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接受难民幕后一年前的深夜，默克尔的决定

艾兰

8月1日，在位于德国法兰克福的难民旅馆里，阿亚兹·莫拉德发出自拍：手持德国官方承认他为难民的通知，举着“感谢上帝、感谢默克尔”的标识。

他终于可以开始新的生活。

一年前，德国总理默克尔最终决定向叙利亚难民敞开国门。那时，莫拉德是滞留在匈牙利首都布达佩斯火车站的诸多难民之一。

2月，叙利亚一家难民展示他们获得的在德国的登记文件

此前，在7月底没有经过事先安排、中断休假召开夏季记者招待会时——若无维尔茨堡和安斯巴赫的袭击事件不会如此，两起事件嫌犯均为难民——“我们能做到。”默克尔重复了一年前允许滞留布达佩斯的难民进入德国前回响在全国的这句话。难民危机在2015年春季就开始呈扩大的趋势，具有历史意义的决定性时段可缩短至14天里，正是去年8月底到9月中旬。

而一年后的此时，这句话的味道已发生变化，德国媒体《明镜》周刊这样说道：“这句话的魔力与承诺消失了……这句话要加上‘或许、‘但愿等词。”

今天，常听到的是指责默克尔为“谎言总理”，执政伙伴副总理加布里尔、姊妹党基社盟主席泽霍费尔等都对她提出批评，她面临着失去多年的多数支持的危险。对于下一任期的竞选，默克尔只表示该宣布的时候会告诉外界。

深夜决定

去年9月4日，莫拉德走过布达佩斯火车站前广场，周围都是失望的难民。突然，一个声音对他说：“我们得走着去。”去奥地利，175公里之外，这是个疯狂的想法。“是的，”莫拉德说，“为什么不走着去呢？但我们要一起。”否则警察会阻拦。

1去年9月，德国柏林难民营外，来自叙利亚和伊拉克的难民与默克尔自拍

走在前面的莫拉德手里拿着安吉拉·默克尔的照片，当被《纽约时报》问及时，他说：“这是我妈妈，我认为她是唯一关心我们的人。”只是走了30公里后，警察拦下他们，天下起雨，莫拉德依旧拿着照片。

那一天，欧盟成员国外长准备在晚上8点会面，德国外长施奈因迈尔到场后开启一番忙碌的通话：要给时任奥地利总理法伊曼打电话，后者想要确定自己允许难民进入的话不会所有难民都留在奥地利;要与德国内政部长德梅齐埃打电话，该部门负责警察部队，而他当时正发着高烧;当然还要和默克尔通电话。

那晚8点过后，默克尔和法伊曼曾通话，他们的方向是想要接受难民，但默克尔在深夜才最终下决定——大概是晚上11点到午夜。这之前，她在总理府中与内政部、外交部专家开会讨论。

默克尔没有速做决定有几个现象佐证。那晚8点43分，美联社报道匈牙利要用巴士把火车站和高速路的难民载至奥地利边境。匈牙利总理奥班的幕僚长亚诺什抱怨未能打通与法伊曼的电话。不过他们依旧决定用巴士送难民到边境。奥地利政府官员证实，与奥班的通话最早发生在午夜。默克尔在和助手、法伊曼等人商讨同时，匈牙利的100辆巴士在集结。

证实默克尔在深夜才做决定的还有一点：那天晚上11点半，默克尔才给姊妹党基社盟主席泽霍费尔打电话，告知她的决定，但泽霍费尔未接听，这也让双方时至今日都有争吵。今年6月，泽霍费尔说：“这是一个错误，在未来多年里我们都要应付此事。”

去年9月初的这个周末，2万人来到德国，其中包括莫拉德等人。

行动命令之变

基社盟认为默克尔背叛了保守的政策，不过，在他们看来，默克尔当时仍有机会挽回：去年9月13日，默克尔面临另一个选择：边境控制。

据一位匿名接受采访的政府高官称，联邦警察局局长霍曼认为默克尔的决定是错误的，他激烈的表示支持实行边界管制，从第三国来的难民要被遣返回第三国，他认为这样会引发关闭边境多米诺效应，难民会明白，不能再这样到达西欧。

德官员称，具体计划确实存在过。

去年9月13日下午2点时，德梅齐埃看上去支持这个计划，但到5点半，他的立场突然转变。那天，德梅齐埃与内政部里的高官会面，任务是：提出边境管制措施——向难民敞开的国门将要关闭。

同日，德国各地的警方高官已在待命，等待下午5点的命令。

会议开始时，边境管制行动命令初稿已经摆在桌上，这让霍曼支持的遣返寻求庇护者的计划成为可能。然而，与会的法律专家质疑这是否合法，随后，德梅齐埃也开始提出疑问，并且看上去是在向更高层汇报——会间，他两次离开。最后，德梅齐埃命令霍曼开始实行边境管制，但放宽了一点：任何表示寻求避难者可进入德国。

最终的行动命令称，联邦警察应阻止“不符合入境先决条件者进入” ，警察部队的任务仅是“确保大规模过境的有序进行”——《明镜》称，这是允许通行的官方用语。

当时与会者称霍曼非常愤怒，他要求下达书面命令，不过最后他还是遵守了——即使实行管制，但寻求避难者未被遣返。

梦与现实

多年的内战，让很多叙利亚人走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他们带着希望、耐心和精力开始逃离。

德国政府并非对情况一无所知。去年7月，德国安全机构内部报告中写道，难民迁移路线“重点逐步向东地中海路线转移”，从北非路线转至意大利。8月初，德联邦移民和难民办公室给内政部发去备忘录，阐述逃亡临近国家的叙利亚难民“完全放弃了”回去的希望，“梦魇般的情形”正促进他们逃往欧洲。

在7月8日，德国联邦警察一天首次数到有超过1000名非法进入德国者。《都柏林公约》已失去效用。这个公约一直让德国受益，据其规定，在没有内部边界的欧洲，希腊、意大利、匈牙利这样的“外围国家”要确保难民待在首先着陆的欧洲国家——也就是要待在这些外围国家，否则要被遣返。然而，德国开始变成欧洲拥有最多寻求庇护者的国家。

当时，默克尔尚在等待时机。在竖起围墙和寻求按国家分派难民接收“指标”的选择中，默克尔不希望有围墙，这会损害自由大陆欧洲的形象，她也不能“分派”难民，去年4月的欧盟特别峰会上，欧洲东部国家已经很明确宣称，会否决这样的提议。

很快，态度坚定的匈牙利开始建立围墙，封堵巴尔干路线，完工时间定为去年9月，这促使大量难民趁早出发。而难民数量之巨大，远超出预测，导致德联邦警察无法采集每位难民的十个指纹。

对此，德国内政部的官员考虑实施边境管制，阻止难民。接下来几周时间里，联邦警察局局长霍曼也积极地支持这种做法，他比内政部长更反对开放边境。

一位政府高官称：“霍曼想把我们封闭起来。”由他集结的任务小组为边境管制做着准备，不过，这些准备工作是高度机密的。关闭边境会变成政治问题，这意味着允许自由流动的申根协定的终结，该协定代表着欧洲的统一。“每个限制都会代表着一个梦的失败，不仅仅包括难民的梦，也包括默克尔的梦。”《明镜》这样写道。

然而，难民政策给政客带来政治代价，如奥地利前总理法伊曼的辞职，对难民持反对态度的奥地利极右翼政党自由党支持率飙升。在今年举行的德国地方选举中，反移民的德国新选择党同样取得重大突破。

新年前夜发生在德国科隆的骚乱，将欧洲难民危机推上风口浪尖。而在这之前，默克尔的立场就有所转变，她开始说：“我们将明显降低难民数量。”今年1月，她让难民有迟早会离开的感觉：“我希望叙利亚恢复和平、伊拉克的‘伊斯兰国（ISIS）被打败之时，你们将回到自己的祖国。”为了阻止更多人来到德国，她坚持与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合作，即便后者“要价”很高。

今年7月底，德国副总理加布里尔称，默克尔低估了难民问题带来的挑战，她总是强调“我们能做到”，但仅仅这样说是远远不够的。到今天，德国依然未对难民关闭边境。德内政部统计显示，该国去年共接纳超过100万名难民。8月底，默克尔承认德国难民政策并非无懈可击，但要想在欧盟内部找到公平的方案，要付出更多耐心。

即便是“局外人”也意识到了默克尔面临的困局——“我认为，因为我们，默克尔不会再赢得连任。”莫拉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