起外界注意。外界谈到杭州,还以为它仅仅是一座旅游城市,但在北京大学互联网金融研究中心的一份报告中,它已经超过北京和上海,在互联网金融发展指数上,排到第一位。
人们乐于谈到杭州经济,2016年上半年,杭州GDP增速为10.8%,在所有副省级城市里排第一位。但更特殊的是其经济增长方式,《人民日报》说,杭州实现信息经济对GDP的增长贡献率达50%以上。如财经自媒体“智谷趋势”所言,杭州与北京、深圳一道被公认为中国创业潮的三大中心。它还是电商之都、快递之乡、互联网金融的绝对中心,是中国新经济的代表。而这些,正好契合了本届峰会的核心议题之一——创新增长方式。
几乎每个到杭州的外地人,都能感受到这座城市与众不同。为了做好G20的服务措施,杭州市交管部门从北京、上海、广州邀请了三位曾参与国际会议接待的出租车司机,到杭州传授经验。这三人不约而同都谈到了杭州的斑马线文化。
“只要斑马线上有行人,车都停在斑马线以外,等行人过去之后才走。”北京的哥宋黎明说,“礼让斑马线,北京喊了应该不下十年,一直没有做到,但是杭州市做到了。”
这只是一个细节,却能体现出市民间礼让、缓和的关系。当然,这种独特性,偶尔也会带来困惑。东方通信的一名员工说,有次她到某中部省份的省会出差,习惯了“杭州模式”过马路,很自然走上斑马线,“差点儿被撞到”。
6月2日,宋黎明赶到了“北上广杭四地司机经验交流会”的会场。杭州当地运管部门、出租车行业协会等机构的领导也都在座。
对这种活动,宋黎明并不陌生。去年上合组织在郑州开会,就曾请他们去当地服务。除此之外,“我也经常‘上会,咱们的全国两会、奥运会、世锦赛,包括APEC,我们都上过”。
作为北京来的司机,宋黎明着重讲了政治经验。“作为这种政治性的会议来讲,首先要求司机必须得有纪律,遵守严格的纪律,任何东西都要听从指挥,一切行动都要听从指挥,就是军事化管理的那种方式。”宋黎明说,“第二就是要注意保密,作为一个司机,不管你拉什么客人,只带眼睛只带耳朵,绝不能带嘴,从你嘴里绝不能说出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据宋黎明介绍,除了做培训外,杭州还会从北京调司机过去,去年上合峰会,他就是被调到郑州负责接待,“本地的出租车没有介入”。这次同样如此,“杭州出租车司机只负责外围接待工作,核心接待工作还是由北京抽调司机过去”。这些司机一般会在开会前一周赶到当地,主要是熟悉路线,“我们叫走线,每天都要走线,不断地走。还有一个停车铺地毯,A车停在哪个位置,B车停在哪个位置,不是说短期的培训能够出来的。”
杭州虽然有很多优势,但也有劣势,所以才会各方取经。“杭州面临的困难很多,”杭州市市长张鸿铭接受《21世纪经济报道》采访时也坦率承认,“比如承办重大国际会议和活动经验不足、城市基础设施和硬件配套条件不全、城市‘软环境建设有待加强等等。”
“此前,杭州没有一个可一次性容纳3000人以上的大型专业会场”,杭州市商务会展旅游促进中心会奖部部长舒涛说,国际大会在选址时,会场设施就是非常重要的一个考量。除此之外,城市交通可进入性、城市基础设施、形象、相关产业发展、安全稳定性,都是选址考虑的重要方面。
确定承办G20峰会后,杭州针对性地推出了一系列升级、改造工程。杭州国际博览中心升级成为峰会主会场,不但样貌大变,还扩充了面积,可同时容纳6000人。为了提升形象,杭州开展了6大类605个项目的环境整治工作,截止到8月4日,对2334条道路进行了平整,33个入城口进行整治,264个街容美化项目完成。5615块违法户外广告被拆了下来。法国灯光设计师罗杰·纳博尼来到杭州,以水墨丹青为主题,设计了运河灯光,滨和建设集团出动了大型船只和登高车,才将灯光安装完成。
不止杭州本地,全国各省市、部门都对杭州给予极大的支持。国家邮政局协调各部门成立了G20峰会寄递渠道安全保障工作领导小组;国家海洋局、工信部下发通知,要求省、市一级的通信管理、渔业等有关部门及电信企业,成立保护海底光缆工作协调小组,确保海底光缆安全。上海、江苏、安徽、江西、福建等省,在保障G20上也不遗余力,江西景德镇市政府召开“G20峰会大气保障暨扬尘整治工作调度会”,要求“进入临战状态”;江苏宿迁则严打“黑广播”,保护无线电安全;山东9城市也对钢铁、水泥等主要行业进行管控,助力“西湖蓝”。
由于各国领导人下榻酒店都在附近,“西湖景区,西溪湿地,这一部分是属于核心区。核心区外又是一群人有任务,再加上周边的上海、江苏、福建、江西,绕着浙江省界其他的省份也都有任务。”东方通信无线通信事业部副总经理王望华向本刊记者比喻道,就像一个圈套着一个圈。他介绍的是安保工作,但在环境、交通、邮寄等问题上,也相差不多。核心几个圈之间,还包含了3500多名“武林大妈”、20000多名司机、百万余志愿者和数不清的围观群众。
G20就这样在中国形成了一个以杭州为中心的庞大系统,每一个环节都在高强度运转,确保整个系统不出纰漏。
如东方通信,他们需要通过对讲机、基站为负责G20安保的公安、武警搭建起一个通信网络。为了确保G20峰会安保通信设备能尽快投入检测、使用,春节之后,该公司车间内数条生产线就没有停歇过,工人们两班倒,白天连着黑夜。杭州总部从北京请了2008年奥运会的安保通信总监来传授经验,还从各地分公司调来了20多位工程师,各分公司的项目暂缓进行。
“这是一项政治任务”,王望华说。
从9月1日开始,东方通信搭建的重点机房,就要有人蹲守了。在保俶山上,工程师们带了水和食物,早晨上山,夜里12点才下山。而在G20峰会的主会场杭州国际博览中心和领导人下榻的西湖景区内,几位工程师更是扛着床垫住进了机房,24小时值守,一直要待到9月7日才能出来。等他们出来时,峰会已经结束,因为峰会而休了七天长假的杭州市,又开始恢复正常秩序了。
“就是这样经历过以后,你会发现自己会有更好的信心,将来去做什么事情(会更从容),有经历跟没经历还是不一样”,王望华说,G20之前,大家都很慌,这个怎么办?怎么能够确保这个事情不要出事?“经历过G20,我们公司,甚至全杭州人的眼界也不一样了,见识过了。比如美国总统的安保是怎么做的,这次你有机会了。”
这没有什么可怀疑的。有经历,就会有收获。虽然这种收获是好是坏,是多是少,因人而异。一场至少准备了九个多月的峰会,一定会改变这座城市。毕竟提升起来的景区形象、平整的道路、升级的场馆都会留下来。“对老百姓来说,这是真正有意义的”,王望华说,杭州原来西湖景区是很漂亮,但很多地方“路坑坑洼洼的,一到下雨就淹掉了”;市政交通组织能力也很差,天天堵车,“然后你现在慢慢发现,能力也在提升了”。
各国元首、高官们陆续散去,但2016年才亮相的香格里拉、万豪、喜来登、美高梅等高新星级酒店,还会继续为人们提供服务。杭州市政府也希望通过这一场盛会,能打开杭州在国际会议上的知名度,“着力打造国际会议目的地城市”。
在这个问题上,杭州还是有些基础的。国际大会及会议协会不久前发布“2015年度全球会议目的地城市排行榜”,杭州凭借27个国际会议,位列中国第3位、亚洲第24位、全球第100位。这是杭州首次跻身全球100强国际会议目的地城市,与2015年G20峰会举办地——土耳其安塔利亚并列百强。
这其实也是其他峰会主办城市常走的发展套路。杭州市商务会展旅游促进中心会奖部部长舒涛说,“2014年G20峰会举办城市澳大利亚布里斯班,峰会后就大力激励旅游业基础设施的发展,包括城市营销宣传、新开酒店投资战略、‘2022年新兴国际都市行动计划等。”
作为一座互联网城市的市长,张鸿铭还注意到了一份来自社交媒体的报告。“在Facebook 2015年度报告中,杭州在中国城市‘被谈论度排行榜中位列第3,仅次于北京、上海。”张鸿铭说,在他看来,这意味着杭州的国际形象,“将实现从‘距离上海176公里的城市到‘G20举办地的转变。”
至少对城市管理者而言,他们希望G20成为杭州身上一个长久的标签。
(本刊记者王晓、易萱对本文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