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经冷暖冰火情更浓
——陈忠实与徐剑铭的兄弟情

2016-08-30 06:16李满星
传记文学 2016年3期
关键词:陈忠实

文 李满星

历经冷暖冰火情更浓
——陈忠实与徐剑铭的兄弟情

文李满星

以长篇小说《白鹿原》而闻名于世的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陈忠实,在文学兄弟徐剑铭因一场无妄之灾沦为“死囚牢里的陪号”时,不离不弃多方奔走促使为其平反恢复工作;晚年在两人身份差距越来越大时,不仅来往更加密切情深谊厚,且互相鼓舞冲上文学更高峰。陈忠实的长篇小说《白鹿原》20世纪90年代初出版以来,销量突破150万册。随着同名舞剧、话剧全国巡演以及同名电影在全国热播、同名电视剧拍摄,以及同名连环画、同名小说手稿本以及《陈忠实画传》《陈忠实传》等陆续出版发行,陈忠实的名望持续走高;而徐剑铭则持续发力,长篇纪实文学《立马中条》出版引起轰动后以增订本形式再版,长篇小说《死囚牢里的陪号》、散文选集《野樱桃》、诗集《徐剑铭朗诵诗选》(再版)、长篇自传体小说《我在长安》、长篇小说《风过黄龙》和《天狼镇》等大作洋洋200余万字前呼后涌而出,“徐剑铭现象”引起了文坛内外的高度关住。

笔者多年跟踪两位前辈作家,通过采访了解到近50年来不管两人台上台下的人生际遇如何浮沉起落,从青年到鬓染霜雪历经冷暖冰火情更浓的文学兄弟之交……

惺惺相惜,文学青年相携闯文坛

出生于江苏徐州的徐剑铭,初识老秦人陈忠实,是在20世纪60年代末一次业余作者会上。当时,徐剑铭虽年仅25岁,却已经是在省内外产生了一定影响的作家、诗人了。

陈忠实比徐剑铭大两岁,出生在西安东郊白鹿原北坡西蒋村,当时虽然在《西安晚报》等当地报纸副刊发表了几篇散文特写,但还没有引起文坛足够的注意。

他们的第一次见面,给两人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当时在西安一家工厂当工人的徐剑铭,身材不高,习惯性地耸着肩膀,脚蹬一双布鞋,穿一身洗得褪了色、依稀可见油渍的工作服,步履不急不慢,说话不急不躁,一口地道的西安市民口音,显得极其散淡。陈忠实惊讶,那些激情澎湃、诗意泉涌的文字就出自这样一个其貌不扬的人?可谓“是真才子自风流”!当时在西安乡下担任民办教师的陈忠实,虽然一身农家土布衣着,但身材伟岸挺拔,谈吐沉稳,一双深邃的眼睛,闪烁着睿智的光芒。徐剑铭感受到了其人有如黄土高原般雄浑厚重博大,是个值得交往的干大事的人!

1973年早春的一天,在“文革”中停刊的陕西作协《延河》文学月刊,更名为《陕西文艺》准备复刊,编辑部召开了一个业余作者会议,邀“文革”前就已经成为《延河》重点作者的徐剑铭出席。当几位刚刚被从流放地召回的老编辑请徐剑铭为他们推荐作者时,蔫蔫的徐剑铭“一口咬定”:“郊区有个陈忠实,那小伙不错!”徐剑铭这么说,还是因为之前他刚刚读了陈忠实发表在西安郊区文化馆的内部刊物《郊区文艺》上的一篇散文《水库情深》,其中一个细节让他拍案叫绝!

编辑部对徐剑铭的推荐十分重视,立马就与陈忠实联系。不久,陈忠实的《水库情深》、路遥的《优胜红旗》、徐剑铭的《不熄的火种》分列《陕西文艺》创刊号散文、小说、诗歌三大板块之头题。至此,陈忠实开始受到陕西文学界的注意。

多年后,陈忠实回忆说:“今天想来,感慨之际,真应了某点宿命……我的文学兄弟剑铭,就是在创作道路上相助的贵人,恰如其分。”

1978年秋,徐剑铭从西安骑自行车奔波30余里,赶到东郊白鹿原去看望陈忠实。此时,陈忠实因前两年发表在《人民文学》上的一篇小说与当下“时局”相悖而跌入尴尬的泥沼。社会上传说纷纷,这几乎让这个后来获得茅盾文学奖的文坛领军人物丧失了继续从事写作的信心。

陈忠实当时在郊区毛西公社负责养猪和蔬菜生产,同时组织一条灌渠工程施工。他以繁重的劳动来麻醉自己受伤的心。见到徐剑铭毫不避嫌地来看望自己,他感到很意外,立即迎进屋子。徐剑铭说,他听到了一些“闲话”,觉得很不放心,又不摸虚实,特意来看看他。陈忠实不由得感叹:“面临人生尴尬时得到的温暖,才是最珍贵的!”

这年冬天,徐剑铭对陈忠实还是放心不下,特意约了西安几位文学界的朋友,再次到白鹿原乡下陈忠实家里去看望。当时,村里已经建起了不少新瓦房,但陈忠实的家依然贫穷如故,院子是土墙,房子还是老式的青砖灰瓦,屋里除了一盘土炕、一个老式板柜、一张破旧的桌子,几乎家徒四壁。陈忠实倾其所有招待“贵人”:一碟生萝卜丝的凉菜,一盘萝卜条和白菜烩熬的热菜,主食则是干面。陈忠实的妻子端酒上来,陈忠实问徐剑铭:“你知道这是拿啥做的?”徐剑铭说:“糯米或大米吧。”陈忠实笑了:“这是用玉米糁做的。”穷人有穷办法,用玉米糁子做酒,徐剑铭还是头一次听说,尝上一口,赞叹道:“味道甜甜的,与城里人用糯米做的稠酒一般无二。”他带头连喝了三碗。

酒酣耳热之际,陈忠实的妻子埋怨道:“你看俺忠实,一年到头整天就知道趴着写,点灯熬油,顶啥用吗?你看俺村里,谁家还有俺家穷?”说着,那眼泪便在眼眶中打滚了。见此情景,徐剑铭也觉得很难过。忽然,他想起临来前一天,刚收到出版社寄来的稿费通知单,急忙从口袋里掏出来,说:“嫂子,别埋怨了。现在已经恢复稿费了,忠实再写东西,就能给家里挣钱了。”

陈忠实的妻子接过稿费单,双手捧住,仔细端详了足足有几分钟。忽然,她“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哎呀,啥时候俺忠实能把这拿上就好了咧!”说着,眼泪就溢下来了……

陈忠实后来告诉徐剑铭,他当时就在心里盘算着,一旦拿到了稿费,起码可以不让来访的朋友自带白酒了。徐剑铭听了却有些心酸,那单子上总共才有20多元的稿费啊!多少年后,陈忠实为他的家乡鹿原中学写了一首校歌,让徐剑铭找个作曲家谱曲。徐剑铭办好后便打电话通知陈忠实,接电话的是陈忠实的妻子,她说:“忠实不在家,请问你是谁?”徐剑铭报上姓名,并问:“还记得我吗?”她忙回答:“记得!记得!那年你还到俺西蒋去过吗!”陈忠实的妻子那年已经年逾半百,居然还记得十六七年前的事情。陈忠实晚年回忆往事时对别人说,那张稿费单的作用大得很哩!一是给我的创作活动增添了动力;二是老婆从那以后再也不在我跟前发牢骚了;三是剑铭来访也让我苦闷的心情得到缓解。说实话,那阵子内外交困,我都觉得自己快撑不住了!

从那以后,陈忠实在贫穷、冷清的白鹿原下,开始专注于文学创作。有一次,《陕西文艺》编辑部召开作者会议,陈忠实和徐剑铭又见面了。会间休息时,两人走到外面靠着墙角晒太阳,陈忠实说:“我对以前的作品越来越不满意,最近很苦恼。我怀疑我恐怕是写不成东西了。”徐剑铭想了想说:“这是好事,不满意自己了就是进步了。你老兄现在就好比爬山,累了。你不妨歇歇再爬,爬到山顶就会是另一番景色。”陈忠实豁然开朗说:“嗯,对着哩,你说得有道理!”

果然,“歇息片刻”的陈忠实,1979年春夏之交便创作了短篇小说《信任》,发表在《人民文学》上,不久就获得1979年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陈忠实自此在全国文坛崭露头角。

创作有潮涨就有潮落。1981年春的一天,陈忠实从乡下来到西安市中心,找被西安市总工会调去主持创办《工人文艺》的徐剑铭,送上短篇小说《锄头记》,坦率地说:“最近很背,稿子发不出去,连吃饭都成问题了。你能不能给咱发个东西?”

徐剑铭伸手接过稿子放在桌上,随口说道: “这有啥问题!”两人聊至中午,徐剑铭请陈忠实到当时很有名气的西安解放路饺子馆,要了一斤饺子、两个小菜,边吃边聊。陈忠实说:“你办这个杂志好!只是……”徐剑铭笑了笑,说:“你是看兄弟吊儿郎当的,怕办砸了?放心,该认真的事兄弟绝不会马虎!”陈忠实也笑了:“这我知道……”

两三年工夫,徐剑铭主持的《工人文艺》就成了全国同类刊物中的佼佼者,受到中央和全国总工会的表彰;而陈忠实的创作也突飞猛进。1982年,陈忠实出版了第一部短篇小说集《乡村》,并调入陕西省作家协会,走出白鹿原,成为一名专业作家。

一对文学青年,惺惺相惜,闯进文学圣殿。

侠肝义胆,风雨中拉朋友走出泥泞

1986年,陈忠实开始搜集素材,为写作长篇小说《白鹿原》做准备。徐剑铭调到扩版后的《西安晚报》当副刊编辑,兼任西安市作协常务理事,与贾平凹等人并称为“长安四才子”。这段时间,他们来往不多,因为双方都知道:人到中年,都在忙正事,别打扰……

然而,就在他们向文学顶峰冲刺的时候,一场无妄之灾飞来。1986年2月18日,徐剑铭因为一件本来已完全说清楚、后来却被弄得越来越复杂的所谓“受贿”案,突然被逮捕入狱,甚至沦为死囚牢里的陪号。

原来,一年前,徐剑铭在以前认识的个体户王健康的铺面,打了一张2900元的欠条,购买了一辆摩托车,上面关于还款的日期、钱数都写得清清楚楚。1985年7月,公安局抓捕了王健康,在检查其账目的时候,发现了徐剑铭打的这张欠条,于是就到《西安晚报》询问,徐剑铭如实陈述了情况,并表示要钱现在就还钱,要车也可以马上推过来,因为车一直没有骑过,公安局的同志商量了一下同意他将车交回。就这么一件简单的案子,本应到此告一段落。但是,谁也没有想到的是事隔一年之后,大年初十,徐剑铭正在西安晚报社一个朋友家喝酒,一群武警荷枪实弹地冲进来,宣布他因犯有受贿罪立即逮捕,给他戴上手铐,押上了囚车。

陈忠实知道后,与贾平凹等文朋诗友,多方奔走,联合向有关部门呼吁。他们毕竟是无权无势的文人,毫无回音。

1987年8月17日,徐剑铭结束一年半的监禁生活,陈忠实等众多朋友为他接风。宴席上,徐剑铭百感交集:“兄弟们不要为我伤感,这点磨难算不了什么,我人未亡家未破,更重要的是,兄弟们的情分没丢,这就够了!为了这份情意,我先干了这一杯。”说着仰起头,将一大杯白酒一口饮尽,心中滋味,只有他自己知道。

出狱以后,徐剑铭失去了工作。为了养家糊口,他帮儿子开过商店,办过搬家公司。陈忠实知道徐剑铭当务之急是需要一份体面的工作,但他一介文人,也无能为力。当时,陈忠实正在乡下老家一个人创作《白鹿原》,艰难地“爬坡”;加上没有时间写短篇小说,断了稿费收入,仅仅靠他一个人的工资养活全家七口人,还要供养三个孩子上学,并归还盖房欠下的债务,生活也很艰难。每隔一段时间,陈忠实都要从乡下赶到城里去背回妻子擀好的面条和蒸好的馒头。他了解徐剑铭个性好强,不愿接受别人资助,在朝阳门外等候开往乡下的公交车时,常常约来在附近一家企业打工的徐剑铭,聊聊天,谈谈创作。两个文学兄弟,坐在街边茶摊,一壶清茶,一包香烟,正像10年前徐剑铭去看望处于尴尬中的陈忠实,此时此地,陈忠实安慰或开脱的话都很少说,但友情的温暖在徐剑铭心中绵延、激荡。多少年后,陈忠实在一次会上解开了这种独特场景的内涵:“剑铭的那桩案件荒唐到了让人无言的地步!而剑铭却挺过来了,剑铭是个英雄!”

1992年清明节前一天,陈忠实从乡下赶到位于建国路的陕西省作家协会,取人民文学出版社的来信,信中对他寄去的长篇小说《白鹿原》予以高度评价。那天西安的天气很热,来不及吃午饭的陈忠实步行到朝阳门外,一路走得满脸大汗,他要告诉徐剑铭这一大好消息。徐剑铭刚走到厂门口,陈忠实便立即扑了上去,拉住他的手,使劲地摇了摇说:“总算把事弄成了!7年了,快把哥累死了……”

徐剑铭也异常兴奋,两个中年男人眼眶竟都有些湿润,坐在厂门口的茶摊上,以茶代酒,庆祝这一难忘的时刻。

1993年,陕西省作家协会召开会员代表大会,作为上一届理事,徐剑铭还是出席了会议,但他已经从思想上做好了被取消理事资格的准备,只是想借此机会与老朋友们再见上一面。但让他始料未及的是,他在报到处遇到了另一位老友、时任作协党组副书记的作家赵熙。赵熙将他拉到一块空地上,小声告诉他:“这一届你的理事资格继续保留!”徐剑铭惊讶地说:“怎么可能呢?我现在是……”赵熙果断地说:“这你别管。这是主席团开会定下的。这届主席是陈忠实……”

原来,在作协主席团开会时,陈忠实等人提议让徐剑铭继续担任陕西省作协理事,陈忠实动情地说:“老徐已经够不幸了,我们不能再伤他的心了!”陈忠实在会上甚至统一了应对外界质疑的口径:一、省作协没有收到任何单位关于徐剑铭有问题的通知;二、以徐剑铭的作品、人品,完全可以连任理事……

徐剑铭呆呆地在原地站立了很久,他已经意识到,这是在“欺上”,是在“冒天下之大不韪……”

数十年来,陈忠实在徐剑铭面前只字不提此事,徐剑铭也从未当面说过一个谢字。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在那次代表大会上,陈忠实当选为陕西省作家协会主席。他即席发表了就职演说,除阐述文学事业的神圣和作家的历史使命之外,还特别提到作协的一个重要任务就是要努力改善作家的创作环境,提高作家的待遇和生活水平,让作家摆脱贫穷的困扰。徐剑铭等作家历经坎坷、生活困顿,但对文学的痴情对陈忠实的刺激太大了!

会后不久,徐剑铭写了篇《走出贫穷》的散文,文章被百余家报刊转载。陈忠实在看报时只说了一句:“这文章好!”便语塞了……

1994年4月30日,半百之年的徐剑铭以一篇《一夜无梦》的5000字文,向世人宣告他将向一个尴尬的人生阶段挥手告别,他要做一个以文学为生活支撑的自由撰稿人,用自己的文字参与社会的交响。他从马路边叫了一个木匠,在自家长3米、宽1米的小阳台上完成了自己的“书房工程”。第二天是“五一”劳动节,工人出身的作家徐剑铭黎明即起,开始爬格子。他将书房命名为“无梦书屋”。陈忠实知晓后欣然为书屋题字。

那些年,徐剑铭在狭窄的“无梦书屋”写出了数百万字的文章,用自己的文章养活了他那贫困的家庭,也赢得了朋友的赞同与尊重。他的两位挚友分别用调侃的语言向他表示支持和鼓励。陈忠实说:“随便翻开一张报纸、杂志都能见得到你的文章。剑铭,你给兄弟们也留口饭吃嘛!”贾平凹调侃说:“文章满天飞,你成了打不死的吴琼花了!”

陈忠实为徐剑铭主编的陕西国防工业系统的一部报告文学集作序时,不止一次热泪难抑:“在剑铭以诗人的激情倾注那一个个无名英雄献身事业的文字时,还被一桩冤案囚锁着。一个被冤案侮辱侵扰的作家,依然故我地对国防事业的英雄倾心纵情,展示的就不仅是一个人民作家的情怀,也是对冤案制造者的一种凛然表白,一种无意的嘲讽。”

徐剑铭被剥夺了清白,丢了工作,背着耻辱的十字架直面人生,其中的尴尬与苦涩可想而知。他多次进京上访,要为自己讨回清白。陈忠实深深理解他的苦楚和冤屈,决心要对落难的兄弟出手相助。

1995年11月,陈忠实在由他主持召开的陕西省作协主席团会议上,提议发一份红头文件,呼吁陕西省人大依法监督,落实徐剑铭的申诉,为他平反。呼吁文件发出后,主席团又致函西安晚报社社委会,建议社委会先期为徐剑铭安排工作:徐剑铭是位有才华的作家、有开创精神的编辑,应当“给出路”……

陕西省人大随即将此案列为重点监督案。

1996年12月,陈忠实在中国作协第五次代表大会上当选为中国作协副主席。他一回到西安就立即找来徐剑铭,兴冲冲地告诉他,这次中国作协代表大会通过的新章程更尊重作家合法权益,其中第20条特别规定:“作家协会直接接受委托代理诉讼,依法维护会员合法权益。”他表示省作协要再次呼吁为徐剑铭平反昭雪。一对文学兄弟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1997年1月6日,陈忠实主持召开陕西省作协主席团会议,当天就向省人大内司委发出了《关于再次呼吁、落实徐剑铭申诉》的“红头文件”。这份报告是当年陕西作协一号文件,以这种形式为一个人鸣不平,在陕西作协历史上堪称首创。

经过陈忠实等人的不断呼吁和以文艺理论家邰尚贤为主任的省人大内司委历时五年的依法监督,2001年4月16日,徐剑铭终被宣告无罪。

当徐剑铭接到平反的裁定书时,他站在陕西省高级人民法院的大楼前,激动地打了十几个电话,第一时间将这个好消息告诉那些多年来关注和声援他的朋友,而第一个电话就打给了陈忠实。

接到电话,陈忠实一时无语,过了一会才问:“十几年了吧?”徐剑铭答:“十五年了!”陈忠实说:“都十五年了?真不容易!我正在外地,回来后找几个朋友好好庆贺一下。”

有一次,陈忠实说他自己50岁时写的一首词中的“倒着走便倒着走,独开水道也风流”,可作为徐剑铭的真实写照。

徐剑铭与陈忠实

互相砥砺,历经冷暖冰火情更浓

2002年5月,恢复公职后的徐剑铭,搬进了供职单位西安晚报社给他在西安东郊浐河边上分配的一套住宅里。那时,陈忠实又重新回到白鹿原下西蒋村,逃离都市的喧嚣,再次专心写起小说来。得到消息,他二话不说马上赶来,站在徐剑铭的新居里,他心头忽然有了种“历经劫波兄弟在”的感叹。于是,他对徐剑铭说:“我俩相交几十年,一直是一个城里,一个乡下,相聚不易;如今我和你在地理上的距离变得如此之近,真好!你58岁了,我60岁了,这样的年龄,经历了冷暖冰火几十年的生活,唯一不可改变的是我俩兄弟般的友谊啊!”徐剑铭感慨道:“承蒙不弃,承蒙不弃啊!”

2004年猴年春节刚过,陈忠实再次来看望徐剑铭。见徐剑铭的书房里依然挂着当年他题写的“无梦书屋”,陈忠实笑言自己的毛笔字已有不小的进步,“回头给你重写一幅”。得知徐剑铭准备将文章结集出版时,陈忠实便写了一篇散文《有剑铭为友》,深情地回顾了他与徐剑铭几十年的“君子之交”。文章结尾写道:“热闹的人生与社会交汇的场面,过去了就如烟散了,生活演变中的浮沉起落,也终究要归于灰冷。作为朋友,能留下来永远在内心闪烁着温暖光焰的,除了真诚,什么都难以为继。我便备觉荣幸,有剑铭为友。”

2004年10月28日,徐剑铭正在外面采访,陈忠实打来电话,让他赶过来聚聚。那天正是徐剑铭六十大寿,他急着要赶回家吃老婆做的长寿面。陈忠实得知后不由分说地挡住:“你请几个朋友,就在这里过生日!”那天,酒宴很丰盛,陈忠实甚至从家里带来了茅台酒。很少在外面过生日的徐剑铭喝得十分尽兴,为这个文学知己而感动!

素有“文坛快枪手”之称的徐剑铭退休之后,文学创作呈井喷之势。2004年,徐剑铭创作了一部三秦子弟在中条山抗击日寇的气壮山河的群雕式长篇纪实文学《立马中条》,陈忠实以第一读者的身份,将近午夜时读完手稿后,兴奋地自言自语,“那种激动啊,真是难以用语言表达”!激情难捺的陈忠实,甚至立即拨通了徐剑铭的电话,在电话中连声说道:“气壮山河,气壮山河啊……”后特意写七千字的序文《关中娃,岂止一个“冷”字》。《立马中条》由人民出版社出版后,引起极大轰动,受到了读者的高度赞扬。

受《立马中条》的感染,陈忠实恳切地对徐剑铭说:“把你书中的那段小旗手的情节借我用用行不?让我铺排成一个短篇,表达我对咱陕西抗战英雄的敬慕嘛……”徐剑铭爽快地说:“那咋不行?你写出来更精彩!”于是便有了陈忠实获《人民文学》奖的《娃的心,娃的胆》。

徐剑铭至今记得,有一晚10时许,徐剑铭在街上接到陈忠实打来的电话:“剑铭,小说写完咧。哎呀,美得很!我给你念一遍吧?”徐剑铭问:“多长?”陈忠实答:“不长,一万多字。”徐剑铭大笑:“哈哈,一万多字,你怕是要把我手机打爆了吧老哥!”陈忠实也笑了:“那我就挑几段精彩的念。”

陈忠实长篇小说《白鹿原》出版以来,陆续被改编成话剧、舞剧、影视剧,陈忠实声誉日隆。徐剑铭虽然笔耕不辍,但能叫得响的作品不多,用徐剑铭的说法叫“得过奖,多是铜”,但并不妨碍他们来往得密切。

徐剑铭著《立马中条》书影

徐剑铭在蒙冤入狱期间,在昏暗的牢房里草成了一部长篇小说,出狱后修改成书为《死囚牢里的陪号》,但因题材敏感,没有出版社敢出版。2005年一日,徐剑铭接到陈忠实电话,说他已将“陪号”推荐给某出版社,现在编辑来了,让徐马上拿上书稿到某某饭店……那场宴请编辑的饭局是陈忠实利用上卫生间时买的单。2008年冬天的一个北风呼啸的晚上,陈忠实再次给徐剑铭打电话,说又为“陪号”在北京联系了一家出版社……

2011年3月,《死囚牢里的陪号》由京华时报图书出版中心再版。在西安举行的首发式上,不仅徐剑铭蒙冤入狱时的看守所所长、狱友也前来向他表示祝贺,陈忠实也与当地作家评论家悉数捧场,他十分感慨地说:“剑铭当年承受的是一场很荒唐的冤案的折磨,但正是这场冤案,让剑铭有幸体验了一场作家体验生活都根本无法体验到的生活。这也算是因祸得福吧!更可贵的是剑铭用从容冷静的心态,以老道的艺术功力把那段生命的体验写了出来,给中国文学留下了这么一本奇书!”

2012年5月18日,陕西省作家协会、西安晚报社联合举办“坚守文学的神圣——徐剑铭文学创作座谈会”。陈忠实在会上十分感慨地说:“剑铭就是一瓶好酒,在文学界,他是独树一帜的!《立马中条》 是部史诗性作品,有人称之为‘竖起一座民族精神的纪念碑’,我很赞成。”陈忠实在发言中再次提到了徐剑铭当年对他的帮助,他说:“有人说我给徐剑铭帮了不少忙,我倒是要感谢剑铭……剑铭比我出道早,是他的无私举荐,才使我走进了《延河》。”

徐剑铭在致答谢词时说:“我不是生活的幸运儿,风一阵浪一阵,我像一只小舟,在海上颠簸……但我却有幸在混沌初开不知情为何物时就结识了文学,找到了我生命之所依。她就是‘我的神神’!她引领着我、搀扶着我、庇护着我,也鞭策着我,告诉我,要做一个真诚的人,真诚地对待生活和艺术,真诚地对待人。于是我就有了众多良师益友!我在陈忠实等朋友们的关照下边走边唱,走过风雨,踏过泥泞,享受到了友情与文学带给我的双重快乐!”

2013年3月,年近古稀的徐剑铭又向社会捧出一部55万字的长篇自传体小说——《我在长安》。首发式当天下午,不会发短信的陈忠实口述、让女儿发了一条长短信给会议:

这将是一部大书,一部让西安人感动的书!作者说他是“在回头张望中梳理灵魂”,这话让我感动。我比剑铭年长两岁,是同代人,已经过去的六七十年,那些风风雨雨、坎坎坷坷,我们共同经历过、承受过也感悟过。作家的劳动就是要为人类的灵魂家园承担责任。剑铭以古稀之年、以饱满的热情,冷静地回望历史,在梳理自己灵魂的同时也在梳理我们生活的这座城市的灵魂,乃至梳理我们民族的灵魂!剑铭是在履行一个正直的、有神圣使命感的作家的责任和使命。我很敬佩!

记得我在剑铭的另一部大作《死囚牢里的陪号》 研讨会上说过:“剑铭这几年的作品多得我都看不过来,是群峰林立、各有建树!”现在这部《我在长安》是剑铭的文学又一峰。祝贺老弟!

陈忠实

徐剑铭著《死囚牢里的陪号》书影

注:恭贺徐叔又一力作问世。因我爸不会操作手机,故令我用我的手机给你发这个信息。

陈忠实大女儿陈黎力

这条短信,让徐剑铭激动不已。因为他知道,陈忠实在社会交往中,几乎从不动用他的家族成员。陈黎力的附言既让他感到了陈忠实对友情的珍重,也透出一股浓浓的亲情温馨。人生得一知己足矣。徐剑铭坦言:“我也备觉荣幸,有忠实为友!”

2014年陈忠实因病做手术,徐剑铭多次看望鼓励,并多方延请名中医搜集偏方送上门来。2014年10月30日,中央纪委监察部网站在“聆听大家”系列访谈中,以口述实录方式,推出文学大家陈忠实谈人生、谈历史、谈文化、谈反腐,陈忠实表示:“将入党时庄严宣誓的誓言永记心间。”他说,习近平总书记抓从严治党,抓到了根上。共产党员本身、尤其是领导干部的素质,决定着这个政权的色彩!徐剑铭看了网站访谈后,立即给陈忠实发短信称赞。2015年,徐剑铭的长篇小说《天狼镇》出版,陈忠实赞叹、祝贺。

“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陈忠实和徐剑铭文学兄弟的交情,可谓“一路行吟高歌,从青年直到鬓染霜雪历经冷暖冰火情更浓”。

责任编辑/斯 日

猜你喜欢
陈忠实
陈忠实:为民族画魂
我等你
各界群众前来省作协吊唁陈忠实先生
群众自发组织演唱秦腔悼念陈忠实先生
各界群众前来省作协吊唁陈忠实先生3
各界群众前来省作协吊唁陈忠实先生4
选自《陈忠实画传》
扩展阅读
参考资料
陈忠实对加西亚·马尔克斯的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