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礡
61岁的约翰·爱德华(John Edward)不迷恋永生,但他常常感受到死亡的存在。这不是焦虑:他个子不高,行动敏捷,死亡的胁迫还来不及支配这个健康的老头。
但他仍然策划了这次的掘墓和葬礼。一台小型挖掘机、一个铁锹是全部的装备。地点选在自家后院,草皮整齐的地面是墓地的绝佳选择。
20年的慈善工作,他见过不少试图自杀以逃避当下的人,他们视死如归,但死亡远没那么简单——光是想想那个狭窄漆黑的盒子,就会让人窒息。
这个想法启发了这次行动。他自掘坟墓,还准备了2.4米长、1米高、1.3米宽的棺材,为自己写下悼词,在众人的围观下躺进去。填土、立碑,棺材上的两个小洞为他连接了外部世界,一个供呼吸,另一个供食水。
爱德华坐在6英尺深的地下,发出来自“下面”的问候,并接受人世的祝福与问询。
通过脸书直播,爱德华和人们分享了这一切。“早安,今天我还活着。”这是他一贯的开场词,然后他谈他看不到的天气、说说近况,将话题拉到人生与死亡上。
以往他会在天气不错的早晨去墓园转转,搜集关于死亡的故事。老人死于圣诞节的早晨,爱德华猜测,或许这是个未曾预料到却让人心安的告别;车祸、疾病,或急或缓的事故让他看到生活的无常;最让他惋惜的是那种延宕几十年的死亡——从中年甚至青年就酗毒、酗酒,在漫长的等待中迎来安眠。
其中不乏他的朋友们。对一个出身贫民区、早早辍学的年轻人来说,参加葬礼不是什么稀罕事。他居住的街道满是老旧的房屋,老鼠从角落跑过,一起长大的朋友们吸毒、斗殴、滥交,在戒毒所和监狱中度过大半青年时光,有人早逝,活着的人则苟延残喘。
爱德华在坟墓中与之前那个病弱的流浪汉判若两人,他声音洪亮地向人们分享自己的故事。
这一次动手掘墓前,死亡的念头早在几十年前就拜访过他。他在年轻时染上毒瘾,从海洛因到各种致幻剂,所有财物都变卖成瞬间的快感;幻觉之后是空虚,他一度精神紊乱,患过肝炎,无家可归。哪怕继续活下去,生活也不会变好——自杀的想法在那些葬礼上不断冒出来。
贫穷的街道上,人们总重复上一代人的生活;当他的父亲病逝时,求生的意念让他在离开葬礼之后去往教会寻求帮助。教会里,相似的人让他安心。他入住精神病院,平复紊乱的意志;做了一次肝脏移植,一年中输血24026毫升以维持生命。再一次离开医院时,他告别了那些贩卖毒品的朋友。
就像英雄大片中的套路,起死回生的人必定会过上不同往日的生活。爱德华到四十多岁才让自己的人生走入正轨,他开始将这个一念成佛的故事讲给与他类似的年轻人听,让他们远离危险的悬崖。
一些故事给了他坚持的理由,15年前向他求助的男孩,当时还在监狱中。爱德华一直和男孩通信,直到他戒毒、出狱,如今结婚生子。“她叫索菲,是个漂亮的小姑娘,”爱德华如今是这家人的好友。
不顾一切冲下悬崖的孩子仍然不少,他们找到爱德华,在几次倾诉之后不再出现,但导师仍然耐心等待故事的转机;至少他相信,这些孩子看到了钥匙,“钥匙在窗台上,钥匙就在窗前的阳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