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记者 李盛
北京“鬼市”的前世今生
□本刊记者李盛
北京是个神奇的地方,它不仅保留了中国最正统的文化,而且还把民间的小习俗完美地保存了下来。比如,“鬼市”。有人偏爱手机电脑的线上抢购海淘,可有人总爱在线下游走,在京城的犄角旮旯里淘出自己心爱的小物。
他们会在凌晨推着手电筒,在灯光昏暗的地摊上光靠双手就能摸出一件宝贝的纹理;蹲在摊子前认真深淘还能找到几本原装外文书……一来二去,生活都因为这样的“淘”而多了许多乐趣。
“唉,老板,这个手串儿怎么卖?”一个年轻人用手电照着拿在手上的菩提手串问。
“300元。”老板坐在阴影里面,看不见他的表情。
“太贵了,200元。”
经过讨价还价,最后他们以220元成交了。这才凌晨四点半,这个年轻人已经淘到了三件儿“宝贝”。
周三凌晨,朝阳区大柳树市场,在整个城市陷入酣睡之时,却不时有人来回穿梭,走走停停,同时伴有一闪一闪的光影,偶尔还有几声喧闹。这当然不是传说中的“鬼宅”和“鬼火”,而是大柳树“鬼市”开市了。
一种说法,“鬼市”这名字源于“不做人专做鬼”的鸡鸣狗盗之徒,把窃来之物趁天黑拿出来卖,谓之“见不得光”。旧时的“鬼市”就在一片空地儿上,没有灯光照明,逛“鬼市”的人或提着灯笼,或打着火石,光亮幽幽,照着来往人影飘忽不定;更有奸商乘着黑暗卖一些见不得人的赝品,买与卖全在黑暗中进行,双方交易全凭一厢情愿。还有一说,晚清时期,时局动荡,国之将亡,皇帝都保不住,何况臣子们。许多清廷遗胄,破落富豪,家道败颓后无以糊口,只能靠变卖祖宗留下来的那点家产苟且维生。但是总归曾经显赫一时,哪里放得下架子丢得起面子?于是趁着天亮前半明半暗的光线,拿了古董偷偷到街边摆摊贩卖,既躲开了熟人还做成了买卖。北京是皇城,当年是官僚世家集中地,此时破败的显贵也不少,久而久之,沿袭成市就是“鬼市”了。
在“鬼市”,买卖双方都使用“行话”,暗中拉手、递手要价还价,唯恐被同行知道价码,把买卖给“搅黄”了。鬼市买卖双方要价还价的行话是:“麽、按、搜、臊、歪、料、俏、笨、脚、勺”,用这十个字音分别表示一至十。要价时卖方主动去拉买方的手,还价时买主把手递给卖方,同时均要配合手势说明数位,这样就把价码表达清楚了。拉手、递手时为避免被同行看见,一般在袖筒里进行,夏天炎热就在手上搭块布遮挡。这种神秘莫测的交易方式,或许也是被称为“鬼市”的原因之一。
“鬼市”是“淘宝”的前身。无论是垃圾里捡来的废旧家具,还是工厂里的破铜烂铁,无论是锅碗瓢盆,还是书籍报纸;无论是曾经富家的古玩玉器,还是鱼目混珠的瓷瓶字画皆可入市。卖主一般席地而坐,眼前地上铺块破布,上面摆着自己要出售的商品,就算买卖。营业执照、保真证书是没有的。人们就在这些摊位间,走走停停,看看问问。一圈下来,总有你所需要、你所喜爱的东西。即便什么都不买,逛一逛也是享受。你看了不上的东西,在别人那可能就是急需的宝贝。
那么老北京的“鬼市”都有哪些呢?
崇文门外的东晓市,在清代就已经具有了一定规模。那时的东晓市位于药王庙以西,半壁街南,在民国那里陆陆续续盖起了民房,因此这东晓市便逐渐东移,新中国成立前,东晓市与红桥、东大地毗邻,向东便是葱店街,向北是沙土山,而向西则是唐洗泊街。这一带的地摊多是摊摊相连,每天一开市便顾客纷纷前来,争相购买商品。
在东晓市既有收旧货的,也有卖旧货的,在这一买一卖、一进一出中,资金便频繁地流动起来,这也是促使鬼市不断发展的内在生命力。在东晓市里有些手头本钱较多的,就会去富绅、官宦人家去收购金银饰品、玉器摆设、古玩字画等等。
另外,在天桥、西小市、高粱桥、朝阳门外等地都有类似的“鬼市”。
除了东晓市,还有一处鬼市颇负盛名,这便是“华威桥鬼市”。自从上个世纪初,天津开埠之后,很多京城里的皇亲国戚、高官显贵便移居到天津,而家中积存的古籍旧刊、字画摆设等又比较多,因此在必经之地华威桥这里,就形成了出售古玩家什、器物字画的地方。“华威桥鬼市”也随之兴起。
上世纪90年代初,每到星期六下午就有京郊、天津、河北、内蒙、东北等地的小商小贩驱车来到潘家园收藏市场对面的华威桥旁工地,星期日凌晨挑灯叫卖,购销两旺。“华威桥鬼市”始终没有离开清末时发展起来的大方向——和以前一样包罗万象,字画、陶瓷、家具、文房四宝、铜器、玉器、竹雕、奇石、古籍善本、旧书旧报、钱币、鼻烟壶、香炉、紫砂、象牙雕、连环画、烟标、火花等,可谓五花八门。不少东西在外面商店难觅踪迹,而在这里却能亲眼目睹。一般来说,几乎带点文化味的小玩意儿、有点年头的古籍旧书,这里应有尽有。这些地摊对收藏者来说是一块“风水宝地”,卖家往往是在地上铺一张报纸或一块塑料布,摆上几件古玩玉器、或真或假的古旧工艺品、旧书老报,然后便蹲在一边,只用眼睛余光扫视着行人,绝无高声叫卖的。买家则悄悄穿行于地摊之间,尤其是稍微内行一些的买家,即使看到自己中意的东西也绝少直接问价,而是“顾左右而环视”,假装外行人。在心理上,在“鬼市”卖东西的人,希望将带的物件儿在天亮之前顺利卖出,天亮光线好了,城管工商也来了;而去买东西的人,又生怕去晚了,好东西被别人买走。买家、卖家心理上的双重作用,造就了“华威桥鬼市”。
“华威桥鬼市”热闹的原因无外乎是货源的第一手性强、真货的比例较高、价格较便宜,但还有一点不好的方面,就是同城市的管理格格不入。从“华威桥鬼市”热闹起来,综合部门没少清理,一会被驱散,一会又聚到对面;工地日夜看守了,商贩就在华威桥下摆摊。但最后还是被规划到内侧的潘家园东路两旁。1992年底,潘家园街道办事处在废弃工地开办“潘家园星期天旧货市场”。1995年施行的“双休日”制度,让爱好者有了充裕的时间来丰富自己的收藏品,远道而来的经营者却增加了成倍的营业时间。这一进一出,收藏品市场本身就值得规模化、企业化投资了。1995年至1997年,潘家园街道办事处分两次共投资350万元,占地50多亩,使露天市场退场进棚,改善了经营场所。2001年底潘家园市场全部进棚后,这里的场地变得更大,货物也变得更多了。2002年,在原有的基础上又对大棚重新改造建设,新建四个大棚,设四个大的区域,外围另有野摊区,西部辟有石材艺术品区与停车场。并在四个大棚周边新建了仿古建筑的店面,形成如今的潘家园旧货市场。
潘家园的“鬼市”延续时间最长。它的鼎盛期是十年到十五年前的那段时光。每逢周六清晨的四点半钟,潘家园旧货市场的大院里暴土扬长,人头攒动。当时,正是民间文物艺术品交易偷偷兴起的时候,好东西层出不穷。摊主把包袱里的东西抖搂出来,围观的人就一拥而上。你讲价不能不把东西放在手上。一旦放下,东西就被旁边的人抢走了。
那时,在“鬼市”转悠的人下手大都稳、准、狠,并非当年去那里的都是专家,而是因为当年的买家不用与造假集团斗智斗勇——当年最多也就是民国仿前代的,所以,大家买得比较放心。淘宝者以知识分子为多,很多都是教授。那时候对古董的渴望,是因为人有了一定闲钱之后,有更高的精神需求。还有一个原因,便是文革时候破四旧,满眼所见都是新东西;后来一放松,老古董就出现了。当年,正是因为对“老货”的价值并没有被充分认识,就成了一个“捡漏”的好时期。一位老者说:“有个雍正官窑的粉彩盘子,要200块钱!可我那时候哪找200块钱去啊?如今这东西怕是200万元也拿不下来吧!”说这话的时候,老者还是一脸的遗憾。
在北京说到“鬼市”,除了潘家园,就不能不提报国寺了。
在奥运会以后,由于潘家园市场的摊位费涨价,不少从乡下收老货的商贩无力承担,就不约而同地转战到报国寺。当时,有经验的收藏爱好者和部分古玩店主,都会在每周四报国寺“鬼市”开市的时候去逛一下。
张老爷子曾经是报国寺的摊主,他告诉记者:“在报国寺经营的摊主和顾客,有不少是古玩行的老江湖,假如你不懂古玩地摊的规矩,怕是要被笑话的。在地摊买古玩,最基本的规矩就是东西在谁手里谁说话,比如你拿起一个碗来端详,我就只能看,尤其是当你跟卖家讨价还价的时候,我就算想要也不能插嘴。不然,我说这东西好,哄抬了价格;我说东西差,砸了别人买卖——两头不讨好。无论我多想要这个碗,也得等你把东西放下,然后我再拿起来,这个时候我才好说话。”
还有一个规矩就是不要随便问价,这无论是在古玩店还是在地摊都是一样的。买古玩不是买白菜,假如对方开价不离谱,自己就必须还个价,不还价就走是很不规矩的,所以最好是确实想买再问价。
有的人可能不喜欢砍价,但是地摊不是连锁超市,砍价是必须的,而卖家也不能一口价咬死,双方都让一让,才好成交。尤其对于买家来说,一定要把价格砍到对方真的不想降了为止,这样一方面少花钱,而更重要的是以后再买他的东西价格就不会太高。
买家在出价的时候要谨慎,因为自己出价并得到卖家认可后,就算成交,如果反悔不要,那将是非常丢人的事情。
尽管卖假古玩从法律上说可能涉嫌诈骗,但是在实际收藏过程中没有退货一说——卖家说他也不知道真假,是你非要买的,你还说啥?当然,假如“学费”太高,商家又是明显设局诈骗,那还是应该拿起法律武器,而不是忍气吞声。
有的人觉得要想不上当受骗,必须懂得古玩行的“黑话”,什么包浆、皮壳、开门和贼光等,恨不得一口把这些古玩术语说完了,好让卖家觉得自己是懂行的,不好糊弄。其实一个人对古玩是否在行,不需要开口,伸手一拿东西,抬眼一看,就知道他到底是不是行家,装是装不出来的,不懂还装,反倒容易被狠宰一刀。
还有的人对于喜欢的东西,一拿到手里就赞不绝口,这样卖家能降价吗?所谓“褒贬是买主”,懂行的卖家就算遇到千年一遇的漏儿,也一定会挑毛病,而卖家也并不会因为你挑毛病就生气。反倒是卖家最不希望听到行家对他的某件东西赞不绝口,因为这基本就表示他不会掏钱了。
时代在变,“鬼市”在变。明清时期,“鬼市”在皇城根下,物件多是从宫中流出;大概二十年前,报国寺、潘家园……曾经辉煌一时;现在,要找真正意义上的“鬼市”恐怕只剩下大柳树了。
在大柳树,没有吆喝,没有叫卖,铺在地上的粗布就是展台,各家与各家之间互不干扰也没什么交流。初来乍到的“淘宝客”会问“东西哪儿来的”,但得到的回答基本是“淘换来的”,毫无实际意义。而这里的常客,一般不轻易说话,看见心仪的物品,先举着手电端详,不满意绝不开口。一旦开口,就是一场博弈。
“您这箱子是做(旧)的吧?”“做的?要是做的,我都送您!”“嘿,那行,送一个,还是都送了?”“好嘛,来劲是吧,您别逗我成吗,单卖100元,6个都拿走400元得了。”“我要不了那么多,就看上这一个了,60元我就收。”“您再加点儿,80元拿走。”
博弈、交锋或是逗贫,每一秒都在上演。凌晨时分的鬼市,光线杂乱,人的面相是模糊的,但人群的分类却是清晰的。
“别看‘鬼市’不大,但里面的人物,形形色色,而且夜晚那种特殊的环境,会造成特殊的氛围。我天稍亮的时候去,也是为了方便观察,观察‘鬼市’里的人,每个人都在扮演不同的角色。”经常来淘宝的郭明告诉记者,他老家是天津的,很早以前就跟着老师逛天津的沈阳道,那儿有天津的“鬼市”。他喜欢瓷器,所以也常去景德镇,那儿也有“鬼市”。在北京,逛过以前的潘家园,后来的报国寺,现在就是大柳树了。北京越来越大,迁走的市场越来越多。大柳树“鬼市”附近的村子,已经开始拆迁。他说:“大柳树‘鬼市’也有十多年了,不知道它还能存在多久。不过,现在的大柳树‘鬼市’已经跟以前不一样了,它一直在变。”
“以前的老物件,是指古玩瓷器,至少是晚清民国的东西。现在的老物件,已经包括上世纪80年代的东西。来大柳树逛的有很多80后,甚至90后,对他们来说,卡带、胶片相机已经是老物件了。以前逛鬼市,得先藏好钱包,遇到好东西,得掏出一沓人民币。现在,“不用带那么多现金了,可以微信转账”郭明说。
在人类社会的早期,集市是自发形成的——为了应对喜怒无常的大自然和凶猛的野兽,人们逐渐聚集,随着人口的繁盛,人们有了交易的需求,于是就形成了集市。一般来说,能够形成集市的地方,多半具备交通便利、人口密集等特点,一言以蔽之,就是方便人们交易。
当然,在今天的城市中,集市更多是规划的产物。因为对于功能复杂的城市来说,不管是集市也好,道路、建筑也罢,如果没有预先的全盘规划,则很可能陷入一盘散沙的混乱局面。
因此,今天的城市管理者在对集市设点规划时,既要尊重集市与生俱来的属性,那就是是否方便人们交易,人口密度、交通便利等因素都要考虑在内;也要尽量做到集市与城市的有机融合,要考虑是否扰民、是否有损市容市貌等。
这也就意味着,集市不但要做好前期的规划选点,还要做好后期的维护、管理。当代的集市,不再是自生自灭的产物,而是有规划、有管理成本的交易聚集地。
据记者了解,关于“鬼市”的去留,有着很多不同的声音。“北京的‘鬼市’多年来在旧物市场流通上发挥了很大的作用,形成了自己的地域特色,有很多地方值得借鉴和发展。”一名业内人士说出了他对“鬼市”寄予的厚望,“不同的交易形式适合不同人群的现实需要,超级市场不可能解决所有的问题。‘鬼市’的存在,就说明有一些人群,需要这种旧物交易市场的存在。”另有业内人士分析说:“把废旧物资派上新用场是有利于循环经济发展的好事,随之产生的一些问题应该由相关的管理部门研究对策。”不过,将“鬼市”予以规范、加强管理,成为正规的“跳蚤市场”,显然面临诸多难题。
对于“鬼市”,是取缔还是保留,是堵还是疏,这需要有关部门作出严密的论证之后,才能作出结论。但不管采取什么措施,都要既考虑到方便市民,也要考虑到城市管理和整体形象,二者兼顾,不可偏颇。
【西安朱雀路古玩城】西安朱雀路古玩城,是目前西安市规模最大的古玩市场,据了解,这里的真货率是全国最高的,估计在5%至8%之间。每逢周六,就有从山西、河南、甘肃等周围省份和宝鸡、咸阳、渭南、安康、汉中等地赶来摆摊的和淘宝的。
【成都送仙桥古玩艺术城】成都送仙桥古玩艺术城与杜甫草堂、青羊宫、浣花溪公园毗邻,沿河而建,融现代建筑和川西民居风格于一体,古今辉映,极具巴蜀文化特色。在送仙桥,边走边淘的感觉实在惬意。
【郑州古玩城】郑州古玩城始建于1997年,1998年2月正式开业,是国内最大的古玩市场之一。这里周末允许摊贩入市,大批走村串巷的文物商贩到此脱手的古旧杂物,其中不乏精品,号称中国古玩业的“批发市场”。
【上海城隍庙藏宝楼】藏宝楼是华东地区较大的古玩旧工艺品市场,也是上海人气最足的古玩市场。藏宝楼四楼层面在每周六、日两天有交易。这里延续了福佑路地摊市场的交易,保留着明清古玩早市交易(又称“鬼市”)的特色。
看完了上述的知名古玩交易市场,我们再回到最开始说的“鬼市”话题上。其实在全国各地的古玩交易市场,其中很多都有“鬼市”交易,特别是在周末的凌晨,想淘到好宝贝的藏友都会摸黑去市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