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纸,心头爱(连载)(四)

2016-09-10 06:21:47刘宇昆
初中生 2016年22期
关键词:纸鹤鞋盒小老虎

手中纸,心头爱(连载)(四)

但我的心思根本就不在母亲的病情上。那时正值校园招聘会的高峰期,我满脑子装的都是简历、成绩和面试,整天琢磨的都是怎样在招聘主管面前美化自己,以得到他们的聘用。理智告诉我,在母亲即将离世的时候,想这些很不应该,但是理智并不能改变我的情绪。

在她失去意识之前,爸爸用双手紧紧地握住她的左手,深情地给了她一个吻。他看上去特别苍老憔悴,我不禁战栗着意识到,我其实并不了解我的父亲,犹如我不了解母亲一样。

妈妈努力给他一个笑容:“我没事。”她转过头来看了看我,笑容依旧挂在嘴角。“我知道你还得回学校。”她的声音十分微弱,而她满身医疗器械发出的嘈杂声更让我难以听清她的声音,“去吧,不要担心我。我没事儿。在学校好好表现。”

我握住她的手,心里如释重负,因为我做了件此刻该做的事。我的心早已飞到机场,飞到阳光明媚的加州。

父亲靠在她嘴边听她私语了些什么后,点了点头,然后离开房间。

“杰克,如果……”她咳个不停,好不容易喘上一口气,抓紧机会对我说,“如果我不行了,不要难过,这对身体不好。你要好好生活。阁楼上的那个鞋盒要留着,以后每逢清明,把它拿出来,你就会想到我的。我永远都在你身边。”

清明是中国人怀念死者的传统节日。我很小的时候,妈妈会在清明那天给她死去的父母写信,告诉他们她在美国生活得怎么样。她会把信上的内容大声地读给我听,如果我说了什么,她还会把我的话写进信里。接着,她会把信纸叠成一只纸鹤,放飞到空中。纸鹤扑打着清脆的翅膀,向西飞去,飞越太平洋,飞向中国,落在祖辈的坟冢上。

但这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你知道我对中国年历一窍不通,”我对她说,“妈,你就好好休息吧。”

“盒子你要存着,没事的时候打开看看。记得……”她又开始咳嗽起来。

“知道了,妈。”我不自在地抚摸着她的手。

“孩子,妈妈爱你……”她再次猛咳不止。我不禁回想起多年前的那个场景,妈妈捂着自己的心口,用中文说着“爱”字。

“好了,妈,你歇会儿,别说话了。”

爸爸回来了。我跟他说我想早点去机场,因为我不想误点。

在我搭乘的飞机飞过内华达上空的时候,母亲离开了人世。

母亲的过世让父亲立马老了许多。对于他来说,房子太大了,他决定卖掉。我和女朋友苏珊赶来帮忙收拾东西,搞搞卫生。

苏珊在阁楼里发现了那个鞋盒。那一堆折纸动物不知在这个角落孤独地度过了多少个日子。由于长期被遗弃在阁楼的黑暗角落里,那些折纸变得脆弱不堪,原本明亮光鲜的图案也模糊不清了。

“这么漂亮的折纸,我还是头一次看到!”苏珊显得十分惊讶,“你妈妈真是一个了不起的艺术家。”

是啊,但此时,我眼前的这些折纸动物却一动不动,毫无生气。也许在母亲去世的那一刻,它们也随她一起去了;或许远去的不是它们,而是我童年的记忆。而童年的记忆大多不真实。

母亲去世两年后,四月的第一周,苏珊作为管理顾问被公司外派出差,家里只剩我一人。我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看着电视,不停地换台。一档关于鲨鱼的纪录片突然吸引了我的注意力,那一刻,我似乎感觉母亲又回到了我身边,用防水纸给我折着纸鲨鱼。而我和我的小老虎围在她旁边,出神地观看着。

“唰”的一声!我惊讶地抬起头。只见一团缠着胶带的包装纸滚到了地上,落在书架旁。我走过去把它拾起来扔进垃圾箱。

突然,纸团动了动,慢慢舒展开来。原来这是那只被我遗忘多时的小老虎啊!肯定是妈妈想办法把它粘回了原样。

它显得比以前小了许多,也许是我的手变大了的缘故。

苏珊将折纸摆放在我们公寓的各处,作为装饰。但这只老虎没有被摆出来,它独自躲在角落,终日与破旧家什为伴。

我蹲下来,趴在地板上,伸出手指想摸摸它。小老虎摇着尾巴,调皮地左扑右跳。我开心地笑了,抚摸着它的后背,它发出呜呜的低鸣声。

“最近怎样啊?老伙计。”

小老虎停止扑腾,站直了身子,然后以猫科动物特有的优美姿势跳到我腿上。接着,它的身体开始肢解、舒展,最后留在我腿上的是一张皱巴巴的包装纸,正面朝下,反面朝上。白色的纸面上点缀着密密麻麻的中国字。我没学过中国字,但“儿子”两个字还是认识的,它们在纸的最上方——只有在给某个人写信时,才会把对方的称谓放在这个位置上。信里的字迹,一笔一画都像个孩子写的。

我赶紧跑到电脑前,打开网页。

今天正是清明。

(未完待续)

[摘自《手中纸,心头爱》

(美)刘宇昆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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