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军搭档

纪尧姆·西泽隆的家第一眼看上去与他世界冰舞明星的身份并不相符。2015年，他与同伴加布里埃拉·帕帕达基斯迅速成名，他们先是在斯德哥尔摩夺下了欧锦赛金牌、两个月后又在上海赢得了世锦赛的冠军。可寻遍他屋里的每个角落却看不到任何奖牌、奖杯的踪影。墙上只挂着几幅屋子主人画的抽象画，此前西泽隆曾是里昂美院的学生。“晚上我会根据灵感画画。”

西泽隆从位于加拿大蒙特利尔西南部，距离滑冰馆不到400米远的家中的摇椅上起身，笑着解释道：“这是个人品味问题。我觉得把奖牌摆出来并不好看。家里的陈设很简单，但于我已经很奢华了。在我这个年纪有自己的房子，并不是件寻常事。”20岁的西泽隆与小他一岁的搭档帕帕达基斯成为1966年以来最年轻的冰舞世界冠军。

“可以说这里的装修很简朴。”坐在沙发上的帕帕达基斯口吻戏谑，她9岁就与西泽隆搭档。他们的合作始于克莱蒙费朗，在帕帕达基斯的妈妈卡特里娜的怂恿下，后者是一名滑冰教师。“我俩在同一家滑冰俱乐部，妈妈让我们配合是因为我俩年纪相仿，身材与特点互补，具备成为好搭档的潜质。”帕帕达基斯讲述道。这一无意之举很快开始收获果实，两人包揽了法国各个年龄段的冠军。2013年米兰青年世锦赛上，两人配合夺得银牌。

两年前两人为了取得突破，在里昂师从名将罗曼阿格诺埃，2014年7月搬到了加拿大的法语城市蒙特利尔。“在里昂生活18年后，我与俱乐部的管理者发生了分歧。”阿格诺埃讲述道，2008年他执教的伊莎贝尔·德洛贝尔与奥利维耶·肖恩菲尔德夺得了冰舞的世界冠军。随后娜塔莉·佩沙拉与法比安·布尔扎两夺欧锦赛冠军。“我收到了好几份来自国外的邀约，其中包括一份来自魁北克的。马里-弗朗斯·杜布雷耶和帕特里斯·劳宗曾是我的学生，他们在蒙特利尔刚刚开办了一家学校。这一计划立即吸引了我。当我跟我的队员们宣布我要去加拿大时，帕帕达基斯和西泽隆立即表示：‘你去哪我们就去哪。就这样他们跟我来到了加拿大。”

“我们需要些改变。”帕帕达基斯解释说，“在里昂，我们想做所有事：滑冰、学习、和朋友玩。我们发现应该确立个主要目标。”在蒙特利尔，这对年轻搭档进入了杜布雷耶和劳宗的学校。后两人曾夺得过2006、2007年世界亚军，对帕帕达基斯和西泽隆在舞蹈方面的要求极为严苛。劳宗给他们带来了技术上的提高，杜布雷耶和阿格诺埃则完善了他们的编舞。“他们对冰舞的观点相当前卫。”帕帕达基斯说道，“他们想做出一些变革，在尊重现有体系的前提下让我们的动作更独特更现代。”西泽隆补充道：“我们喜欢新鲜的东西，努力尝试，他们对我们的帮助力很大，是他们让我俩在生活中也成为了伴侣，我们互相感受，彼此激发。”

位于蒙特利尔市中心加布瓦多功能娱乐中心有两个冰场，2010年杜布雷耶和劳宗成立的滑冰学校的训练场就设在这里。刚刚结束训练课的他俩与阿格诺埃进行着总结。学校共有11对冰舞组合，来自六个国家。三个人只有几分钟的讨论时间，马上第二堂课就要开始，训练时长大约为2小时。“我们在舞蹈编排方面训练得很苦。培养两人的默契需要时间，大多数人要到30岁凭借经验才能养成足够的默契。他俩能在20岁就有如此好的配合，真的难得。我们可以促成他们配对，但却促不成默契，这种彼此渗透一直存在于他们之间。”

“有些搭档在冰场上势如水火，但他俩却不喜欢冲突。”从少年时就认识帕帕达基斯与西泽隆的阿格诺埃说道，“帕帕达基斯很放松，在紧张的时刻为他们带来了镇定。西泽隆心思缜密，考虑周全，他们在性格上很互补。”杜布雷耶也认同恩师的观点：“他们有着同样的灵感，彼此熟识，就像相处多年的情侣那样。”

在几个月的时间里，这对年轻的搭档就进入了新的境界，在上海世锦赛上一鸣惊人。他们在扎特钢琴协奏曲的第23章乐曲的伴奏下，用4分钟完成了震惊世界的奇迹，他们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从世界排名第13一跃成为世界冠军，速度之快已超出了他们的计划。“赛季初，我们只期待进入世界前十，如果能进ATO P5那就很完美了。”西泽隆回忆说。

成功的关键？在蒙特利尔，两人加大了训练量，逐渐放弃学业，专攻滑冰，这让他们在冰上的训练时间比在法国时多了1/3。场外亦然，体能和力量训练的强度也比从前更大，另外还有表演课程。“一名艺术教练定期来指导我们如何表达情感。”西泽隆说。“我们的运动是项艺术。”杜布雷耶强调，“我们是无声的演员或歌者，情感必须通过肢体表达。他们在这方面下了一番苦工，并且进步飞速，这让他们快速向前。”

“他们还没有达到能力的顶峰。”阿格诺埃说道，“他们的潜力巨大，但在精确性、力量、速度上还需下一番苦工。夏天至今我发现他们的进步很大，还在不断成长。”不过帕帕达基斯和西泽隆在赛季初准备并不顺利。在8月初的一次普通的训练课上帕帕达基斯后脑着地，因脑震荡被迫静养了半个月。“那段时间我完全无所事事，只能休息等待。我在家既不能看电视也不能看书，因为这会让我头痛。”帕帕达基斯回忆道，如今她还能感受到这次意外带来的影响，“早上起来或者训练结束我仍会感到疲劳，还会偏头痛。我曾一度感到怀疑，但现在情况在改善，我处于正确的轨道上。”

从默默无闻到一战成名，一向开朗的帕帕达基斯并没有感到压力：“为什么要紧张？我很开心，这么年轻就成为世界冠军，完全出乎我们的意料。显然我们也会失误，也有我们的担心、怀疑，但不管怎样我们都保持信心。”“我们无法重温经历过的感受了。”西泽隆说，“那是独一无二的时刻。但我们还会有新的经历，胜利不会改变我们的性格与雄心。”

回到冰场，两人在阿格诺埃的面前不停说笑，有时教练迫不得已提醒他们保持严肃。“他们总是不停地开玩笑，但只要音乐响起，就会马上进入状态。”更加年轻的法国冰舞天才马里雅德劳里劳笑道，“我从没见他俩吵过架，总是那么和谐。他们并没有明星的架子，是我见过最谦虚的人。”

对话西泽隆

Q：不带你的搭档帕帕达基斯，单独接受采访感觉如何？

A：我很吃惊你们会提这种要求。为什么让我单独接受采访？我习惯了和帕帕达基斯一同接受采访，我们的形象是联系在一起的。一方面媒体对我感兴趣让我很开心，另一方面我又觉得有些尴尬。

Q：你的体育身份必须与其他人共享这不会让你感觉失望嘛？

A：不，因为我们有各自的性格，并且试图在没有对方的情况下寻找存在感。即使我们一起回答问题时，也会给对方留有余地。忽视对方是很容易的事，但我们彼此有着足够的尊重，不想太过自私。

Q：这需要努力吗？

A：是的。我是个内向的人，但我们俩都希望尽量走上前台。我们在一起跳舞也是为了凸显另外一个人的价值。我们在冰上做到了，但如果生活中我们做不到的话，这会毫无意义。

Q：在冰舞运动中，我们发现一种失衡，男人似乎是为女人服务的，你俩之间不是这种情况吧。

A：我希望不是。也正因如此大家才会喜欢额们。很多男孩子滑冰是为了衬托女孩的美丽，我很讨厌这样。出于自我，我也不会接受这点。我不会靠伪装寻找存在感，我也努力和这种不平衡的男女关系做斗争。我觉得这太可怕了。在我看来，女人比我们想象得更自由，男人的境遇则要差些。当我们编舞的时候，如果我觉得自己在新节目中毫无用处，就会指出来：“我对这种编排不感兴趣，我想跳舞。”

Q：你不会只考虑你自己吧……

A：越来越少了，但我承认我是个相当自我主义的人。但我在努力改变自己，因为我觉得太自我不是好事，对我们这对组合也不好。我们获胜靠的不是自我。

Q：如果你是个很自我的人，当初为何选择跳舞？

A：这不是我的选择，我是自然而然走到今天的，但这给我带来了巨大的收获。我很高兴在没有自我牺牲的情况下，能给予并帮助到别人。

Q：你还记得8，9岁时与帕帕达基斯配对的情况吗？

A：记不太清了，最开始应该挺不好意思的，牵一个女孩的手，还有那么多人在冰场上看着你……第一次我是拒绝的，我告诉父母：“我不想他们把一个女孩塞进我的怀抱，我自己挺好的。”我不知道为什么第二年接受了和她一起跳舞，不过我俩在一起很快就没有了拘束感。

Q：如何解释你俩在冰上的默契？

A：我们俩性格很互补，对滑冰有着同样的热情，并且彼此学习……这建立了一种关系。而且我们都是很有趣的人，经常开玩笑。我俩的笑点很怪，和别人不一样。

Q：你俩从小就在一起，你们又是如何形成各自的个性的？

A：我们一直在一起并不会改变太多的东西，和所有人一样，在冰场外我也经历了那些磨练我性格的事情。小时候我俩每天在冰场里训练9个小时，但这并不是我们生活的全部，我并没觉得我俩一直黏在一起。

Q：你和帕帕达基斯配对，是在她妈妈卡特里娜的提议下，你在这种母女关系之间成长并不是件容易事吧？

A：接受卡特里娜的指导从没让我觉得是件难事。倒是我经常觉得我和帕帕达基斯联合起来对抗她妈妈的权威。

Q：你们以同样的速度成长吗？

A：不是，我成熟得很快，大家总说我有着少年的外表和成人的心。这或许是个问题，因为我觉得帕帕达基斯不够成熟，她有些方面会让我很生气。但我知道这些都会过去，无论如何这就是她，我必须去适应。困难的是我们像情侣一样生活在一起，但我们又不是情侣。

Q：你们的关系从没出过情感问题吗？

A：从未。这也是我俩取得成功的愿因之一，很多人在一起出双入对，最后又分手，这会造成两人之间的裂痕或是困难。

Q：从没吃过她的醋吗？

A：我们之间一直保持着私生活与冰上关系之间的距离。其实我俩彼此都挺神秘的，不会跟对方讲生活里发生的事情。

Q：关于对方的私密部位你们彼此知道多少？

A：都知道，除了生殖器官，都看过。我对彼此的身体都很了解，互相触摸了无数次。早上起来，只要看看她，牵着她的手就知道她的精神状态如何。但我们彼此尊重，尽量不流露负面情绪，努力在冰场上表现出职业的一面。这并不是训练的一部分，但我们对彼此有着强烈的承诺。不敢我们有怎样的烦心事，或是经历了糟糕的一晚，只要训练开始，我们就会进入训练状态。

Q：你俩是否一直怀有同样的目标？

A：实际上我俩没有目标，我们从不讨论这个话题。我的目标就是成为最好的冰舞运动员，因为我很好胜。但我从不用名词的标准来，衡量自己是否是最好的，我从没说过自己希望成为世界冠军或奥运冠军。只要有人在我前面我就会努力变得比他更好，我没法忍受差强人意的表现。我觉得帕帕达基斯应该和我一样，但我们从未聊过这个问题，我们只是知道自己有成为最好的冰上舞者的潜力。

Q：有好胜心也意味着你们很有雄心？

A：是的，但我不会早上睁开眼就想成为奥运冠军。我非常清楚我们这项运动的人为因素很重要，因此我更看重的是自己的声誉、地位而非夺得的奖牌。但我们从小开始几乎一直排第一。我们并没有感觉胜利被人偷走的那种失望经历。

Q：你们俩都有这种雄心吗？

A：帕帕达基斯的欲望比我弱些。我虽然雄心勃勃，但也懂得顺其自然，我不会强求什么。在她懒惰时，我会督促她。我一直相信她的能力，我能做的就是等待她变得更好。

Q：你是个有耐心的人吗？

A：是的，我对帕帕达基斯很有耐心。虽然我们没谈起过，但我们之间有很多的爱。我不知道这是那种爱，但因为爱，我们互相原谅。

Q：所以语言在你们中间是多余的……

A：我们说的很少，更多地是说些毫无营养蠢话。会有人认为我们一起长大，彼此间没有障碍，但我觉得我们能感到某种尴尬。实际上，语言并不是必须的，我俩话不多，在沉默中共同成长。早上，我们甚至不说你好，一个眼神就够了。我去找她，牵着她的手，这就足够了。

Q：你的私属空间多吗？

A：我有绝对的自由空间，不过完全一个人挺无趣的：两个人在一起是种幸运，我们分享一些东西。虽然每天两个人都在一起，但我觉得这样挺好的，这是命运，是命运把我们连接在一起。

Q：你从没考虑过换搭档吗？

A：当我选择去里昂的时候（2012年），就考虑了所有选择：找另外的搭档或者退役。我知道帕帕达基斯没法开口跟妈妈说她要离开家里，我也不想强迫她跟随我。但她还是这么做了。

Q：现在你能接受和别人配对吗？

A：我不考虑这个问题。为什么要对一个冠军组合进行改变呢？我觉得我们俩完全互补，并且彼此提高对方的价值。是的，我可以和其他人配对，或许也会是很好的搭档，但我现在对此不感兴趣。如今我们证明了我们是一对很好的搭档，我对未来、我们的长久性感到好奇。我们一起滑冰11年了，未来如果还能继续10年，那会是非常有意义的一件事。我很想知道这个经历在我们未来的生活中会有怎样的影响，毕竟这样的经历很罕见，很特殊。

Q：你如何定义你们之间的关系？

A：我们是搭档，分享着共同的热情和日常……几乎分享所有的东西，但我们也很难分享更多的东西。我们既不像情侣，也不像朋友，我们的关系很难描述，但我肯定不会跟她一起去度假。

Q：或许是兄妹间的情感？

A：我非常在意对帕帕达基斯的保护，但我对我的姐姐以及朋友也都很关心。如果他们需要我，我就会出现，因为我足够坚强。

Q：世界冠军的荣誉改变了一些东西吗？

A：或许这增加了我们的信心以及对彼此的信任。

Q：夺冠后你有何感受？

A：我很难戳破罩在我体外的气泡，我非常激动，与此同时，我们互相提醒：世界冠军有很多，我们还没创造历史，只是证明了我们有些特别而已。我们只在那一天成为世界最好的冰舞组合。这次经历很美好，但若冷静思考，取得的成就其实没那么伟大。

Q：这是你们共同的感受，还是你自己的感想？

A：（思考）是我们共同的感受。但我还是觉得有必要独自体会这次胜利。回到更衣室时，我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心想我是世界冠军了。这听起来有些自恋。我为帕帕达基斯感到骄傲，但这也是我个人的胜利。我不知道这么想是否是对的。但这就是我的感受，或许以后会不一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