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手中捧着一朵被泥土覆盖的莲花,那是她在河岸边找到的,那狼狈的模样一如此刻的自己。远方是春雷阵阵,伴随着瓢泼大雨,她仿佛听到那似曾相识的惨叫声在,一声伴着一声,无端地使人彷徨。
她带着那朵脏兮兮的白莲行走在泥地中,冰冷的雨水滴落在脸上,使她不由自主地慢慢闭上双眼……而她怀中的那朵白莲竟慢慢释出馥郁的香气。
春寒霏雨里,天色才蒙蒙发亮,空气中满是浓稠的雾气,令人看不真切。
莲生走在这泥泞道间,手持一柄纸伞,只堪堪撑得住背后书笈的一小部分。他极目眺望, 崂山的风貌此刻若隐若现,在这片雾气中倒显得尤为高大。
风中隐隐传出一些声响,呜呜呀呀地唤着,也分不清究竟从何处传来。泥地渐渐稀落,透出了青砖石板的面貌,莲生脚踏一双棉布鞋,不声不响地在上面行走着。残留的水珠从衣服上滴落,又瞬间散了个一干二净。
他站在一扇朱门前,边角处的漆已有些掉落,露着斑驳不明的色彩,写有“莫”字的门匾高高挂着,倒也不难看出这家人的富贵。
他手握铜环,稳稳地朝着门敲击了几下。这声响就像是水入油锅般,瞬间炸破了这一寂静的小镇,而后又在这阴霾的天空中久久回荡着。
“谁啊!”不消几刻,大门就已敞开,站在门口处的是一位身着栗色短褐的青年。他上下打量了下莲生,一时也闹不清眼前这书生打扮之人所意为何。
莲生从怀中掏出张皱巴巴的纸张,残败的卷面上只隐约瞧得见几句“癔症”、“求医”的字样。
那青年一愣,赶忙将莲生请入府中。自从前些日子莫夫人得了癔症之后,全府上下乱得是鸡飞狗跳的。这求医悬赏函贴了也不知有多少封,如今可算是有人来了。
青年名唤莫二,是为莫府中的家生子。乡野人家规矩不多,倒也少了那些通报之类琐事。
“瞧公子这身打扮,是从北方来的吧?”莫二走在前头,颇有些好奇地问着,忽地又一拍脑袋,回头道,“哎哟,瞧我这记性,敢问公子如何称呼?”
莲生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见着莫二转身询问,便只微微垂目,轻轻回了一声“莲”后便不再答话。莫二见状也不恼,身为奴仆对于这般待遇他是早已习以为常了,更不肖说此刻老爷正为夫人的病发愁,若是这人真能将夫人治好,那说是全府的大恩人也是不为过的。
几步间的功夫,两人就已走至大厅。莫二在吩咐了几个侍女好生招待后,便连忙朝着内屋跑去。
莲生环顾四周, 门厅前的院子风景与这寻常的南方府邸倒也没什么不同,只是府外有一松树,许是常年不曾看照,此刻已是延伸至莫府之内了。
莲生皱了皱眉,再仔细地向着那树看去时,才发觉它竟早已枯萎,几枝树杈长长地交错横斜着,将本就因天气而显昏暗的厅堂更添了几分阴森。
“公子……”
侍女娇软的声音轻轻地在耳畔响起,莲生猛一抬头才发觉不远处有一年约四十的男子正向自己走来。那人身着素色袍衫,想来便就是莫府老爷了。
“这位就是莲公子吧,在下这厢有礼了。”
莫老爷的声音还算是清朗,但脸上却已满是愁容与疲态。莲生见此情形,也不废话,直接开门见山道:“便与我说说夫人的病因吧。”
莫老爷闻言一愣,挥挥手令其余人退下后才将莲生请入内院,而后缓缓道:“这事还是要从半个月前说起。”
半个月前,正是二月十五,大雪初停,寒风刮骨。
平日里少有人烟的崂山小径忽地出现了几道人影,影影绰绰地排成两队。借着月光,近了才发现他们穿着青灰布衫,肩上皆担着细竹木棍,原是抬轿人在此赶路。
王氏坐在竹椅上,用着手帕轻掩口鼻,总觉空气里带着一丝腥腐味。她伸手悄悄地将遮挡的布帘掀开了一角,月轮高挂,将满山碎石照了个明晃晃。
王氏叹了口气,又重将布帘放下。桐华镇地处偏僻,镇外又山路崎岖,自与丈夫迁居此地后已是有二十多年不曾出来了,只是自己记忆中的道路却不曾有现在这般难以行走。
窗外有些窃语,隔着厚布帘也听不得清。也不知过了多久,轿子才慢慢地停了下来。王氏扶着随行侍女的手缓步下轿,那硕大的“无名客舍”四字便直直地映入眼帘。
“明日卯时鸡叫时分便可走。”轿夫压了压头顶的青布帽,沙哑地说道,“夫人大可放心。”
王氏点了点头,也不说话,只跟着其余人等踏入那间客栈。月影阑珊,只一盏小灯便就将整间房间照了个大概。许是太过疲倦,才踏入屋内不久,她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日清晨,当王氏清醒时,却赫然发现身旁景色已是大不一样,而当她颤抖着双手拉开了身旁突起的白布时,蓦地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
“夫人!夫人!”侍女们奋力地试图将死死扒着莲生衣角的王氏拉开,然而还未等她们靠近半分,王氏就如瞧见世间极为恐怖之物般逃也似地往后退去,直到一声巨响,她将自己牢牢地锁进了房屋内。
四周一片寂静。莲生的目光扫过那块刚被拉过的衣角,神色莫测。方才他与莫老爷刚一入院,便听着一声尖锐的叫声,当时王氏也不知怎的便挣脱了奴仆们的看照直朝他扑了过来。
莫老爷叹了口气,虽说眼前的人是为王氏看病而来的,但如此这般不堪的景象也是他万万不曾想到的。看管王氏的奴仆们此刻跪了一地,莫老爷也不欲多言,挥挥手便令他们全部退下去了。
“自夫人省亲归来后便就这般了。”莫老爷拾起方才的话题继续道,“倒让公子见笑了。”
“夫人的病情怕是比我原先想的更为严重。”莲生略一皱眉,掩去了目中情绪,淡淡道,“若是老爷放心,在下想独自进去瞧瞧。”
“这……”莫老爷一愣,虽说这事于情理不合,但一想到王氏如今这副样子,怕是硬跟进去反而坏事。思一至此,他便颔首应了下来。
也不知是否为巧合,那莫老爷才甫一离去,这紧闭的房门便悄悄地开了条细缝出来。
莲生合目片刻,确认了后院再无其余人等后才缓缓踱步至王氏的屋子前,只轻轻一推那门便直接向他敞了开来。
屋子很暗,明明不曾下雨却若有若无地带着泥土的气息。随着莲生脚步的响起,龟缩在角落中的王氏开始明显地颤抖着她的身体。“吱呀”一声,莲生再次将屋内唯一的光线隔绝在外。
他转身低首,最先映入眼帘的便就是碎了一地的铜镜以及瓷器等物,上面零星地沾了些血迹,不难想象这屋内曾发生过何事。
莲生跨过满地狼藉,正准备朝王氏走去,却瞧见自己的这番动作加剧了对方的恐怖感,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随意坐在了离王氏最远处的一个木凳上。
“夫人无病。”莲生的声音很温和,带着一股说不出的亲切感,“只是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然而就这般轻飘飘的一句话,此时听在王氏的耳中,却犹如冬末寒风般令人冻彻心骨。
她忽然猛地扑了过去,眼泪模糊了双眼。她张了张口,嗓子沙哑非常。
莲生那话本就是试探,如今一见这般情形便知自己的猜测已是八九不离十,如今看来这王氏身上所谓的“癔症”绝非莫府中人所说的那般简单。
“快走!”王氏拉扯着莲生的衣角,面容扭曲地含糊说道,“他们不是人,快走。”
莲生一怔,可还未有所动作就已经被推了出去。他踉跄着试图站稳脚步,但却因王氏一番连拖带拽的动作而狼狈异常。
莲生与王氏的这番动作委实太过响了些,这令本就有些不放心的莫老爷还未走远就已急冲冲地领着奴仆们又返回了后院。
“鬼,鬼呀!”这时王氏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双眼通红地在扭打着莲生,也不知从哪里,她竟还摸出了一把剪子!
莫老爷顿时脑子一轰,眼见着那把剪子就要朝莲生刺去时,忽地一把上前,狠狠地打了王氏一耳光。
这记耳光打来得太过突然,待莫老爷回过神时王氏早已回到自己的屋里紧锁了房门。他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等到他再次抬头时,脸上已是一片颓然之色。刚刚的那记耳光,似乎不仅打破他这半个月来的种种忍耐,连着心里的微小希望也仿佛一并打掉了。
像是看懂了莫老爷心中所想般,莲生站在一旁突然开口说道:“夫人的病,有方可寻。”
他从书笈中拿出一串锈迹斑斑的铃铛,随手晃了晃,铃铛便发出了尖细悠长的声响:“不瞒莫老爷,小生在外时,远远地便瞧见这桐华镇黑雾缭绕,料想是有妖物作祟。此物名唤牵丝铃,此刻铃声大响,便已证明在下所言非虚。这莫夫人的病怕是因沾染上了这妖气后,被抬尸人误认入了那尸栈……”
这是莲生在入莫府后话说的最多的一次,只是这莫老爷却是越听心越冷……
细雨绵绵的夜里,桐华镇静谧得吓人,偶有几只野猫从屋顶窜过,也转眼就消失不见。
莲生半倚在枯木根上,身上已满是水渍。他合目低垂着头,一动也不动,直至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渐渐从远方传来。
“你果然在这儿。”停驻在莲生面前的少女平静地看着他,“先前听人说你在这儿我还不信,道长你大半夜的一个人呆这儿做什么呢?”
“莫霁……”莲生愣愣地看着少女瘦弱的身影,那苍白的面庞渐渐地与记忆中的笑靥重合,令他忍不住有些晃神,“我……一直在这里等你。”
“你知道我是谁?”少女略一蹙眉,继而看到莲生的衣角恍然大悟,“原来是上清派的道长,你是这般掐指一算得知的吗?”
莲生好笑地摇了摇头,打破了莫霁一贯有的那些胡思乱想道:“这桐华镇不过几十里,一眼便能望到头,依小姐的穿着打扮不难猜出。”他顿了顿,又接着道,“更何况,姑娘与令堂的长相也是十分相像的。”
少女无趣地撇了撇嘴,将手中的伞分了莲生一半。早先在府内便听说清早有一道人在那儿装神弄鬼,结果被自己那向来喜欢念叨着“子不语怪力乱神”的爹给客客气气地请了出去,只是如今正式见着了此人,倒是不如原先想象中的那般糟糕。
“你说我娘是因为这儿有妖物作祟才得的病,那你有办法解决吗?”
“夫人的病确实有方可寻,只是这药却不在我这儿。”莲生顺势接过伞遮住了恰要往莫霁肩头掉落的那滴水,“我知姑娘所来何意,只是这前路凶险,还请莫小姐先行回去罢。”
“这么说你也没办法了?”莫霁扭过头,言语中开始透出几分冷意,“既然如此,这桐华镇想来也没其他可吸引人之处了,我也请道长还是先离去的是好。”
她话音刚落,便就不顾这漫天细雨又重朝前路走去。莲生愣了几愣,待到那抹身影即将消失时,才又急忙跟着向前走去。
在逐渐停止的雨夜中,脚步踏在青砖石板上带着几分粘稠与拖沓的味道,远方松树的粗根盘桓在地表,蜿蜒缠绕,就像一条铁索般将这片土地紧紧扼制着,令人喘不过气来。
莲生记得那是属于桐华镇的水口树,只是那原先郁郁葱葱庇护一方的风水仙树,而今却已成枯枝败叶与这桐华镇紧紧相融。
月轮西悬,泥土和着春水在大地上蔓延,他只觉此刻的自己一如最初无根之物般任意飘荡,紧紧地追逐着眼前仅有的这一抹光。
莫霁丝毫没有察觉到背后的那道身影,她脚步虚浮地踏在层层叠叠的泥地中,向着前方的荒林走去。点点磷火飘飘荡荡地围绕在她的周身,被杂草遮掩的石块在月光的照耀下逐渐浮现出了“荒冢”二字……
莲生皱眉,正想向前阻拦莫霁时,忽地阴风四起,空气连着树叶带起了肃杀的味道。
那正是荒林的正前方,在狂风卷叶中一名少女的身影若隐若现地朝他们飘来。少女容貌稚嫩,穿着身素白衣袍长长地拖在地上。不消细说便也能知,这是不知哪儿来的孤魂野鬼。
“霁儿。”那少女停驻在他们前方十来步远的半空中,轻轻地喊着莫霁的名字。
“阿云!”看见女鬼的莫霁眼睛一亮,便急急地向前拉起了她的手,只是还未等她说话,那名唤阿云的女子却是已见着不远处的莲生了。
她好奇地绕着莲生转了几圈后又慢吞吞地踱回到莫霁的身旁,显然正等着她的介绍。
此刻见着莲生的莫霁倒也没多生气,只是迎着他担忧的眼神介绍道:“这是我阿姐。”而后她又冲着少女迷惘的眼神指了指莲生,“这位是给娘看病来的道士。”
莫家姑娘虽说出场是阴风阵阵,但身上却无任何怨气。此刻她正努力瞪大双眼朝着莲生看去,显然还并未看够。
莲生叹了口气,料想这莫家姐妹对于这些忌讳是丝毫不懂的,所幸他也并非那些顽固不化之人,见着眼前这少女这般模样也就收起了替天行道的心思。
“娘怎么了?”
“唔……”莫霁顿了顿,早先因不想莫云担忧而不曾告诉她这事,此刻也只得含含糊糊道,“外出时撞邪了,道长说是这儿有妖物作祟。我想着上次阿姐与我说的事儿,就想着来这儿问问。”
莫云一愣,半响才又点了点头踌躇道:“我也不知那是否就是道长口中所说的妖物,但近几日来也确有奇事发生。”
她领着二人向着荒林深处飘去,回首道:“大约是几个月前的半夜吧,山上忽地便发出了一阵尖叫,待大伙定睛看时,才发现不知哪儿出了只鸟,全身通红,只有嘴是青色的。那叫声也是怪,就这么叫了几天几夜,惹得大伙儿都无法休息。之后我问过霁儿才发觉那雾寻常人是瞧不见的。”
她向前转了个弯,声音带中着几丝悲切:“自那以后我们便发觉自身的力量越发地弱了,后来林哥他们大着胆子说是要上山看个究竟,结果就再也没回来了。”
莫云的声音飘飘悠悠,而后就是断断续续地讲述着有关林哥几位的事情了。
莲生不紧不慢地跟着她到了一处孤坟前,想来这便就是莫云的“家”了。他借着月光朝着上面的日期看去,发现她已死去二十余载。
“事情大约就是这样,要说有妖物想来也就是在那山上。”莫云咬着唇,颇有些担忧地看着莲生,“只是那地怪得紧,道长若是要去怕是要再叫几人过来帮忙。”
莲生摇了摇头,随手将一珠子交与莫云。说来也是奇怪,莫云此刻魂魄虚弱,几近消散,但在与莲生触碰间竟凝聚了几分。
“那妖物的原型我已心中有数,这凝魂珠可助你安神,不被邪气干扰。”
莫云接过凝神珠时有些惊讶,正当她不知所措时莫霁却大咧咧地往地上一坐就开口问道:“看你的样子倒是自信,那究竟是什么玩意?”
莲生犹豫片刻,也照着莫霁的样子坐在了地上向着莫云道:“我且问你,那鸟口中所叫的是否为‘鸰?二音?”
待得到莫云肯定答复后,莲生点了点头:“那便就是了,中山经有云:有鸟鸰?,状如山鸡而长尾,赤如丹火而青喙,其鸣自呼,服之不眯。”
他朝着莫霁迷惘的眼神,思量着又缓缓道:“这世间万物相生相克,鸰?食之而不魇其身也必伴随惊惧怨恨所生之妖物。它为了自身存活也必将想尽办法设置梦境勾人心魄,莫夫人的病根便在此处。”
莫霁皱了皱眉,还是有些存疑:“这平白无故产生的怨气也能成妖?”
“世间万物均可成妖。”
莫霁心中一动,不知怎的便脱口而出:“那么人呢?”
“自然……也是可的。”
“你说话归说话,别盯着我成吗?”
莲生笑了笑,不再答话,此刻天色已蒙蒙发亮,莫云也不知何时离去了。他站起身再次看向桐华镇,此刻雨后的天空正带着刺目阳光笼罩着这片土地。
在之后的几天,莲生并没有立马上山去寻那妖物。他悠闲地在桐华镇住了下来,这几日间那莫家小姐也曾悄悄找过他几回,更是连连催促莲生上山,但这都被他以时候未到给打发了回去。
这日他照旧如往常般端坐在崂山底下的茶铺子中,此刻正是酉时,也是茶铺最为热闹之际。难得的,今日莫霁倒并未来找寻莲生。
“哎,这哪儿来的山鸡,看着挺肥啊。能卖不少钱吧?”
不知从哪儿传出一阵惊呼,将人们的视线全转移到了崂山脚下。莲生也跟着扭头看望,而这一瞧便愣住了,这红翅青喙的可不就是那日莫云所说的鸰??只是这小畜生此刻翎毛凌乱,尾翼齐断,那叫一个狼狈不堪。
“你们谁抓住了就卖我啊,回去给我婆娘补补身子。”
不知哪儿又传出了这么一声,这鸰?好说也是个神兽,如今见着人们不怀好意的样子,转身就是一扑腾,眨眼便不见了。
莲生起身,也不顾身后仍在惊诧议论的镇民,就寻着鸰?的气息往山上走去。
如今不过初春,虽说外界已有暖风,但山上依旧是白雪皑皑。雪水下隐约有条小径,只是杂草覆盖湿滑无比,想来这路也是许久不曾有人走过了。
不知过了多久,莲生终于在半山腰间见着了一座废弃的寺庙,这原先的清修之地而今正向外散发着无边恶臭。
他没有任何犹豫,抬腿便跨入寺内。
“孤城满心事,雨落旧人哭。公子觉得我这诗如何?”院中有一容貌艳丽的妙龄女子怀抱琵琶,眼神凄楚,那纤纤细指看似无力地一划,便就是嚎声四起,犹如万鬼同哭。
莲生却是未曾被这声势所影响般,毫不留情道:“狗屁不通。”
女子听着也不生气,只是停下了弹奏的动作点了点头:“没办法,谁让奴家才通灵智不久。这镇上先生教的诗文我听着也是懵懵懂懂呢。”
“教书好的先生外面多得是。”
“不可不可。”女子摇了摇手指,“奴家可是爱极了这桐华镇,舍不得离开。再说了,我的根还在这儿呢,公子让我走可不就是要了我的命吗?”
莲生冷笑一声,也不再与她周旋。转手便甩出了一木剑,那木剑初时快如急电,几息后却慢了下来,待到女子身前时,却像是被一道无形屏障阻隔了般,停滞在了空中。
“公子好生无礼,怎的说着话就动手了呢?”那女子起先还是带笑佯怒般地说着,但随即就脸色一变,身影一闪向后倒纵。她将手中的琵琶向前一挥,却已是挡不住那柄向她刺来的木剑。
“咔!”伴随一道脆响,琵琶被刺穿了个窟窿,而女子也如轻羽般跌落在地。她立即起身反击,一身粉裙化成鲜红显然已是怒极了。
莲生口中连连念诀,已以一化七的木剑便立即包围了女子的周身,无论她如何动作却硬是破不了这七关方阵。
“别打了!”女子猛地一跳,全无先前那副装模作样的姿态,气急败坏叫道,“再打,我吃了你!”
这话显然不是说笑的,只见周围四散的浓烟瘴气仿佛有了意识般一同向着女子聚去,不过几瞬便成了一张巨大无比的嘴。
“我不喜欢吃活人肉,但像你这般无礼小子却是不介意尝尝的。”
这声音听着极怪,似是铮铮作响又伴着无数人的声音共同和着。莲生不敢掉以轻心,此时那七剑已被大嘴吞了下去。他拿出一支朱砂笔,直接就往空中写去。
他的动作很快,衣袖翩飞已是出现残影,符文每落一笔就向那团黑雾飞去,当最后一笔落成时那张巨嘴已被砸得七零八落。
“你!”黑雾又重化成了那女子,此刻她满身血迹,愤愤道:“你我本是同源,何必下此狠手。你此刻便是除了我又能如何!”
她话音未落就是一声惨叫,莲生面无表情地将收了女子的木筒握于手中。待到这四周再无任何声响时,才低下头缓缓道:“我自知收你于事无补,你便就当这是斩妖除魔,人人有责吧。”
这话说得可笑之极,可惜对话人已不在,也就无人应和了。
身后响起一道虚浮的脚步声,莲生顿了顿开口道:“你是何时来的?”
“刚来不久。”莫霁笑了笑,“我又不是不知你来做什么的,来早了还怕丢命呢。”这声音低沉,带着点与往日所不同的沙哑,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莲生总觉刚才那话透着股不寻常的味道。
他皱眉转身向后看去,这时才发现不仅是声音,莫霁的整张脸都带着前所未有的阴沉。少女似是不愿说发生了何事,撇开话题问道:“那妖物死了?”
莲生沉默片刻,也不正面回应只是道:“她不会再出来了。”
莫霁点了点头视线却不自觉地落在他手中的那一木筒上:“这妖物在此盘踞多日,我还当是多厉害的角色。倒不成想,竟如此轻易地便落败了。”她的嘴角微斜,勾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色,声音却越发的低落了。
莲生紧抿双唇,将握着木筒的手松了几下,但随即便将它收回袖子中。
他们踱步走出寺外,一路上没有再说一句。路旁的雪水还是那滩子水,却因多了个人而仿佛不再那么冰冷了。
此时太阳几近落山,火红的霞云铺满了一片。他们站在半山腰间,虽说身后是老旧且刚破了煞气的庙宇,但此时此刻竟还透出了那么点儿心旷神怡的感觉。
莫霁悄眼看着眼前的人,突然就像是被太阳晃了神般想也不想地就脱口而出道:“你长得怪好看的。”她不等莲生有反应,又立马接了一句,“长得这么俊,当道士可惜了。”
莲生眨了眨眼,觉得这事不能再让人误会下去了,便开口道:“其实下山前我师傅说我六根未尽,还未予我度牒。”
“六根未尽?”莫霁一愣,诧异道,“这不是和尚的说法,怎么你们也兴这?”
“阿弥陀佛。”莲生合掌念了声佛法,“我师傅当道士前就是做和尚的。”
也不知这话到底哪里不对,莫霁先是一呆,继而发出一声清脆的笑声,惊起飞鸟无数。
莲生摇摇头,这并非说笑,只是看到莫霁终于不再那副阴沉模样,心中不知怎的也松了下来,故而也就不做解释了。
待莫霁逐渐冷静下来后,他才又从怀中掏出两样物什交到对方手中道:“此为破邪镇魂之用,回去后你交予莫夫人贴身携带。七七四十九日后,浸以蛇血埋之。”
莫霁点了点头,而后又指着另一红绣香囊,显然不明这又是何物。
“那是给你的。”莲生神色复杂地看着莫霁,手中悄捏了块小小的玉符。他似在挣扎,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做。
“你只须记得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万万不可打开。”
莫霁低头摆弄了一阵手中的物什,轻笑一声抬头问道:“那若是我打开了又如何呢?”
莲生没有回答,只是安静地看着前方,不知想着什么。莫霁看向他的眼睛,只觉其中情绪太过复杂,令人心生不喜。
“你愿跟我离去吗……”
“什么?”莫霁先是一愣,随即便就想也不想地道,“我可不要。”
“为何?”莲生停下脚步回头认真问着,那本是他冲动之下的言语。可不想在亲耳听到拒绝后却又产生了追根究底的偏执。
“因为这里是桐华镇。”莫霁扬起嘴角理所当然地说着,“这里是我的家啊。”
“仅是如此吗?”莲生垂下眼,良久才又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此时他的眼中又恢复了如往常般的波澜不惊,“明日我就要走了,那此物就当是相识一场留的纪念罢。你命带寅申冲,阴极而一阳生,天命不可违仅可稍作改之,但若是……”
莲生的话絮絮叨叨的,与以往那副冷清的姿态截然不同。莫霁似懂非懂地听着那些话语,心神却早已飞向远方的夕阳,只是隐约中她听到了声重重的叹息。
莲生本是打算清晨就离去的,只是翌日天亮鸡叫时分,门外却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待莲生开门后才发现那正是莫府管家莫二。
“太好了,道长还没走。”莫二风风火火的,见着了莲生二话不说拉着他就走。莲生见此情势便知是发生了大事,待到问及莫二时才得知原是莫家表小姐林娘于昨日半夜逝世,现在是找他来做法事的。
大约一刻钟后,他们来到了间独门小宅前。远远地就能听见其中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门口也已挂满了白纸灯笼,当跨入院内时第一眼便瞧见了莫霁。
此刻的莫霁双眼通红,隐隐中竟还带着惊惧,只是还未等莲生过去便就被莫老爷拦了下来。
“此番叨唠道长了,实在是事发紧急,不得为之。”
莲生点了点头倒也不在意,虽说他并非正式道士,但超度一事为的无非是为亡者祈福升天,从这点来说寻常法师倒还没上清派出来的有用。
灵堂中为做法准备的事物一应俱全,不过林家人丁稀少其父早已见背。林母也因哭晕而被送去了厢房,故而此刻仅莫霁一人代为守灵,至于莫老爷则去主持丧事了。
时临正午,祭拜的人也越来越多了,当莲生念完救苦诰后才发现院子里竟是吵成了一片。
门口的莫老爷像是在极力压着怒意般与人争执道:“林娘是因病去世且已成年,耆老何不宽限几分?”
“不行就是不行!”一道苍老有力的声音随即响起,莲生凭着记忆知道那是里长。
“按照宗法规定,林娘不得入祖坟。莫生你这是想坏了桐华镇的风水吗?”
像是发现了自己这一行为的不妥,后面的话语倒是低了下去。莲生扭头去看莫霁,毫无意外看到她此刻双拳紧握,想来若不是考虑到身处此境,怕是早就冲出去了。
“我先带你去吃点吧。”莫霁深吸一口气,压低着声音对着莲生缓缓道,待到对方点头应了后就匆匆地领着他向后院屋走去。
因是服丧时期,饭菜也是十分简单。莫霁只夹了几筷后便无心继续了,而莲生则因做法规矩也吃得不多,一时两人倒陷入了相顾无言的状态中。
“阿姐走时不过十多岁。据说也是如现在这般情形,最后去了那处林子。”莫霁看着屋外,突然开口,“什么狗屁规矩,尽是折腾人的玩意儿。”
莲生自小无父无母,养在师傅身边长大,对于人情世故也不甚了解。此时此刻看着莫霁这副样子,搜肠刮肚也仅想得出“节哀”二字。
莫霁轻叹一声,忽地像是想起了什么般,猛地抬头抓住莲生急忙问道:“你可会招魂?”迎着对方奇怪的目光,她不安地吞咽了几下有些焦躁地道,“我从昨日起便没看到林娘的魂体了,这是从来没有的事。”
莲生闻言一愣,心中突然闪过一丝不安。原先他只是惯例地认为林娘是早被黑白无常给带入了地府中,此刻他才惊醒这桐华镇可是与外界不同的。
现在正是一日中阳气最重的时刻,但他也顾不得什么了,在嘱咐莫霁快快拿些林娘生前的衣物后,便从随身带着的书笈中掏出一枚小铜镜往南方挂去。
镜分阴阳,阳者照人,阴者照魂。如今有这可颠倒天地阴阳的阴镜在此,转射日光后一时倒也不会出太大错误。
待到莫霁拿来了件外衣后,他又将返魂香点燃。在传说中返魂香是有活死人肉白骨之效,实际上这香虽没传说中这般神,但也是难得少见的,然而如今却无任何反应。
莲生显然是急了,想也不想地又掏出招魂符向上喷了口真涎液,而后又用阴火炙之,那符越烧越旺。可莫霁却奇异地觉得周身骤然一冰,一股冷气像是从心底窜出般令他不禁打了寒颤。
与那日见着莫云时的鬼气不同,这回传来的是名副其实的幽冥之息,只是纵然如此那林娘的魂体依旧不见踪影。莲生面上一片惨白,不得已停止了招魂的动作,若是继续下去怕是还没唤来地府之人就要把莫霁往那送去了。
他闭了闭眼,脑海中混乱一片。莫霁也不做声,纵使她不通阴阳,但也能感受到刚刚那副阵仗的不寻常之处。
她看着莲生,这人此刻的脸色显然比自己还要难看。她忍下心中的犹疑,反过来又宽慰了对方几句,而后眼中闪过一丝阴霾。
晴了几日的天又开始淅淅沥沥地向下落雨,空中隐隐有雷声,怕是还会有大雨来临。莲生端坐在灵堂前,缓缓吐出口浊气,从中午招魂之后他便有些心神不宁,而莫霁也随意找了个理由早早就离去了。
外面又是一片喧哗,莲生皱眉起身向外看去,远远地便见到一群人拿着火把像是在找寻什么般。他心中一顿,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才刚跨出房门便看到莫二急急地向他走来。
他向着莲生弯了下腰,有什么东西在扑簌簌地往下掉,但他似乎没发现,只是急忙问道:“道长可见着我家小姐不曾?”
莲生看着眼前这张可怖的脸,缓缓地摇摇头。莫二没在意他这奇怪的脸色,就又匆匆地离去了。
今日的法事已算完成,更何论林娘的魂魄都不见了踪影,就算再做也无甚大用,莲生自嘲般地笑了笑,便向外走去。
此刻镇上已是一片大乱,不仅有莫家寻人的动静,连牲畜也像是预感到什么般在胡乱叫着。吵闹的声响伴着瓢泼大雨的来临,透着一股不寻常的气息。
他趟过一片污水和着的山泥,向着那处林子走去,越接近林子四周的声音越发见小,直至最后成了无边的死寂。
莫云飘荡在林外像是在等待什么般,她的魂体与着前几日相比更为透明,若是没有那颗凝魂珠怕是早已魂飞魄散了。
“道长!”她一见莲生便慌忙上前,着急道,“霁儿上山去了。”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莫霁的那副样子却令她无比担忧,但不曾想这话音刚落莲生随即脸色大变,此时恰是一道疾雷落下,打在了前方的那颗巨大的松树之上。
“你先远离此地,我去找她。”莲生匆忙扔下这句后就朝着崂山跑去。
此刻的崂山正被一片黑雾围着,莲生一瞧便和那是阴气转魔的象征。他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而后不顾这气对自己的影响便强行准备施法上山。缩地成寸本是道家常用的法术,但如今施来却有着一股郁结之气环绕。他猛地喷出口精血向着脚下吐去,乘着那股阴气略散之际身影一闪,已是消失不见。
崂山的山顶本就荒芜,而今又更像是与那阴沉的天相连着般令人喘不过气来。莲生才刚一踏上那地,便瞧见莫霁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愣愣眺望着山下的桐华镇。
他握紧手中的道符,此刻少女周身阴气缠绕,显然已有入魔的征兆。入魔并非只有修士之间才会出现,凡是心有执念抑或是命格极阴又被尸气所染的皆会如此。而莫霁显然是后者的情况。
“我都看见了。”莫霁突然痴笑起来又带着啜泣声,“春日的那场暴雨过后他们都死了,被埋在这层层的淤泥之下……我跪在那里大哭。我怨他们为何独独将我抛下……”少女回首,漆黑的瞳孔逐渐化为鲜红,继而占据了整个眼球。
“我就在这里一直哭,后来娘放心不下我,便从土里爬了起来,还有我爹,还有大家……他们衣衫褴褛,身上全是泥……”
“抱歉啊,我把你给我的东西拆开了……”她的声音如同呓语,伴着鬼魅般的笑声。浑身散发着阵阵浊气。
莲生的眼神暗了暗,甩手将那道夹着铜钱的符咒向莫霁飞去,它擦着少女的脸颊堪堪而过,只听“咄”的一声,这片空间瞬间像是有什么破碎了般泛起点点涟漪。
莫霁浑身一震,慢慢地回过神来。她用着从未有过的冰凉视线盯着莲生,良久才又缓缓道:“你……究竟是为何而来?”
“《常书·五行志》记:安远九年癸巳,南蛮荆地,八风现,崂山崩,大水出,杀人者百皆为桐华之人士。”
莫霁的脸色随着莲生的话语而越加发白,她嗫嚅着嘴唇想要怒喝一声胡说八道,但最终却除了如小兽般凄厉悲鸣外再无其他。她想起了这几日见到的桐华镇众人,不由一阵无端的愤怒,若是没有莲生,若是他不曾到来,若是如此那么自己也……
像是看出了莫霁的心声般,莲生继续道:“我此次本就是为你而来,想要将你于沉睡中唤醒,打破这一幻境,然那一日……因你的一番话,我也确是想要离开的……”
他迎着莫霁怀疑的目光,轻声道:“有件事你或许因时间太过久远而遗忘了,可我却不敢有过丝毫忘却。”他见对方依旧无动于衷的姿态,便也只得咽下口中的苦涩继续道,“我本是忘忧河畔的无根幽莲,随波逐流飘落人间,那日本该命绝于烈阳之下,不曾想却被天生半灵的你所拾了去……”
莫霁的神色随着莲生的话逐渐阴沉,她回过头继续看向山下,“所以你便是来报恩的?”
莲生张了张口,半响才又低声道:“你就当如此罢。我因机缘巧合发现镇内生魂令的存在,此物生于混沌,是纳魄生魂之神物。我原以为若是有它存于梦境,那桐华镇或有一日可重生于天地间。只是我却不知这生魂令已渐失效,此一念反倒害你入魔。那林娘本就是梦境中一幻影,不见了魂体便就是生魂令撑破梦境之象征。”
“那生魂令又是什么?”
莲生摇了摇头:“没人知道它是从何而来又长何样,但相传远古时期有不死民,以甘树为生,食之不老。”
他话音刚落,莫霁立马反应过来叫道:“你是说那松树?”
莲生站起身来,此时他的脚踝已深陷山泥之中,他立足在山崖边望着前方那一片黑黝黝的天空,忽的一把拉过莫霁向着底下一跃而去!
“你!”莫霁的大脑霎间一片空白,当她再度回过神时才发觉他们竟站在了崂山半腰突出的一个小平台上,而眼前那触手可及处正是传言中桐华镇的风水仙树。
“水通阴阳,土则沉魂藏秽,而走蛟溺死之人又是极为痛苦惨烈。他们的魂灯常年藏于地下,如今是时候让他们走了。”莲生抚摸着树干,那粗糙扎手的触感与寻常大树毫无区别。他扭头看着莫霁,一时神色晦明难测,“待到子时阴阳交替时分,我便将这生魂令毁去,届时你的梦便该醒了……”
莫霁一愣,半响才又闭着眼点了点头,她走到莲生的旁侧,只是那松树高大的树影遮住了她向前望去的视线。她呆立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问道:“那日你说的怨气成妖是真的吗?”
莲生看了她一眼,坦然道:“我瞎编的。”如今已没有隐瞒的必要了。他所幸一股脑地将所有事都说了出来,“那是冢虎,是古时鬼虎一族之后代。她专噬生气以修炼,而莫夫人一事便就是因她的存在使得梦境不稳生的变端。至于你……”他停顿了一会,又缓缓道,“你天生半灵,又长时间制造梦境而使得魂魄不稳。我本想强行带你离去……那一香囊镇魂是其次,最主要的是可在危急时分令我感应到。”
莫霁嗤笑一声,却是无论如何都无法说出已在嘴边的那声“蠢”。莲生如此麻烦行事,为的究竟是报恩还是心慈她已无心追究,只是这“桐华镇”追根究底是她闯下的祸,便就是让她以此殒命,旁人道上一声活该那也是无可厚非的。然而桐华镇人又是何其无辜,莲生如此行事说是不感动却又是不可能的。
时间在一点点的流逝,莫霁靠在山崖壁上也不知在想什么。一阵怪风忽然刮来。她抬眼正好看见莲生向上飞去的身影,她喉咙滚动了几番,明白子时已是到来了。
莲生猛提一口气向那树飞上,这松树在外看时也不过是棵十多米高、枯枝断叶的歪脖子树,但待到他飞近了才发觉,这生魂令层层叠叠犹如无数大山压抑于胸口般。他只觉心口一疼,口中便立即充斥了腥味。
他不敢再耽搁,连连挥手抛出一叠黄符,这已是他的全部身家。落雷之势,等到第一声降下时莲生再也支撑不住,喷出了口鲜血。他拼着全身力气在道道雷电中穿梭,直至见顶时才轻吁一口气,向前拍出一掌。
这掌看着软绵绵的,但却如狂风卷叶般将那些落雷生生的掉了个方向,朝那树而去。此时莲生再也没了力气,眼睛一闭便向下摔去。莫霁一直观望着上面的情况,见着莲生掉下时也不知怎么想的,就往前一扑准备做人肉铺垫。幸得她这么一扑,也幸得莲生之前给自己下了道轻身咒最后倒也无人伤亡。
此时大树已倒塌了一大半,随后便是一声巨大的爆炸声。莲生紧紧盯着眼前这片空旷的土地,一盏盏魂灯开始从底下升起最终消失在天际。
“我娘说她生我的那晚下了很大的雨。”莫霁的声音突然响起,莲生扭过头,只见她神色复杂地呆望着天空。
“大概也有这么大的雨吧。她说她那时听着窗外雷声只想着大雨赶快消停了,所以后来给我取了这名。要我说,想要雨停不是该叫莫不霁嘛,可他们非说这名儿难听。结果倒好……”
“他们会好的。”莲生接道,他走到莫霁的身旁凝望着这片魂灯织就的星河,“我可以在之后带你去寻他们的转世……”
“不必了。”莫霁摇了摇头,转头轻笑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如此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