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州商城考古的回顾与前瞻

□杨育彬

郑州商城考古的回顾与前瞻

□杨育彬

郑州商城城墙

韩维周

河南地处中原，是华夏大地的一方热土，在遥远的旧石器时代，南来北往，东传西播，河南成为古人类文化交流都要经过的十字路口。新石器时代，河南是中国古代文明起源的重要源头。夏商周以降，有22个中央或地方王朝在这里建都，河南又长期居于全国的核心地位，造就了华夏古文明金字塔顶端的辉煌。新中国成立之后，配合国家大规模经济建设，在河南全省，持续进行了田野考古发掘，有许多重要的大发现。以郑州为例，先是在郑州二里岗发现了早于安阳殷墟的商代遗址，后又发现了闻名中外的郑州商城，形成了学术界公认的商代二里岗期文化。成为中国考古学发展里程碑上一个耀眼的刻度。郑州商代遗址被国务院公布为第一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郑州商城被评为20世纪中国百项考古大发现，郑州市也成为国家级历史文化名城，并进入中国八大古都的行列。

从郑州商城发现至今，已经60年过去。让我们回顾一下郑州商城的发现与发掘的考古历程。1950年秋，郑州南学街小学教师韩维周先生，在郑州市东南郊二里岗一带采集到一些商代陶片和石器，发现了郑州商代遗址。1952年秋，文化部、中国科学院和北京大学联合举办了第一届全国考古工作人员训练班，在郑州二里岗进行考古实习，发掘出丰富的商代遗存。1953—1955年，河南省文化局文物工作队在郑州二里岗、南关外、紫荆山北、白家庄、铭功路和人民公园等地，进行考古调查和发掘，发现郑州商代遗址分布很广，东起凤凰台，西逾西沙口，北越花园路，南过二里岗，遍布整个市区，面积达25平方公里。1955年秋，在郑州白家庄西北部即今黄河中心医院门前，发现在两座商代房基下面，还叠压有商代夯土层，并向东南和西北方向延伸。夯土层东南方向的一端，进入白家庄西寨墙，又一直向南与郑州老城东城墙内的夯土相连；夯土层西北方向的一端，穿过紫荆山沿金水大道南侧继续向西，到杜岭街东侧折而向南，与郑州老城西城墙内的夯土相接。而南城马路和熊儿河北侧的郑州老城南城墙内也有相同的夯土，这四面相连的夯土围成了一座规模宏大的城垣。其中东城墙和南城墙各长约1700米，西城墙长约1870米，北城墙长约1690米，总周长约6960米。经过对四面城墙的多次发掘，证明这是一座比安阳殷墟还要早的商代城址。[1]

安金槐

邹衡

此后，又通过多年的考古发掘，让我们了解到郑州商城的布局：郑州商城中部偏北和东北部为宫殿区，有大量带有石柱础的夯土建筑基址，宫殿区内还有大型水井、蓄水池、石砌管道等供输水设施。[2]城北有铸铜作坊和制骨作坊，城西北有烧陶作坊，城南有铸铜作坊。在西城墙北段外侧和南段外侧，以及东南城角外侧，布列有与祭祀活动有关的青铜器窖藏坑，内置大量的大型方鼎、圆鼎和其他青铜礼器、兵器[3]。在东城墙南段、南城墙及西城墙南段外侧600～1100米处，发现有外城墙。[4]郑州商城出土有数以万计的商代陶器、石器、骨器、蚌器、青铜器、玉器、印纹硬陶、原始瓷器、象牙器、金器、卜骨、卜甲及习刻字骨等遗物，反映了一座商代前期王都的面貌。

史称三代的夏商周时期，处在中国古代文明起源的大发展阶段，学术界公认古代文明起源与发展的四个方面特征，即有城址，有青铜器铸造，有古文字遗存，有祭祀和礼制建筑。郑州商城的考古发现，全面彰显出这些特征。郑州商城本身，就是一座中国古代文明起源与发展的丰碑，大量的青铜器、兵器及生产工具等金属器的铸造，一些陶文符号、习刻字骨和个别青铜器上的族徽文字，一些以狗为牺牲的祭祀坑、多座与祭祀有关的青铜器窖藏坑和近在咫尺的郑州小双桥大型商王室祭祀遗址的存在，展现了高度发展的王国文明时代，大大提升了郑州商城的历史价值和科学价值，使人们得以了解早于安阳殷墟约200年商代前期的考古学文化分期和历史面貌，并为探索夏文化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一个甲子的时间过去，郑州商城的考古发掘不但连连有重大发现，与之相伴的考古学研究，也是硕果累累。先后有《郑州二里岗》《郑州商城考古新发现与研究》《郑州商代铜器窖藏》《郑州商城》《郑州小双桥》等多部考古大报告问世；[5]又有70多篇关于郑州商城的考古发掘报告和考古发掘简报发表。与此同时，还出版了《灿烂的郑州商代文化》《郑州商城初探》《夏商时代都城制度研究》《早商文化研究》《商代前期都城研究》《郑州商城研究》等一批学术专著；[6]还发表了300多篇有关郑州商城的研究论文。总结了60年来郑州商城的考古发现和科学研究成果。

郑州小双桥遗址

诚然，科学研究与学术争论也多是相伴相随的。以郑州商城的性质为例，在20世纪50年代郑州商城发现之初，邹衡、赵全嘏、安金槐几位先生就把郑州商代遗址与隞地联系起来。邹衡先生在《考古学报》1956年3期，发表了《论郑州新发现的殷商文化遗址》，文末引用了7条历史文献，认为与殷时隞地有关。赵全嘏先生在《史学月刊》1957年3期，发表了 《郑州商代遗址的发掘及其时代关系》，认为郑州应是商代前期一个重要的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很可能是仲丁迁隞的商代都城。1959年科学出版社出版了 《郑州二里岗》考古大报告，安金槐先生在报告的结语中认为，郑州在商代当不是一般的小村落，很可能是一个人口密集的大城邑，郑州在殷代应属隞。《文物》1961年第4、5期上，又发表了安金槐先生的《试论郑州商代城址——隞都》，正式提出郑州商城为仲丁“隞都说”，其后虽有个别不同意见，“隞都说”得到了学术界的认可。

16年过去，到了1977年11月，在国家文物局召开的登封告成遗址发掘现场会上，邹衡先生首次提出郑州商城为商汤 “亳都说”，并在《文物》1978年第2期上，发表了《郑州商城即汤都亳说》一文，在学术界引起了旷日持久的大争论，这是极为正常和可喜的现象，也是促进社会科学发展和繁荣的必由之路。1983年偃师商城的发现，1995年郑州小双桥商代遗址的发掘，1996年国家夏商周断代工程的启动，都给郑州商城“隞都说”和“亳都说”的学术争论，增添了新的内容和变数，这就大致形成了两种学术观点不同的思路和轨迹。坚持郑州商城“隞都说”的学者们认为：夏王朝早期是自河南龙山文化晚期开始的，登封王城岗河南龙山文化晚期城址当为禹都阳城，而偃师二里头遗址则是夏代晚期的都城，商代是从二里头文化四期时开始的，偃师商城早于郑州商城，是商灭夏后所建最早的王都，即汤都西亳，距今3600年，郑州商城是仲丁的隞都，距今3500年，郑州小双桥遗址则是属于郑州商城的王室祭祀遗址。坚持郑州商城“亳都说”的学者们认为：河南龙山文化晚期不是夏文化，夏王朝是从二里头文化一期开始的，一直到二里头文化四期，偃师二里头遗址自始至终都是夏代的王都，商代 是从二里岗文化开始的，郑州商城早于偃师商城，是商汤之亳都，距今3600年，而偃师商城是商代的桐宫或军事重镇，郑州小双桥遗址则是仲丁自郑州商城所迁之隞都。现在看来，上面两种不同的学术观点，都有一定的科学依据，都有其存在的道理，但同时又都不能立于绝对确证的优势地位，都有缺陷，都有值得继续研讨深思的空间。

为纪念郑州商城发现60周年，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出版了一本 《郑州商城遗址考古研究》，把过去学术界关于郑州商城有代表性的研究论文选编在一起，有全面论述郑州商城考古发现的，有考证郑州商城始建年代的，有分析研究郑州商城性质的，有探讨郑州商城历史地位的……可谓百花齐放，篇篇精彩[7]。文章的作者中，既有已经谢世的考古学前辈，也有仍在耕耘的老考古人，还有一批工作在第一线年富力强的中青年学者。这诸多的考古研究成果，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学术观点有相同的和相近的，也有不同的甚至抵牾的，但都从不同的角度，不同的侧面，对郑州商城进行深入细致的研究，给予精心的探求和解读，反映出他们求索新知的智慧，共同勾画出郑州商城的灿烂辉煌。追溯并吸取了极为丰富的文化内涵和信息，实践着“传承文明，开拓创新”的格言，为中国考古学的研究，做出了积极的贡献。

回眸郑州商城的考古发掘与研究，几代人薪火相传、生生不息。我们十分怀念韩维周先生，他在20世纪30年代，曾是河南古迹研究会的工作人员，是郑州商代遗址的发现者，首创之功，功不可没。我们十分怀念安金槐先生，被誉为“新中囯河南考古第一人”，他是郑州商城“隞都说”的倡导者，对郑州商城的发现、发掘和研究，做出了无可替代的重大贡献。我们十分怀念邹衡先生，他是郑州商城“亳都说”的开创者，北京大学考古系的资深教授，桃李满天下，对郑州商城的考古学研究同样做出了无可替代的重大贡献。这些考古老前辈们，为中国考古学的发展，献出了毕生的精力，赢得了学术界永远的景仰和尊敬。

还要提及的是，2013年10月，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中国殷商文化学会、河南省文物局和河南省偃师市人民政府，在偃师召开了夏商都邑考古暨纪念偃师商城发现30周年国际学术研讨会。2014年10月，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在北京召开了纪念二里头遗址发现55周年学术研讨会。还出版了两本《夏商都邑与文化论文集》[8]，也与商文化的研究密切相关，并找到了早商文化的上限与夏文化下限的连接点。通过对二里头遗址和偃师商城遗址的对比研究，可以区分夏文化与商文化；通过对偃师商城的研究，可以区分成汤灭夏前的先商文化和灭夏之后的早商文化。

我们期待今后在郑州商城能有更多的考古发现，用未来的新资料，去催生、审视、修订、补充更多的研究成果。通过考古实践与理论相结合，利用考古资料和文献资料进行全方位、深层次的研究，加强交流与沟通，互相学习和启迪，取长补短，求同存异，使郑州商城的研究再上新的台阶，共同推动考古学科的大发展。

注释：

[1]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郑州商城》，北京：文物出版社，2001年。

[2]a.河南省文物研究所：《郑州商代城内宫殿遗址区第一次发掘报告》，《文物》1983年04期。b.河南省文物研究所：《1992年度郑州商城宫殿区发掘报告》，《郑州商城考古发现与研究》，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3年。

[3]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郑州市文物考古研究所：《郑州商代铜器窖藏》，北京：科学出版社，1999年。

[4]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郑州商城外郭城的调查与研究》，《考古》2000 年 03 期。

[5]a.河南省文化局文物工作队：《郑州二里岗》，科学出版社，1959年。b.河南省文物研究所：《郑州商城考古发现与研究》，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3年。c.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郑州市文物考古研究所：《郑州商代铜器窖藏》，北京：科学出版社，1999年。d.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郑州商城》，北京：文物出版社，2001年。e.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郑州小双桥》，北京：科学出版社，2012年。

[6]a.许顺湛：《灿烂的郑州商代文化》，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57年。b.杨育彬：《郑州商城初探》，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85年。c.张国硕：《夏商时代都城制度研究》，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2001年。 e.王立新：《早商文化研究》，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8年。 f.李峰：《商代前期都城研究》，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07年。g.张巍：《郑州商城研究》，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2006年。

[7]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郑州商城遗址考古研究》，郑州：大象出版社，2015年。

[8]a.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夏商都邑与文化》（一），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4年。 b.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夏商都邑与文化》（二），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4年。

（作者单位：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

[责任编辑 赵建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