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巴斯唯一的战斗

2016-09-06 14:37张瑞王晶晶龚雷
人物 2016年6期
关键词:黄磊巴斯库尔德

张瑞 王晶晶 龚雷

落魄

潘巴斯从伊斯坦布尔飞回上海时,设想过会有多少人在机场等他:狂热的粉丝、热血的崇拜者、在网上说要给他当女朋友的陌生少女,当然,还有警察。去年9月,26岁的他做了一件超出大多数中国人生活经验的事—一个人跑去叙利亚,自愿参加库尔德人民保卫军,成为一名抵抗IS武装的国际战士—虽然只有短短的4个来月。

下了飞机,潘巴斯却发现没有一个人为他而来。他在机场大门口抽了支烟,左等右等,最后只好自己离开了。

那是大年初三,他又从上海飞回四川泸州,他的家乡。安检的时候,工作人员从他的包里搜出来一个子弹壳,疑惑地问,“你是当兵的?”他还没想好措辞,就又搜出来一个又一个,有步枪的,也有12.7毫米的重机枪弹壳。

“全都被没收了。”潘巴斯懊恼地说。

他被带去警察局问话,“整个派出所的人都跑来看,就和看稀奇一样,很多人问,就是这个人吗就是这个人吗?那个从叙利亚回来的?”

2015年12月,潘巴斯曾出现在BBC的报道中:“在抗击IS的国际斗争中,很少有人会想到中国。但有一位中国公民却在叙利亚加入了库尔德人民保卫军抗击IS。”之前,只有一位英籍华人黄磊作为国际战士加入过人民保卫军。

IS全称伊拉克和大叙利亚伊斯兰国,是一个活跃在中东地区的极端恐怖组织,正试图在中东攻城略地建立一个原教旨主义的伊斯兰国。叙利亚库尔德地区是抗击IS 的最前线之一。

BBC的报道传回国内,潘巴斯体验了一把当“名人”的感覺,“我从来没有一条微博超过5个人评论的,但那时候随便发一个,转发评论都超过3000。”潘巴斯在微博上上传自己在叙利亚前线拿着枪的照片,一夜之间,粉丝就多了好几万。评论多是“好样的!”、“英雄”、“我也想来!”—在和平坏境下长大的一代人,总会特别着迷这样的冒险故事。

“有一个姐姐,她说刚和男朋友分手,我回来了,可以当我女朋友。”

“你答应了?”

“没有没有,她都34了。”

家乡的报纸辗转联系到了他的家人,报道标题就是《家人隔空喊话:你快回家》。他的姐姐告诉记者,“(父母)不知道那是哪儿,也不知道啥是IS,连我也不知道。”

在家乡的警察局,警察问他,你为什么要去叙利亚?

“为了正义。”

“你对政治怎么看?”警察又问他。

“我说能怎么看,趴窗户看呗,我能管得着嘛。”潘巴斯说,他觉得自己回答得挺逗的。

潘巴斯26岁,中等身材,穿着白T恤,戴着一顶灰色帽子,他喜欢反着戴,像个嘻哈少年。他的神色也是嘻嘻哈哈的,经常笑得龇牙咧嘴,似乎对什么都不那么当回事。“现在是我最落魄的时候。”他一边摇头一边笑,这是回国后没想到的——他的手机坏了,没钱修,他的iPad屏幕满是裂缝,还好还能用。

《人物》记者见到潘巴斯时,他已经回国3个月,住在成都一家青年旅社里,最便宜的八人间,一天35元。但他的钱,也只够再住个四五天了。随着日益捉襟见肘,房费的筹措需要他每天在微信里抢红包,“我现在有时候像个骗子,天天找人要红包呢。”

刚从叙利亚回来,潘巴斯整晚整晚睡不着,好像能听见哪里在打枪,“biubiu的那样”,他整个人变得很兴奋,跳起来去找声音的来源。太安静反而会让他有一种危机感。

“有种说法叫战后综合征,是吧?”潘巴斯扶了扶帽子,每天戴帽子也是回来后的习惯,就和戴钢盔一样,能给他一种安全感。

失眠是突然出现的,在叙利亚,睡觉反而是一件容易的事,晚上要轮岗,每个士兵两小时,两三公里外就是IS的阵地。阵地上灯火管制,空荡荡的交战区,天上没有几颗星,一片漆黑。只有风很大,刮得呼呼的。

“熬完两个小时,回去了就睡觉。”

2016年3月20日,潘巴斯在朋友圈里庆祝失眠终于好了。这成了另一个预兆:生活的轨道正一点点“纠正”回来。

《人物》记者和潘巴斯见面的那天晚上,凌晨两点多,青旅里过客们都睡着了。潘巴斯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百无聊赖,他在iPad上翻关于库尔德人民保卫军的消息,塞着耳机听他们的军歌,还会跟着唱几句,“那时候天天听都要听吐了,现在还觉得挺好听的。”

“想想挺神奇的,几个月前我还在那边,就好像拍电影,一步步都按照剧本发展,还真让我做到了。”

奔跑

2015年9月24日,潘巴斯从泰国飞往土耳其伊斯坦布尔,25日转飞贝鲁特,辗转到达土耳其边境城市乌尔法。

他之前在网上搜索各种抗击IS的武装—既要在前线正在战斗的,又要没有被中国政府认定为是恐怖分子。拥有唯一一名英籍华人黄磊的库尔德人民保卫军成为他的首选。

在泰国的时候,他和当时的女朋友分了手,女朋友在英国,以为他在骗她,但他已经把电话挂了。

“这一去要是死了呢。”潘巴斯对《人物》记者解释为什么要跟女朋友分手。

乌尔法的对面就是叙利亚城市科巴尼,库尔德武装控制区,以和IS激烈的城防战闻名全球—先是被IS攻克,又在血与火中被夺了回来。潘巴斯不懂库尔德语,他拦下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用手指了指对面科巴尼的方向,说了句“YPG”,库尔德人民保卫军的英文缩写。少年便笑着帮他背上包,带他去当地的YPG联络处—YPG有着超过400名来自世界各地的国际战士,一个陌生的外国年轻人来到边境,指着科巴尼的方向,还能是去做什么呢。

在一所小巷子里的民居,一屋子库尔德人正惊讶地等着他,他们没有见过中国人。一个人通过英文翻译问他,你不怕死吗?

“我不怕。”对方听了笑了起来。

从乌尔法穿越边境去科巴尼,需要穿过三道铁丝网,边境上有着土耳其军队的警戒塔,第一和第二道铁丝网之间是雷区。

“在我之前有一个英国人也想过去,但他比较倒霉,踩到地雷了,但他又运气比较好,只是手被炸骨折了,半张脸炸得马蜂窝一样。我去的时候他已经准备回国了。”潘巴斯和七八个库尔德人一起偷偷穿越边境,他们在傍晚太阳快落山时出发。出发之前,三个牧师为他做了祈祷。

皮卡在快要靠近第一道铁丝网的地方停了下来。司机敲着车厢,“快跑!快跑!”所有人就蹿下卡车,向着铁丝网跑去—铁丝网已经被剪开,他们一个个钻过去,趁着还没有被巡逻的士兵发现,撒丫子跑。

“我记得那是傍晚,很热很热,我穿着抓绒的外套,哗哗地跑,拼命地跑,跑得一身大汗,我还背着一个大包,里面装着我的衣服。每道铁丝网之间大概是一百米,过了第二道铁丝网就安全了,就能看见对面YPG的战士在向我们挥手,让我们赶紧跑。”

死神将随时打出响指,年轻人的奔跑鲁莽而急迫,因了致命性的危险,又显得生气勃勃,有些浪漫。

“当时心里什么都没想,也没觉得害怕,就想着跑快点,再跑快点。”

大概是祈祷起了作用,他们没有踩到地雷。终于,在太阳落山的时候,潘巴斯来到了科巴尼,这座战争之城。城市已经成为废墟,没有被炸毁的建筑上满是弹孔,城市萧索,一片灰白。他们路过了科巴尼的汽车坟墓,几百辆被炸毁的汽车堆在一起,最显眼的是三辆被炸成废铁的坦克,炮塔都被掀飞,显示着战争曾有的激烈程度—大概三分之二的原住民逃离了这里,战争开始之后,叙利亚人的平均寿命减少了20岁。

“原来战争是这个样子,当时的心情,怎么说呢,很激动很震撼,也很愉悦。”潘巴斯肯定地重复了“愉悦”两字。他被带去国际士兵的营地,一把1972年生产的AK47交到了他手中—枪比他大了18岁,膛线都快磨平了,但他说这是他这辈子最开心的时候之一,“那种感觉怎么說呢,就好像是大学生毕业了找到了第一份工作,拿到了第一份工资,那种滋味,你能理解吗?”

在科巴尼,他给自己取名潘巴斯,巴斯是雄鹰的意思。

转折

在潘巴斯还叫潘雨阳的时候,他不过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城乡结合部少年。他生活在四川南部的一个小县城,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在他的描述中,父亲曾经是县里第一个万元户,开加工牛肉干工厂 ,但后来破了产,一年后,他的父母离婚。

2016年的母亲节,潘雨阳没有给母亲打电话,而是选择写下一段话回忆往事:“嗨,妈妈今天是你的节日,但是我没有勇气给你打电话,我想我还是没法面对你,我想说的是我不再恨你。小时候我没快乐健全的童年,你离我们而去,虽然那时我才6岁。那时的爸爸破产很低落,你走了,爸爸每天都是酗酒……”

高中没毕业,潘雨阳一个人跑了出来,随后8年,他没有一年春节回过家。他在北京的大马路上推销过广告牌,在云南的西餐厅当过服务员,每一份工作都干不长,要么觉得太累了,要么受不了被人居高临下的训斥,他后来四海为家,待得最长的地方是大理和拉萨。“我的前半生活得很失败。”潘雨阳说。

方宏在大理遇到潘雨阳的时候,后者已经在大理醉生梦死了很久,每天睡到中午起床,上街摆摆地摊,吃饭喝酒。他们曾经合伙在大理开客栈,后来不欢而散。“他有两绝,一是喝酒,一是泡妞。”方宏的语气有些轻蔑,“其他的事情,就没有说出来有用的了。”

手串市场最火的时候,潘雨阳借了七八万从尼泊尔进货,却进了一批假货,全赔光了。他欠下了人生最大的一笔债。生活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不甘心,觉得没有人理解他,“我就缺一个转折点。”

他幸运地找到了,在他到达科巴尼之后的一天,一个YPG的指挥官找到BBC的记者倪伟峰,希望他能为一个刚来的中国人做做翻译,他的英语不好,那时候,潘雨阳刚刚变成潘巴斯。他告诉倪伟峰,在网上看到第一个加入YPG与IS战斗的华人黄磊的报道—里面有杀人和被杀,有激烈的巷战,有12岁的孩子拿着枪冲锋……才打定主意要过去。他自认为是一个正义感爆棚的人,倾轧、争斗、不公、老实人被欺负,在多年流浪中,他说这样的事并非没有遇见,他在心里一遍遍预演过要维护正义,“但在国内我只是个普通人,这些我根本改变不了,我也当不了斗士。但科巴尼不一样,那里有的是战争。”

他开始锻炼身体,设计路线,“我想去给他们一人一颗铁花生,送他们坐土飞机。”潘雨阳用玩笑的口气讲述自己的决心,“铁花生”是子弹,“土飞机”则是炸弹。

背着之前欠下的巨债,又借了两万块,只带了衣服和iPad,潘雨阳登上出国的飞机。在伊斯坦布尔,钱要用光了,他让姐姐给他打了3000,依然没有说自己的目的地在何方。

很难说这是逃避还是背水一战,又或者是属于少年人被压抑的幻梦,幼稚但并非作假的热血。在叙利亚,他不再是那个处于“社会底层偏上”的潘雨阳,不再是那个事事不顺被人看不上的浪荡者,不再是那个生活在旧日家庭阴影中的小儿子,他成了拿着枪战斗的雄鹰潘巴斯。

无聊

“潘巴斯去的时候,基本上没什么战斗了(科巴尼保卫战已经结束)。他走后一个月,战斗才重新打响。”黄磊对《人物》记者说,7岁那年,他和父母从成都移民英国,算起来,也是潘巴斯的老乡。登上去伊斯坦布尔的飞机前,潘巴斯给黄磊的微博留了言,“我们当地见。”但那时,黄磊已经回了英国休整。

黄磊听说过潘巴斯的战斗,“当时派他和几个美国人去前线占领一个小村庄,那是一次小战斗。”

到前线一个月后,潘巴斯经历了他在那里最激烈的一场战斗。他们和IS的军队隔着阵地互射,他躲在沙袋边,举枪,瞄准。旁边,一个来自美国的女战士操着7.62毫米的机枪,“突突突”,耳鸣震震,亮眼的火舌就飞向了对面。机枪往哪儿打,潘巴斯也往哪儿打,他有300度的近视,不这样他也看不清对面的目标。

一个弹夹30发子弹,他打光了4个弹夹,枪管都发红了。

“我也不知道有没有打中,太远了,看不到。”这是潘巴斯人生中永远难忘的战斗,但战斗本身,就有些无足轻重——反抗军唯一的伤情,是准备乘车撤退的时候,美国女战士的手被车门夹了。

但即使这样的战斗也是可遇而不可求。

战争有紧张刺激、诞生英雄的一面,也有无聊平淡的一面。不知是算倒霉还是幸运,潘巴斯主要体验的是后一种。

“阵地防守的时候,都不知道怎么打发时间。”他在iPad下载了一个种玉米的游戏,在寂静的战场上,战士潘巴斯天天在前线种玉米,“玩到想吐了,种了好多片玉米地,还买了拖拉机。”

潘巴斯盼望着战斗,但战斗迟迟不见踪影,“刚来的时候,天天擦枪,一个月后,碰都不想碰,那枪死沉了。原来把弹夹擦得贼亮,后来上面一层灰,都生锈了,有一次打枪还卡壳了,就是没保养。”

原来,他以为对手是IS的恐怖分子,但来了后,他的射击目标变成了夜猫,它们去偷刚孵出来的鸽子,而鸽子是和平的象征。

潘巴斯陷入了日复一日的无聊中,“无聊到什么程度呢,追蚂蚱玩,垒小石子,后来垒子弹玩,再后来把子弹拆开,点火药玩。”最后一项娱乐活动造成了他唯一一次受伤,子弹里的火药被倒出来,点火,没有反应,他以为没点着,凑上去看,蹿起的火苗就把他前额的头发烧着了—双手一顿拍,才扑灭掉。

“后来我想明白了,YPG主要是把外国人当宣传,激烈的战斗根本不让我们参加。”潘巴斯的同伴,一位美国大兵,天天喊着“fucking boring”(太他妈无聊了),4个月的时间,他只开过三次枪,后来他就回国了。潘巴斯问他,你还回来吗?对方只回了一句,“fucking you!”(去你妈的)

黄磊见到潘巴斯的时候,他已经被安排回到了后方,每天“混吃等死”,间或学几句库尔德语,“贼难学了。”

“我还挺佩服他的,他一个人穿越雷区,不管怎么说,他有勇气和胆量,来到这么危险的地方。”黄磊不认同的,是潘巴斯只是过来参加戰斗的想法。“大部分人过来只是说我要战斗,你过来打IS是对的,但只是为了上战场而过来,那当地人还管不管?战争总有一天要结束的,结束之后呢?”

回国

暴得大名后,一共有3个中国人联系上潘巴斯,宣告自己也要过来。黄豆豆是2016月1月3号从北京出发的。他是电视台的编辑,钟意国际报道,但偏偏领导让他负责房产新闻,这让他时时处于自我怀疑之中。30岁这一年,他希望人生可以有转折,于是辞职,做了一件“胆大妄为”的事。他谁也没说,登上了飞机。

“我和潘巴斯不同,我不是想去打仗,我是想去做采访报道。”在伊斯坦布尔,黄豆豆遇到了另一个想去科巴尼的中国人杨铭,和黄豆豆不同,杨铭是希望像潘巴斯一样过去战斗的。在朋友圈里,杨铭将潘巴斯称为“我的英雄”。

潘巴斯劝他们不要来,那个时候土耳其和叙利亚的边境已经重新封锁,他们再不可能像他几个月前那样穿越边境了。

黄豆豆和杨铭来到乌尔法,当地人告诉他们,现在只有叙利亚人才被允许从土耳其回到科巴尼,其他任何人,土耳其军方都不会放行。黄豆豆走到第一道铁丝网旁,但已经没有任何窟窿可以让他钻过去。科巴尼就在视线的远方,但也只能到此为止。

而在科巴尼,潘巴斯已经准备回国。在科巴尼的最后一段日子,潘巴斯过得并不快乐,管理国际士兵的指挥官指责他酗酒。

YPG的库尔德人是不准喝酒的,但对外国人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这里的生活有时候太无聊了。有一次,潘巴斯和几个国际士兵在废墟里喝酒,都喝得有点晕,回到营地,潘巴斯才发现自己把枪弄丢了,“当时吓出一身汗,回去喝酒的地方找了几个小时,还好找着了。”

指挥官指责潘巴斯带头在外国人的圈子里喝酒。黄磊把指挥官的质问,用四川话告诉潘巴斯。“他总觉得是人家不喜欢他,他有些逃避,就喝酒。可能他一个人身处异国,又不会当地语言,不大适应。”黄磊说。

“当时我很生气,但没有发火,反正我要回去了。”潘巴斯说,那时候叙利亚的中国大使馆已经通知了他,希望他尽快回国。

他和两个同样打算回国的捷克人,从科巴尼通过关卡回到乌尔法。在检查站,他被等在那里的杨铭找着了—虽然过不去科巴尼,但他一直没走。

“当时我一个多月没洗澡了,又累又困,他非要拉着我合照,拍了一张又一张。”潘巴斯的iPad里还保留着当时的照片:他一手捂着脸,头发乱得像鸡窝一样,满脸的不耐烦,一张属于年轻人的兴高采烈的大脸出现在他旁边。

潘巴斯回到四川老家,他又变成了潘雨阳。县里防暴大队的大队长请他吃饭,领导们夸他勇气可嘉,就是太能折腾。他的护照也被县里“暂时保管”。

他的事迹传开了,潘雨阳发现了亲戚们对他态度的变化,“以前他们对我是不屑一顾,觉得我不务正业,现在他们是怕我。能感觉到,那种客气,和我说话没底气的感觉。”家里人希望他能留下来,在县城里找一个安稳的工作,但在家只待了1个月,潘雨阳就决定再次离开。

他来到成都,打算赚钱还债,这些年欠下的,包括去叙利亚借的钱,积起来也有了11万。他想靠做脏辫赚钱,这是多年前跟一个外国人学的,用钩针将头发编织成一条一条的发束。但成都的脏辫师们并不喜欢他这个抢生意的外来者,他在贴吧发的广告帖总是被瞬间删除,他只好免费给几个有兴趣的摇滚迷编出脏辫,寄望于他们帮他宣传,但一点效果都没有。生意还没有开张,新借的钱又要花完了。

“我给新浪微博打电话,我把发的东西都删了,把微博还给我行不行?”出名没多久,潘巴斯的微博账号就被查封了。“本来想着回来还可以用微博做个微商啊。”潘巴斯摇头叹气的,在互联网时代瞬间聚集起来的粉丝又瞬间失去了,“他们都联系不到我。”他注册了新微博,又回到了往日一条微博没有5个人评论的时候。现在,只有青旅的常客们才知道他,人们叫他“那个叙利亚的。”

他觉得找不到人理解自己。最让他想不到的是,回国后,原来的好朋友都不理他了,发微信也不回,他索性把他们都删了。青旅的住客们说,有段时间潘巴斯天天晚上问人去不去酒吧;也有住客说,他喝醉了就在厕所的玻璃上签名;还有人说,他是最闹腾的一个,自己的自行车车胎都被他放了两次气了。“别看我一天嘻嘻哈哈的,其实我内心挺孤独的,那种滋味很不好受。”

一个人的时候,他上网看看关于库尔德人民保卫军的消息,在微博上发几张前线时的照片——“每个人都是一本书,就是看故事精彩与否,我最精彩的部分就是去了叙利亚。”他不知道还会在这里住多久,青旅的房费包月更便宜,但他总是一天一天地交,有时他忘了,前台小姑娘会朝着他的房间大喊一声:“潘巴斯,交钱啦。”

(文中方宏、黄豆豆、杨铭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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