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特尔不会再搭错车了吧

李蓉慧

8月初的硅谷圣克拉拉，每天，旅游大巴照例会一辆接着一辆停在英特尔总部门前，世界各地的游客们冲着一个“硅谷知名旅游景点”而来，就像Google、Facebook园区在硅谷的坐标意义，这里有一个免费开放参观的博物馆—一个以英特尔公司为主题的博物馆。

没有几家硅谷公司的历史做到足以填充起一个博物馆，但英特尔可以。

这里曾诞生过揭示信息技术进步速度的摩尔定律（由英特尔创始人之一戈登·摩尔提出的一个理论：集成电路上可容纳的晶体管数，大约每隔18到24个月会增加一倍，性能也将提升一倍），也见证过那串为人熟知的奔腾系列广告旋律和它背后垄断全球PC市场数十年的Wintel联盟……

从英特尔开始生产芯片到iPhone手机流行起来的这三十几年里，英特尔是公认的硅谷历史奠基者之一。那些慕名前来的游客，与其说他们是来看英特尔的历史，不如说，他们是想来这里寻找硅谷的历 史。

然而，如果换一个角度来听上述赞誉，就会变得有点讽刺—没有哪家技术公司会甘心成为消费者眼中的“活化石”，特别是在那些它们正努力迎合、即将成为新一代消费主力的年轻人面前。拥有公司历史博物馆的英特尔也一样，渴望在技术创新领域引领时代前沿。

刚刚过去的这个星期，英特尔在旧金山举行了一年一度的英特尔开发者论坛（Intel Developer Forum，简称IDF），被视为是近几年来英特尔对外界传达这个信号最强烈的一次。面对那些对英特尔的产品印象仍然停留在CPU的用户，今年的IDF希望他们只记住下面这几件 事：

首先，英特尔第一次对外公布自己在虚拟现实（Virtual Reality，简称VR）方面的尝试—推出一款名为Project Alloy的无线头戴式设备，它的外型与Oculus和HTC Vive相似，但无需外接设备，通过在设备前方加入自己研发的实感摄像头，英特尔将自己的产品直接圈定在混合现实（Mixed Reality，简称MR）的范畴，同时整合了VR和增强现实（Augmented Reality，简称AR）技术，声称可实现“虚拟世界和现实世界的融合”。

一位英特尔员工在台上演示Project Alloy可以实现的效果：他在探索虚拟世界的同时，只要CEO布莱恩·科再奇（Brian Krzanich）出现在视野里，头盔上的实感摄像头就会捕捉科再奇的样子。“这样你就不会遇到像体验VR设备时撞墙或者从台阶上跌倒的情况。”科再奇开玩笑说。

其次，英特尔与宝马合作的无人驾驶汽车也在这届IDF登台亮相。宝马无人驾驶事业部高级副总裁Elmar Frickenstein乘坐一辆宝马i3无人驾驶汽车上台，他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朝台下的观众挥手致意。Frickenstein下车后，这辆没有乘客的i3汽车自己缓缓离开舞台。

在人工智能方面，IDF第二天所有的主题演讲时间几乎都分给了英特尔数据中心集团执行副总裁Diane Bryant，她介绍了英特尔专门用于人工智能的第三代Xeon Phi芯片，并宣布将与百度合作，在后者开发的深度学习平台上使用该芯片产品。

此外，英特尔针对几大产品线还提出了一个开放平台计划。其中，开发者可以利于Project Aero的模块平台来做无人机的应用；另一款名为Project Euclid的平台则是专门针对机器人的开发。

今年IDF最为重磅的新闻，当属英特尔宣布与ARM达成授权协议，英特尔将开放自己的工厂来代工ARM架构的芯片。业界纷纷预测，全球芯片制造行业的格局将由此改写。

对于芯片制造，英特尔一向奉行的商业模式是包揽技术、设计和工艺的整套流程，来实现高销量和高利润。PC时代，英特尔利用这种模式实现垄断地位。ARM的思路，是自己只负责设计芯片，生产则交给其他代工厂商，通过与厂商结盟和授权来扩大自己的市场份额。在过去数十年里，英特尔和ARM被视为是互联网两个不同时代的缩影—前者是PC时代的霸主，而后者则占据全球移动智能终端芯片出货量的95%，在移动互联网兴起之时占得先机。

《连线》杂志前任编辑Jon Stokes曾在技术媒体TechCrunch上发表长文分析英特尔如何错过了移动市场，他认为人们高估了“功耗问题”对于芯片市场格局的影响，“在处理器集成晶体管数量已达数十亿级的今天，任何鼓吹某种架构能够全面胜过另一种架构的说法都是站不住脚的”。

Stokes指出，英特尔固守自己高销量、高利润的经营模式才是它犯下的根本性错误，而这也是多年前时任英特尔首席执行官的Paul Otellini在乔布斯秘密研发iPhone阶段，婉拒苹果公司邀请其加入这个“低利润业务”的主要原因。

为了挽回移动市场，英特尔曾花费重金扶持中国深圳的贴牌平板电脑公司，并向合作的设备制造商提供补贴。《第一财经周刊》在第403期《英特尔失策》一文中报道过，市场调研公司Jackdaw Research分析师Jane Dawson曾经预计英特尔在移动业务方面的投入累计已经超过100亿美元。

所以在IDF 2016上演的这场握手言和，可以说是芯片产业一个里程碑式的事件。英特尔中国区总裁杨旭在IDF上接受媒体采访时提到“英特尔与ARM已经称对方为合作伙伴”。

英特尔以更加务实的态度，接受了芯片代工这门生意并化敌为友，此举将有利于降低在本以饱和的市场环境下因竞争所带来的成本消耗。

与此同时，英特尔也开始为新的计算平台提供基础架构，将使用场景的想象空间开放给外部开发者，甚至也会提供开源硬件，通过这种方式来积极参与到虚拟现实、无人驾驶和人工智能等硅谷当下最热闹的技术领域。

“对我们来说，这几年最重要的事是继续做好核心业务，获得最大化的利润，而其次就是在新兴领域等找机会。”从1981年就进入英特尔工作至今、现任英特尔客户计算集团虚拟现实与游戏部门总经理的Frank Soqui告诉《第一财经周刊》。

从1971年提出摩尔定律到1990年代Wintel联盟大行其道，辉煌了30多年的PC芯片业务，在iPhone智能手机所触发的移动互联网大潮中，逐渐失去往日的光泽，市场萎缩导致英特尔昔日如印钞机般的成熟商业模式也开始不断受到挑战。根据第三方市场调研机构IDC的研报数据，2016年第一季度，全球PC出货量同比减少9.6%，创下10年来的新低。

2016年4月，英特尔在发布2016年第一季度财报数据时，宣布在全球范围内裁员1.2万人，这一人数占英特尔全球员工总数的11%，是这家公司历史上规模最大的一次裁员。为此，英特尔CEO科再奇在给公司员工的解释邮件中写道：“这不是一个能够轻易做出的决定，但大规模裁员对公司长期发展前景有好处，有助于英特尔在智能、互联的世界中进一步领先。”

英特尔也为这场大裁员以及随后展开的组织架构重组付出了巨大代价—根据2016年第二季度公司财报显示，尽管英特尔在财报期内实现总营收135亿美元、同比增长3%，但是按照美国通用会计准则，实现净利润仅为13亿美元，同比下滑51%。英特尔对外解释称，净利出现巨大下滑主要归因于第二季度一次性计入14亿美元的重组费用。

一位英特尔总部的员工对《第一财经周刊》表示，公司目前正在摸索“应该如何建立更有效的组织结构”。英特尔本轮组织架构调整，正好对应公司面临重大业务转型这一敏感背景，如何让员工跟随业务转型而及时调整个人工作思路，是英特尔通过架构调整要来解决的问题。

科再奇在写给员工的邮件里讲道，英特尔正在从一家服务于PC产品的公司转型为向客户“提供云服务和数十亿智能电脑连接设备的公司”。

前述英特尔总部员工向《第一财经周刊》透露，2016年的大裁员后英特尔全球员工数其实并没有减少，反而还有小幅增加—新增员工主要来自于近年完成的收购。

根据公开信息，过去两年英特尔共收购了12家公司，其中除了2家做半导体业务的公司和1家主营电信业务的公司，剩下的项目，全部集中在智能可穿戴设备、认知计算、视频技术、物联网和驾驶辅助系统等创新领域。这些收购都与英特尔目前重点关注的新业务有 关。

最近的一次收购发生在8月10日，英特尔以3.5亿美元收购了人工智能领域一家口碑不错的创业公司—Nervana Systems，用来进一步增强公司Xeon Phi芯片在该领域的适用性。

回顾过去几年的国际消费类电子产品展览会（CES），其实已经可以看出某些英特尔转型的端倪。《第一财经周刊》在今年1月发表的《CES上的庞然大物》中提到，物联网环境下，当有越来越多的设备需要接入网络，英特尔选择扮演一个幕后的角色—它把芯片植入New Balance的运动鞋里、把芯片和实感技术应用到工业生产所使用的头盔中……

英特尔5G技术事业部总经理Rob Topol在IDF上接受《第一财经周刊》采访时说，未来被连接的设备将不止手机，还可以是车、家庭、手表等任何实物设备，英特尔的任务是为这些“设备”解决联网、传输和分析数据的问题。

事实上，在无人驾驶汽车领域，英特尔并非新手。该项目的负责人、物联网战略与技术部门运营总监Bridget Karlin介绍说，从早期的自动驾驶技术，到后来的无人驾驶，英特尔与宝马公司合作研发的友谊，已经超过10年。

《连线》杂志曾报道过两名资深黑客如何通过远程破解车载互联系统而成功劫持一辆有司机正在驾驶的汽车的全过程。通过这件事，人们意识到互联网时代的汽车驾驶安全问题其实更为复杂。

“正因为汽车的问题非常复杂，所以更需要为之配以高性能的计算平台，”Bridget Karlin表示，先不去考虑无人驾驶汽车有可能带来的商业回报，单看这类汽车在未来投入运营的数量以及所产生的巨大数据量，“我们认为这些庞大数据的运算需求正是英特尔的机会所在。”

“对英特尔来说，技术从来不是问题，问题在于产品定位，”Frank Soqui对《第一财经周刊》分析指出，“历史上英特尔错失过机会，从来都不是因为缺乏某项技术，而是因为我们没想到这个技术趋势在后来有可能形成的产业影响力。”

Soqui目前在英特尔负责VR项目，根据他在LinkedIn对个人信息所做的更新，可以看到这个新业务部门成立于一年半前。

相比苹果公司在1995年就已经推出一款名为QuickTime VR的产品，Frank Soqui透露，英特尔内部其实很早以前也曾出现过与VR相关的技术研发。但是，让英特尔真正意识到VR有机会成为一款大众化的有趣产品，却是十几年后的今天—诸如Oculus和HTC Vive这些在设计和体验上已具备相当成熟度的头显设备，率先向普通消费者完成市场发售，为自己奠定品牌先发优势。

根据Facebook公布的数据，Oculus的员工人数目前至少已经有400人；而几乎已经被人遗忘的智能手机品牌HTC，则打算依靠HTC Vive背水一战。相比这些将身段放得更低、工作方式也更灵活机动的团队，英特尔确实需要对过去犯下的种种“大公司病”—比如对低效的内部沟通和缓慢的产品开发流程加以反思。

眼下，英特尔已经开始在部署新业务所需的5G技术，因为现有的4G网络环境将无法满足诸如虚拟现实和无人驾驶汽车这些高性能计算领域的带宽需求。这项工程主要由英特尔的数据中心集团和物联网集团来负责。

英特尔2016年第二季度财报显示，承担PC芯片和智能手机芯片业务的客户计算集团，在公司总收入中的占比已经下降至54%，它也是此次英特尔在公司结构调整中重点改造的对象；包含了服务器芯片业务的数据中心集团和物联网集团，各自的收入同比持续上升，二者在总收入中的联合占比已经达到34%，成为英特尔转型的希望所在。

英特尔在加速转型的同时，它的对手也没有闲着。

2016年7月中旬，孙正义的软银集团以243亿英镑（约合2125亿元人民币）现金向ARM发出收购要约。为了筹集收购资金，软银曾在今年6月先后抛售了100亿美元的阿里巴巴股票，并以73亿美元的价格将旗下所持芬兰手游公司Supercell的全部股份出售给了腾讯。

2013年，软银曾以216亿美元收购美国第三大运营商Sprint的70%股权，加之软银在日本作为第三大电信运营商的地位，联想其新近完成的收购ARM一事，业界均猜测，孙正义的野心是主导下一波以物联网为核心的技术大潮。

截至目前，ARM向全球250多家公司出售了800多个处理器许可证，ARM架构的芯片被应用在95%的智能手机和80%的数码相机之中。2016年5月末，ARM发布的Cortex-A73处理器，被视为是对VR设备的沉浸式体验做准备的新一代旗舰级别的芯片架构，其特色就是让设备能够更为长久地保持高性能。

另一家移动芯片巨头高通，尽管在2015年年初曾遭遇中国国家发改委反垄断调查的打击，被处以60.88亿元的罚款，但纵观其2016年上半年的财报数据，第一季度和第二季度的净利润较去年同期分别增长11%和22%，业绩表现依然强劲。目前市场上主流的VR设备，很多都是采用了高通骁龙820芯片。此外，高通在无人机和无人驾驶等领域也在积极布局。2015年9月，高通发布了为无人机市场研发的参考设计平台Snapdragon Flight，直接集成了无人机设备所需要的GPS、无线连接和图形处理等功能，帮助无人机厂商以更低的生产和设计门槛设计自己的产品方案。2016年年初，高通又发布了升级版的无人机平台，可以完成拍摄和实时视频直播。

此外还有一向擅长图形计算处理的GPU厂商英伟达，在今年发布第二季度业绩报告后，股价创下历史新高。以车载信息娱乐系统为主，英伟达于财报期内在汽车方面的销售额达到1.19亿美元，此前英伟达曾在最近两年的CES上展示过Drive PX系列自动驾驶计算平台，这家公司可以说是在车载智能系统领域最激进的参与者之一。公司CEO黄仁勋在随后的财报分析师会议上指出，英伟达针对深度学习领域的产品研发投入已长达5年时间，并成为公司重要的增长动力。

英伟达与英特尔，这两家公司的总部同在硅谷的圣克拉拉。只是1993年成立的英伟达没有英特尔那么久远的历史。在英特尔的办公楼里还留着一张戈登·摩尔的工位。游客前往参观的英特尔博物馆里，摩尔定律占据了一个显眼的位置。负责导览的英特尔员工会告诉来访者，在这里，摩尔定律是他们的精神信仰。

“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人质疑摩尔定律，但是直到今天，它依然指导着整个硅谷。”这位讲解员显然为英特尔奠定的这份技术传统而感到骄傲。

有趣的是，今年4月，就在紧张筹谋并购ARM这场“豪赌”之际，孙正义也曾在一次公开演讲中提及摩尔定律。

他说：“按照摩尔定律，机能一定会不断进化，但是人类的脑细胞从4000年前到现在就没变过，单片机的晶体管数量在2018年会超过人脑。这也就是说，未来有机会超越人脑机能的，将是单片机，而脑构造计算机也一定会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