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梦涵
瞧,桥
汪梦涵
我看见了那座桥,它在路的尽头静静地卧着。我抬头望着母亲,她兴奋地说道:“瞧,桥。”
于是我又扭头看用水泥板搭成的桥,杨树花铺上了厚厚的一层,落在水面上打着转儿轻轻地漂走。远处的小河岸边立着一大丛一大丛芦苇,紫色的苇绒在摇动,向左,向右,不知疲倦。
我想起春天的时候,太阳总是暖暖地照着。清晨,聚集了一整夜的寒气还未曾消散,四下里便回荡着各种各样的鸟声。手持棒槌,脚着长靴的女人们拎着大红的塑料桶,在桥边洗着衣服。肥皂的泡沫在河中散开,阳光透过层层寒气后变得黯淡,却依旧将散开的泡沫渲染成一圈圈的彩虹。哗哗的水声与咚咚的捣衣声相交融,而桥呢,长年被棒槌敲击、肥皂洗涤,留下了坑坑洼洼的表面与再也洗不去的白色。那是桥的勋章,最令它骄傲的地方。
夏天的时候,通往桥的碎石小路开始涨满了水,抬眼看见,是一年比一年茂盛的不知名的树,绿得刺痛你的眼。桥融入了水中,也变成了墨绿色,鸭子低声叫着从上面划过,大黄狗在岸边对着她们狂吠,她们却游远了。转眼间到中午,知了有一声没一声地叫着,站在林中的人们一会儿感到胸口随着蝉声微微颤动,一会儿又仿佛凝固在了灼热的空气中,河水在桥的表面淡淡地摇晃着,驱逐着燥闷的息流,乡村的所有都在沉寂。
端午节的时候,芭蕉长得超过了屋顶,在篱笆的映衬下愈发高大起来。最顶部的芭蕉叶因其无比的宽大而肆意摇摆着,而下面的根茎处却包裹着数层从内向外卷起的橘黄的茎叶。芭蕉的影子倒映在河上,却又被桥给分割了两半。远远地赶回家的人们走在桥上,颤颤巍巍地拎着大大小小的塑料袋,鞋底的沙砾与桥面摩擦,惊起林中的飞鸟。
当暴风雨来临的时候,林子里仿佛隐蔽着熙攘的人群,总是格外的热闹。不断有被刮断的树枝摔在地上,沿着小路划向河里,再漂向下游。它们轻柔而又沉重地从桥的眼前走过,桥看得心里一阵阵的痛。桥的身子摇晃了几下,又回头去看仿佛经历过一场战斗的树林,满目疮痍。豆大的雨滴还密密麻麻地落在河面上,却被河水缓冲,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这样的夜晚,桥是怎样度过的呢?
当树上的第一片叶子变得枯黄而颓废落在河面时,萧瑟的秋风带来了远方候鸟的气息。一切都变了,桥甚至有些好奇,但身上却变得干燥冷清。都不复存在了,鸭子拂动的脚蹼,知了亲切的鸣声。在干秃得空旷的桥边,风呼啸着从这头奔向那头。
水渐渐地退去,石子又现出了美丽的青蓝色。河面开始不再清幽,成了一面混浊的铜镜,铜镜上映衬的不再是拥挤的树林,仅剩的是沿岸密集的挺拔的树干。在秋天的大部分时候,桥就是孤零零的,与它陪伴的只有影子。有时侯桥也会想,为什么不见了那些可爱的人们?
风光过多久就必定要寂寞过多久,即便周围的一切都变得火红,因为要过年了。孩子们偷偷地向桥上扔点燃的鞭炮,连外出觅食的野兔也吓得缩回了耳朵。天空不再蔚蓝,颜色反而越来越淡;河水不再混黄,河道反而越来越干涸。真的是越来越不一样了,光秃秃的枝干也渐渐萎缩,芦苇开始占据河道,而河道又几乎变成沼泽。
冬天的早晨真是滴水成冰,事实上也都成了冰。桥面上闪闪发光,但却是危险的——上面太光滑了。而土却冻得松松的,踩上去“吱嗒沙啦”地响。林子里透过斑驳的光芒,却永远看不见太阳。
瞧,桥。以前,要是过河,谁知道要走多少路呢?我想起小时候走的窄窄的小径,那第一次看见桥时的欣喜,眼眶不由得湿了。现在,桥一直就在那里,也许将来,桥永远会在那里,不离不弃,还有那片树林。
不知从何时起,一个又一个春秋的轮回,炎寒的交替,桥真的是老了。它曾经只是九块普通的石板,怎会有鸿鹄之志?可成为了桥,就有了沟通两岸的责任。桥没有名字,最亲切的称呼也不过是“那座桥”,但它将命运转化成了使命,艰难而又美丽地繁华起来,孤独下去。不变的,只有风的声音。
想必在这个冬天,桥的身躯依旧疼痛着,不仅是冷的痛,还有热的痛。种种,桥默默地,满足地承受着。因为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为什么要去改变呢?现在也是一种难以表达的美好,改变就会无法想象现在。
桥开始,再次开始经历九九严寒。它微笑着眯起眼看着冬夜里纯澈宁静的星空,又闭上眼,轻轻地回顾着过往。时光流泻,在桥的身上无情地释放着,可又有谁看得见流泪的不舍得?
多想在若干年后,带着一群孩子,引领他们走向碎石小路的尽头;然后平静而又略带欣喜地说道:“瞧,桥。”再看着他们蹦跳着跑过桥,在那头大声招喊着:“快过来,快过来……”
我想,那时开心与欣慰的,应该不只是我吧!
[安徽省安庆市潜山野寨中学指导老师:董文赟、徐有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