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挣扎而妥协:盛可以的短篇小说集《可以书》

2016-08-24 06:48:02
长江丛刊 2016年19期
关键词:桑桑无趣婚姻

韩 梅



由挣扎而妥协:盛可以的短篇小说集《可以书》

韩梅

盛可以是当代文坛一位勇敢而有才华的作家,犀利凶猛的文风让她逐渐被评论界发现和认识。出身于70年代的盛可以拥有丰富的生活经验,她曾辗转于深圳、沈阳、广州、北京等地,当过记者、编辑,证券公司职员,直到1994年发表散文,2002年开始小说创作。这样的阅历,无疑让她深刻认识了世界的光荣与卑微,明媚与忧伤,无疑为她的创作提供了多样的素材,赋予她充满个性的解读世界的方法。在70后女性作家中,盛可以凌厉而骨感的小说超越了“身体写作”的狭隘疆域,以理性见长,兼具爆发力和持久力。可以说,这位拥有丰富人生经历的作家在时代洪流中找到了自己的坐标,已经成为当代文坛冉冉升起的新星。盛可以于2011年出版了短篇小说集《可以书》,集结了她在新世纪初始的部分作品,共15篇,从多个角度切入探讨“由挣扎而妥协”的不同模式,揭露社会人生的无奈;同时,她精妙独到的病态意象不露痕迹地将生存困境具象化,展现出异于他人的个性文风。

一、对无趣生活的妥协

在这个浮躁、物质、虚荣的社会,很多人以一种不满足、不开心的状态活着,昏昏沉沉,随波逐流。也许每个人内心还有一丝丝期望,期望死水一般的生活荡出波澜,期望毫无生气的日子翻出花样。他们或是臆想一个不存在的以自己为中心的世界,或是从他人他物身上找寻虚幻的慰藉,在潜意识支配下,似有还无地试图改变自己的无趣生活。无奈的是,生活默然地以它强大的吞噬力和消磨力头也不回地前行着,让所有人的反抗在不经意间失去意义,将一切扳回原点。

《干掉中午的声音》(2002)中,“我”是一个住着廉租房的单身女学生,寂寞、平凡、没有强大的内心,自作多情地认为有个别暧昧对象,浑浑噩噩地臆想着自己的生活,想要挣脱却无力反抗,意识不到自己的迷茫却早已迷茫。因此,围绕着中午楼上的声音,“我”对所谓的“211女子”、修保险丝的男人(艳遇)和魏书贤老师展开了“盛大”的幻想、推理、侦查和情绪付出。三个人物交织展现,以“我”对他们的猜测身份活在“我”一厢情愿的关系网中,成为“我”无趣生活的头条新闻主人公,甚至让“我”以性作为发泄点、抱怨点和突破点产生强烈的情绪波动。

文末,这一系列混乱的关系和生活终于结束,但“我”的无趣生活和对之的臆想并不会结束。可以想象,这个孤独的女学生会继续活在自己的世界,编织着他人的关系,酝酿着自己的情感,内心深处时刻警觉,企图为自己所憎恶的生活增加一些刺激。令人绝望的是,现实世界却与她的生活情感平行运行,残酷地以自身的节奏运转,让过着无趣生活的人显得荒诞而可悲。某种意义上,“我”的生活状态即是对这种无法抗争的后青春阶段生活无奈的屈服和融入。可以说以一种自欺的方式妥协,得到的却是生活漠然的回应。实际上,“我”想要“干掉”的不是中午的声音,而是一种虚无的生活状态。

生活的无趣有很多具体形式,经济窘迫的单身女性包括其中,已婚高级白领也未必能够幸免,《白草地》(2010)就是典型代表。主人公“我”的无趣生活表现在两个方面。情感上,看似和睦美满,可是妻子蓝图性情冷漠。这样一来,“我”的生活就变得格外寂寥,以至于“从结婚那天起,我就感到已经与她生活了一百年”。相比而言,情人玛雅的柔情似乎让“我”找到了温存。工作上,表面光鲜,在外企当着精英销售,但骨子里过得畏缩、屈就,觥筹交错灯红酒绿中,灵魂早已麻木,以至于同事Alex违反规定的行为引得众人膜拜。可惜,“我”虽然拥有了情人玛雅,但只能妥协于妻子的冷漠、公司的压榨以及无数的应酬,在物欲横流、没有人情的世界兜兜转转。最后,万万没有想到看似亲密的妻子和情人都长期在暗中残害“我”的身体和精神。生活跟“我”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让“我”的一切努力瞬间灰飞烟灭。

金钱至上、人心不古的现实社会中,“我”做不到出淤泥而不染,为了渺茫的未来而生存,不断加重自己的身体和心理压力,用健康和生命换取浮华空洞的物质生活,却没有得到一点心灵的快乐。无奈的是,“我”以最明确的方式妥协于这种行尸走肉般的生活,不自欺欺人,不假意作弄,却换来生活最残忍的回应。

二、对爱情与婚姻差距的无奈

在大众的理想观念中,爱情,是琴棋书画诗酒花,充满浪漫、温馨、激情和非理性的气息。那些小鹿乱撞、心跳加速,那些“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的懵懂和羞涩,那些“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的勇气和悲壮,才让爱情成为人类永恒的向往。婚姻呢?是柴米油盐酱醋茶,是骨感的现实,是琐碎的小事、做不完的家务,还有菜市场无休止的讨价还价。爱情是精神范畴的事,婚姻是生活范畴的事,花前月下和锅碗瓢盆的矛盾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对立统一起来,尤其是还没有悟到和平过渡关键所在的年轻人。盛可以敏锐地捕捉到这一问题,用犀利的笔锋道出这种年轻人潜在的焦虑,留下开放式的结局引人深思。

都市年轻男女的焦灼较为激烈,因为他们受传统观念影响较少,就有更多选择和思考的余地,这使得爱情和婚姻在他们心底的对立更加尖锐。在《turnon》(2002)中,“我”和男友同居一段时间后的生活“越来越没劲”,连吃饭的咀嚼声都是“干燥的,枯燥的单调的,压抑的沉重的,甚至还是尴尬的,涩涩地,涩涩地响。这种湿润的声音唤起某种温馨的联想,我的心里涌起冷冷的恐惧”。但“我”却不得不接受这种平淡而无激情的生活,时刻担心着自己在生活和精神重压下的崩溃。

主人公觉得自己的身体是“一触摸,内里就奔涌热血的有生命的纸”,说明她并不服气这种“后青春时代”的寂寞,还是想要挣扎一番。过去与好友程晓红一起的疯狂岁月一去不返,可以挥霍放肆的青春悄然溜走,青春成为对比怀念的对象,这种巨大变化似乎成为一种“堕落”。最终好友选择走向婚姻殿堂给主人公上了一课,虽然在爱情的名义下对灵与肉的不契合还是有所畏惧,但从同伴反观自己,主人公意识到爱情到婚姻需要过渡,需要妥协,需要牺牲和忍让,也需要“活给别人看”的形式主义。结尾主人公只能用使男友发誓妥协的方式给自己一种暂时的安全感,开放式结局也让人不由地掩卷反思。

农村男女就没有这么幸运了,爱情仿佛成了奢侈品,屈从现实,屈从父母似乎是既定命运。《淡黄柳》(2006)中,桑桑爱着农村小伙乌获君,但还是在母亲的劝告下放弃对爱情的坚守而选择妥协于现实,不仅是“可惜时间太过庞大,大到桑桑无法掌握,对于其中的变数无招架之力”,还因母亲的话道出了现实的真实面——“爱是一回事,生活是另一回事”。于是拥有物质基础却没有爱情基础的婚姻顺理成章地占了上风,尤其“生下儿子后,爱从桑桑的记忆里溜走了,她变成一个十分日常的女人,回忆爱情时,就像晾衣服时偶尔看见太阳”,爱情从此成为偶尔的回忆。在对待弟弟小冬的感情问题上,桑桑也和当年的母亲一样,采取了世俗的考虑方式,成为母亲的同盟,直到弟弟提醒才让桑桑想起当年痴情的自己。再见乌获君,已时过境迁,虽然乌获君向桑桑表白希望延续感情,结尾也没有提到桑桑最后的决定,但是在桑桑已经被生活打磨得只剩下现实与茫然的既成事实下,这份爱情修成正果的可能性又会有多大呢?

爱是人类情感发展的高级形态,为我们带来感动、带来愉悦,可惜爱情与婚姻的差距是很多人必须面对的难题,不论城市农村,不论古今中外。当梦幻般的爱情遇到市井气的婚姻,还能否保持那份纯粹,还能否守住那份坚持,个中煎熬不言而喻,但让爱情妥协于婚姻,也许是大部分普通人的答案。就像盛可以在长篇小说《道德颂》中对爱情婚姻的复杂纠葛发出的感慨:没有婚姻,爱情将是爱情的坟墓。

三、底层生活的艰辛和畸变

对文学而言,最根本的还是关注人的生存和灵魂。《可以书》中的很多作品,直击社会底层无形的、充满欲望的潜规则,在人性幽深之处凌迟般探询,切割开了一个又一个让我们窥视人性的窗口,人情冷暖、灵魂畸变、世相百态都被作者做了独具匠心的探幽和钩沉,并梳理成人生本相的图片。小人物们反击的奢求被现实蚕食,发声的渴望被社会淹没,最终在翻滚的人流中销声匿迹。逼真的一线视角和充满张力的语言强有力地勾勒出灵魂的黑洞,盛可以在此背后为剖析人性的弱点张目。这与盛可以的长篇小说《北妹》《火宅》及其新作《野蛮生长》秉承的创作思路是一脉相承的。

盛可以展示黑暗现实的方式是黑暗的想象。以《中间手》(2003)为例,主人公“我”被裁员,生活拮据,“降级”成城市的最底层。生活束缚双手,束缚灵与肉,压抑所有的快乐,“我”便长出第三只手发泄难以发泄的怨念。

底层人勉强维持着面子上过得去的生活,始终步履维艰,就像乞丐一样落魄、到处被人驱赶的“我”路过婚纱店时的感慨——“婚纱从来都只是光彩照人,婚纱背后的生活基本是黯淡无光的,像大街上的痰那样,透着血丝”。底层的“我”是如此卑微,从未被关注,以至于在被围观时竟有一丝得意。在中间手生长期间,“我”发现了中间手带来的低俗乐趣——骚扰所谓的“上层人”来让他们难堪,同时,“我”慢慢沦为了野人一样的存在,被人群隔离,最终成为一只侍奉名贵母猴的下层“公猴”,关进动物园供人欣赏,底层人又一次“降级”为“非人类”,不断被边缘化的底层人荒诞地对猴子产生了爱。名贵母猴艾丽丝“像广告牌上那个涂着晶莹唇彩的女孩,嘴唇微张形成一个黑洞,仰起头深情地看我一眼,把屁股对着我”,可以说是对底层人眼里“上层人”的虚假做作最好的注解。不过《中间手》的超现实感过盛,反而影响了故事的张力,未免是一种失策。

四、农村女人的辛酸和血泪

对于女性,中国传统理想人格是忽视个性的张扬的,依附、屈从作为一种集体无意识积淀下来,依然影响着今天的女性,尤其是农村女性。中国的农村女性是中国社会典型的弱势群体,“农村”和“女性”的两重角色决定了她们的一生将永远围绕婚姻、生育、家庭事务。更可悲的是,由于没有受到良好的教育,也没有足够的谋生技能,习惯听从家族中男性的指使,她们很少能建立完整的自我意识,因此难以逾越既有的生存障碍。例如《苦枣树上的巢》(2009)中农民工麦根、春香、三表叔与留守农村的徐爱真之间的情感悲剧。再如《兰溪河桥的一次事件》(2010)从一位农村老奶奶的视角讲述了一个城里的画家骗走了一个农村女孩的故事,间接反应了农村女孩的生存悲剧。中国年轻的农村妇女们有一个共同的愿景:改善自身经济条件和日益恶化的社会形势,然而这个群体的发声有限。

盛可以所表现的“由挣扎而妥协”主题是多元化、多层次的:各种身份、各种年龄改变无趣生活的努力,面对爱情与婚姻差距时的困惑和无奈,底层人生存的艰辛和由此产生的畸变,农村女人的血泪和辛酸,都是盛可以想要表达、渴望发声的主题。力透纸背的描摹、或平和或惊心的叙述,呈现的都是现实的黑暗和人心的复杂。如此压力之下,主人公褪变的方向往往是堕落,道德堕落、尊严堕落、人格堕落,有的只敢偷偷臆想、有的已经做出实践,可惜社会之力过于强大,抗争如蚍蜉撼树、螳臂当车,轰轰烈烈之后除了妥协别无他法。

韩梅,1993年生于山西吕梁,本科毕业于兰州大学,武汉大学文学院2015级中国现当代文学硕士在读。有诗作发表。

文学观:“文学即人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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