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黄河三角洲到胶东半岛

王黎明

你好，白蜡树

无棣，泊头镇，三千亩白蜡树林

列队站立着，百万新兵

秋风一声呼哨，嗬，这些褪去稚气

身手不凡的功夫小子，神气十足

操练在晴空下。你好，白蜡树

当我们跟随林场主人，驱车从林中穿过

我好像听见那位百万新军的总教头

不动声色地呼喊口令：出发——

出发，一条闪光的林荫大道伸向远方

高铁，河堤，湖畔，公园……

通往春天路上，白蜡纵队浩荡前行

向每个陌生人招手致意：你好，白蜡树

黄河岛纪事

1 岛上时光

很多年前，黄河水骤然远逝

时光停顿下来……

如流速缓慢的沙漏

一粒，一粒，细数囚禁的日子

白天是陆地。夜晚是海水

直到那一天有人穿过

拂晓前的沉寂。泅渡上岸

逐猎的枪声

划破洪荒的处女地

惊醒野兔和飞鸟体内惊慌的闹钟……

2 日出

早起的诗人马行，在海堤上

一边奔走，一边拍照

老远听见他在喊：看啊，日出……

他的呼喊并不让我感到惊奇

是呀，太阳每天都是新的

这句格言从来不会过时

而在这片新生的陆地上

种活一棵树曾是每年发生的奇迹

3 苇海，听鹤

秋风起处，芦花飘荡，飞旋的

光影在低空加速

想慢下来，真是不容易啊

看那些匆匆的观光客

从一个旧址赶赴另一个景点

能让他们停下脚步吗

连迁徙的候鸟都知道

在哪里栖息、停留

奔走的人群被一阵风吹散了

只有风餐露宿者，才配享受

此情此景：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

4 秋日一瞥

一边是阳光结晶后的盐场。一边是收割之后

散发着苦涩清香的苜蓿地……

风声响动的低矮灌木，落叶飘零的速生林

从黄昏到清晨，秋后的黄河岛

处处弥漫着盐的新鲜和奶牛咀嚼干草的味道

黄金山谷的光阴树

九曲蒋家村。黄金山谷

疯长的光阴树

葡萄藤一样

缠绕在矿石的废墟之上

如愿以偿，挖出了地下的黄金

又留住树上的光阴

浓荫深处，金枝玉叶的村庄

让人懂得世上的谚语

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

濯村，苗圃散记

不知叫苗木工厂，还是花卉车间

离开濯村，走出植物园大门

我发现那些树苗像幼儿园的孩子

忍不住抬头张望。它们在张望什么呢

几个写诗的人看了它们一眼走了

我想说，诗歌是应该修身养性的手艺

就像苗圃里的园丁、花匠、护林人……

昆嵛山，赤松林

闻赤松之清尘兮，愿承风乎遗则。

——《楚辞·远游》

1

赤松林，安静如野外听课的学子

无名的山坡上，我席地端坐

饮清风、闻松香。十一月，天气凉爽

下山的护林人与溪流为伴

天色向晚，鸟儿耐心等待放学的铃声

2

在一棵年幼的赤松旁，我蹲下身子

它看起来那么小，针叶纤细，须发轻扬

我叫它们孩子或者直呼赤松子

抚摸它，我心湿润。想起年轻时

送女儿上学，目送她走进校门的那一刻

3

海风吹过高处的赤松林，碧霞洞

晨光四射，迎来新的一天

在昆嵛山上，什么样的品格

能与之相比——赤松子

一点泥土，几滴雨水，便生而不死

4

人不可像树那样生活。但更多的人

安于现状不求显达富贵。唯愿健康、长寿

等我老了，再也挪不动脚步。我会想起

昆嵛山上的赤松林。我的呼吸

留下松脂的芳香眼睛里含着琥珀色的泪滴

华夏城神话

先是用树苗，把泥土和沙子铆在岩石上

随即用藤蔓把植被和阳光

捆绑在山体上，然后让春天的吊兰

悬挂在天空和大海之间

让空气如浪花一样在鸟语花香的清晨

起伏跌宕，这群山环翠的剧场

流云飞逝的影城，画外音从山外传来

金光菩萨在音乐喷泉中上升、沉降

有人移山填海，有人撒种为林，有人点石成金

神话都是人造的。除了海市蜃楼

宣纸上的山水在装裱精致的画卷中展开……

宁秀阁晨曲

木制别墅有一种奇怪的咯吱声

早起，我蹑手蹑脚怕吵醒他们的好梦

绕过湖畔，穿过树林，走到天亮时

才看见写小说的老陈，侧身倚在

湖边栏杆上，昨夜的醉意尚未散尽

但此刻晨兴雅致正浓，他说

能住在这里，写写东西太好了

我问，知道为什么叫“宁秀阁”吗

是否和那个叫张宁的青年有关

他英国留学，绅士风度，彬彬有礼却

滴酒不沾。小说的开头这样写道：

这是他的普罗旺斯，他梦想的庄园

即使平淡的一天也有浪漫的事情发生

乳山，海边的果园

这秋天的盛宴，满桌的海鲜任你大快朵颐

螃蟹、大虾、海参……我没有拒绝

满山的果子任你采摘，我怎么好意思伸手

叶子脱落了，熟透的果子丰满、圆润

苹果、山楂、柿子、核桃……

一棵又一棵果树像哺乳期的妇女袒胸露怀

“摘吧，摘吧，想摘哪个……”

面对主人热情洋溢的笑脸

一种不劳而获之感让我羞愧难当

我把几个脱涩的柿子悄悄揣进兜里……

树之诗

——给王安

他的故事不需要别人讲述

山涧的溪流为之传诵

每一棵树都是站立的诗行

每一片叶子都是时光写下的文字

一座山林，一部大书

让著作等身的人自愧弗如

有人买山圈地，坐等石头升值

有人挥汗如雨，盼望荒山变绿

写诗之艰难怎比栽树之辛苦

人心之荒芜怎知写诗之悲凉

日月读懂他的心血，人与树融为一体

天地铭记他的足迹，树与诗合二为一

树叶的秘密

你刚学会说话，树上就长出

一片新叶，呀呀呀……

你的话越来越多

树上的叶子不可计数

当你在树下读书

树叶给你鼓掌，哗哗啦啦

当你在林中恋爱，树叶保守秘密

风儿窃窃私语

当你老了，你学会了沉默

遇事闭上嘴巴

你不说话，树叶就会掉下一片

你沉默的时间越长

树叶子落去速度越快

树的疆土

鸟儿由南向北自由飞翔，太阳

由东向西万里追随

哪一棵神树可让鸟儿筑巢

哪一截金枝可让太阳任意栖落

大河在我心里日夜行走

两岸的树木是我肋下长出的手臂

海边的树

当身体从梦游中醒来

他搂紧岸边的一棵大树

再也不肯松手

只有这样才能把心拴住

以此结束漂泊不定的一生

在寂静的光里呼吸

二十年前，我栽下的一棵小树

如今已经长到四层楼那么高

住在五楼上的人，恰好从阳台上

伸手采它的叶、食它的果

我在树下遮阴，纳凉

抬头望望高大的树冠，轻轻默念

绿荫覆盖着你的睡眠

你像一棵树在寂静的光里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