贩卖欲望的人

2016-09-06 15:23姚璐张薇
人物 2016年6期
关键词:女优情色女友

姚璐 张薇

夜幕降临的时候,食欲和性欲会在黑暗中滋长。孝明借此牟利,又茫然若失。

孝明(应受访者要求隐去姓)先生习惯昼伏夜出。晚上7点,他把见面地点定在了一家快餐店。“sorry,我还没吃早饭。”

他28岁不到,但晦暗的脸上一层扫不去的疲倦,肚腩也显得过大了,看着像三十好几了。京城华灯初上,他的一天才刚刚开始。

他最近很忙,刚开始谋划一个新生意,但怎么切入还没想好,挺焦灼,先试了试水,和合作伙伴拍了段视频,现场照片放在朋友圈里:一群美女坐在金碧辉煌的酒吧包间,面前躺倒一赤裸肌肉男,关键部位用两片大白菜挡住,身上铺满红亮的麻辣小龙虾—日本有“女体盛”,指用少女裸露的身躯作盛器,装满寿司的宴席—他做的是“男体盛”。

提这个点子的是当晚的导演DODO君,日本人。他的真实姓名是一个秘密,可知的是他是一个AV导演,为冲田杏梨等知名女优拍摄过性爱影片。他是孝明的新合作伙伴。

孝明过去的合作伙伴是苍井空。2010年,这个中国观众最熟悉的日本女优还刚刚计划踏入中国,孝明是她的工作团队中的一员(他更愿意把自己称为苍井空的“中方经纪人”)。事实上,没有人料到苍井空事后会掀起那么大的波澜,甚至于开创了女优来华发展的新局面,所以苍井空的经纪公司甚至没有给孝明安排一个正式的头衔。他断断续续地向《人物》记者讲述自己那时负责的工作内容:为她引荐杂志拍摄,比如她登上《男人装》就是自己安排的;帮助日本方面分析工作邀约,哪些应该接下哪些不接,他的原则是——“对方平台一定要足够大”,夜店一定不去,成人用品邀约也不去,和陈冠希同臺的邀请也拒了,“因为苍井空本人的形象是比较清纯”,“小的平台特别多,给的钱再多,我们不聊”;1米90的他还是保镖,当苍井空制造了2011年南昌车展20万人涌入的混乱场面时,他就在一旁,保护身高1米55的她;他还是生活助理,陪她购买生活日用品,中午给她送饭。

那是他踏入情色这门生意的开始。他学过日语,本来在北京一家日本影视制作公司上班,负责协助富士电视台、NHK等日本媒体在北京的拍摄工作,慢慢结识了一些朋友。他口中的一个大哥,介绍他来帮助AV事务所做中方的执行工作,他从女优的佣金中获得抽成。

孝明形容,那个时期对于苍井空来说是“天时地利人和”。“互联网的功劳是最大的”,苍井空在2010年的11月11日开通新浪微博,现在已经拥有千万级的粉丝数,她加入中文互联网界的时机被视作给光棍们的礼物,社交网络在中国正迎来高速的发展,女优们借此影响力直线上升,互联网企业、车展、地产商都愿意请女优站台来吸引关注。孝明介绍,最好的时候,苍井空接一个游戏代言,可以拿到200—300万的佣金。

这是一门小心翼翼的生意,为了确保艺人在当地的安全,他们会非常慎重地挑选合作方,孝明的另一个合作伙伴金龙南说:“因为AV在国内也是一个比较敏感的问题,所以一般不认识的人不去谈这个事儿……这个话题已经是一个炸点了,万一出什么事,那就可能是一个雪上加霜的事情,所以尽量做得低调一点。”情色生意身居社会生活的灰色地带,孝明说,在日本,AV事务所一般由黑社会控制,在中国做这档子事更需要获得保护,对此他不愿多谈,“国内的无非就是找好大哥,下对钱就容易。所以说更难的是国内的白的地方更难做。”

2013年初,他离开了苍井空团队。那时候,他借由抽佣完成了自己的原始积累,决定开创自己的事业,创办了一家餐饮企业,专门做海鲜外卖。更深层的原因是,他为自己的身份感到羞愧,“我有很多朋友,也丢了很多朋友”,“有些人就会觉得(做)这件事怎么这么奇怪”。

孝明家在黑龙江省牡丹江市的农村,因为家境贫穷而感到自卑的他初二就辍学了,还在家放了一年牛羊。15岁那年到鸡西市的语言学校学日语是一个转折点,他非常聪明,因为放牧的生活太难忍受而格外刻苦,一年后即找到工作,在哈尔滨市延寿县一个培训机构教对日输出劳工的基础日语。

他16岁,整天穿着成人模样的西装,假装严肃,培训机构的校长欣赏他,想把女儿介绍给他—谈两年恋爱,18岁结婚,这样的模式在东北的民间并不鲜见—孝明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不能接受这种生活,他只知道“不行,我赶紧要逃出来,我就开始收拾行李,最后临走之前,直接告诉他一声我就走了”。

再后来他和同学一起来了北京,进了日本的影视制作公司,认识了家在北京的女友。女方家长提出,要结婚必须在北京买房,这是他成为女优掮客的最强动力,“每天特别头疼,我就只要能赚钱,管它干什么,我就把思想转变了”。

2012年,他付了房子的首付,时不时能拿上10万、20万回黑龙江老家,还攒够了创业的钱,他当即决定收手。他从来没有告诉自己的父母亲以及女友的父母亲,自己的职业是什么,事实被他们知晓始终是他心中的隐忧。他的母亲是基督徒。

初入餐饮行业一帆风顺,孝明记得当时鲍鱼、澳洲大龙虾的价格都在下滑,外卖生意也还没有形成竞争,他在东五环外租了一个场地做麻辣鲍鱼、麻辣澳龙,很有市场,“楼下基本上停的什么宾利啊、法拉利啊、劳斯莱斯什么各种车,全部停在那儿,就去我们家买东西”。

但他的内心正悄然发生一种变化,他解释为“一个心理障碍”。当他终于达成了目标,却发现自己和女友6年的感情在关于买房的争吵中消散了,“我觉得我又不喜欢她了”,他和女友分了手,就是在那时他养成了昼夜颠倒的习惯,“然后我就慢慢地不喜欢白天,不喜欢跟别人交往,我只喜欢晚上,我每天都是晚上活动”。几个月后,他认识了另外一个女孩,结了婚,有了孩子。孩子和母亲待在江西娘家,他一个人生活在北京,他们从不吵架,但他只能接受一个月见一次的频率,“太生活化我接受不了”。

他概括自己的生活,“每天我们就是买醉,每天都是玩儿”。夜幕降临的时候,食欲、性欲在黑暗中滋滋生长,他身在其中,只觉得“每个人的眼睛里面只充满了两种欲望,一个是金钱欲,一个是情色欲”,“我觉得这样就像行尸走肉般的,然后没有任何追求,没有任何生活化的东西去跟你贴近,每天都是这种喝、玩儿、工作,就把周围的东西看得那么透明的时候,就没什么意思了。”

又过了两年,经济形势急转直下,大葱单价从2块上涨到5块,2015年一年,他的店铺流水下滑了一半,一个店从1500万降到800万,他发现餐饮行业成为厮杀的战场,他拍的图片会被盗用,模式会被模仿。“忽然觉得做实业还挺累的”,他开玩笑,自己离开情色业是从歪道走上正道,没想到“人间正道是沧桑”。

“还是情色行业来钱快”,但再想回到AV掮客的岗位上已经很难,国内监管在2014年变得更加严格,外籍艺人来华需要经过审批,代表低俗文化的女优难以获得批准,这两年苍井空在国内已经变得低调。2015年那个全民创业的夏天,他几乎每天都可以接到创业公司的电话,邀请女优参与来吸引眼球,但那时他已经离开这个行业,更无法逾越政策行事。

“现在是尽量远离一点AV的东西”,于是今年,他找到了DODO君,想一起开发新的模式,比如拍摄一些有情色意味的视频,或者包装一些国内的艳星,和国内的视频直播网站合作。但到底要怎么挣到钱,他似乎还没找到更好的方法,“现在直播要求是穿平角裤,不能露乳沟”,但是“大家都看直播的时候,他心里边肯定是在期待着什么东西,我觉得应该有90%是欲望的窥视”,“如果是法律法规稍微放宽一点,有点空子,我们肯定要钻一下了”。

绕了一圈之后,他再次回到情色行业,他像是在向记者解释,又似乎是在宽慰自己,“我觉得我们做这些事,其实也没有不光鲜,我们只是当其中的一分子,其实更多的时候我们也还减少了中国的犯罪率呢”,“因为人的欲望是有的,人的欲望如果被监禁了,你说如果能通过网红,通过娱乐产业其他的东西把人的眼球搏过去,希望人能改变一些想法的话,我觉得太难了。那样的话,强奸犯就会很多了。”

“我有的时候觉得,食色性也,这句话说的就是我。”孝明的语气越来越低沉,他说自己和前女友在一起的时候,女友当时怀孕了,但是因为买不起房子,女方父母坚决不同意结婚,最后去医院做了流产。“如果那时候要孩子,我现在孩子都七八岁了,特别好。事业又能做得特别好,顺风顺水。”

“假如那个时候结婚,你还会去做这一行吗?”记者问。

“肯定不会了,肯定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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