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博物馆，收藏标准与学术伦理

曾焱+王琪

“北师大捐赠事件”令“民间收藏”的捐赠和鉴定乱象引起公开讨论，同时也让“大学博物馆”的概念、收藏标准和学术伦理走进国内公众视野。

全球大学博物馆及收藏联盟（UMAC）目前公布的注册会员为311个，其中来自欧洲的大学博物馆共159个，而美国有46个。这个数字辅证美国体系的相对完整。在某种程度上，作为“教学博物馆”的大学博物馆，其概念与实践基本是19世纪以来美国的发明。

1.罗德岛设计学院的学生在博物馆上课2.罗德岛设计学院博物馆建筑外观3.博物馆里收藏的当代艺术品

美国目前的大学博物馆有几百所，涉及艺术、人类学、科学和历史等不同方面。艺术博物馆馆长协会（The Association of Art Museum Directors）是美国专门管理艺术博物馆的机构，旗下有超过70个成员来监督这些艺术博物馆，而在其中很多大学博物馆表现出色。以艺术领域来说，哈佛（Harvard）、耶鲁（Yale）、普林斯顿（Princeton）、罗德岛设计学院（RISD）、得克萨斯大学（University of Texas）以及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UCLA），这些名校的博物馆都长期在美国艺术博物馆界排名前几位。

大学博物馆具有什么样的使命？用什么方式建立自己的馆藏？在收藏领域如何遵循标准以及回应公众监督？本刊就此专访了罗德岛设计学院博物馆馆长约翰·史密斯（John M.Smith）。

作为全球顶尖艺术院校，创于1877年的罗德岛设计学院位于罗德岛州（Rhode Island）的首府普罗维登市（Providence）。这座城市虽小，却是美国有名的艺术家聚居地，而罗德岛设计学院博物馆也获评为美国最重要的艺术博物馆之一：拥有超过10万件馆藏，涵盖古代艺术、亚洲艺术、当代艺术、绘画和雕塑、服装和织物、装饰艺术和设计、纸上作品和摄影七个领域。在古代部分，该馆陈列的公元前5世纪古希腊大理石女性头像、希腊风格阿佛洛狄忒青铜像等均属珍品。而馆藏服装和织物部分，从公元前1500年沿至当代，无论以丰富程度或学术标准来衡量，都是目前美国该领域最精美的收藏之一。

三联生活周刊：博物馆有公立和私立之分。在美国，大学创办的博物馆（美术馆）通常属于什么性质？存在一个相对独立的大学博物馆体系吗？

约翰·史密斯：我认为所有的大学博物馆都会将自己视作公共机构，即便是他们可能隶属于某所私立院校。对于所有的博物馆来说，都会首先把服务公益视作自己的使命。

三联生活周刊：大学博物馆的使命和其他那些博物馆——比如大都会、MoMA、古根海姆，有什么不同？

约翰·史密斯：我认为，大学博物馆最核心的责任在于为学生和学术生活提供源源不断的活力，从而确保藏品和项目能够满足学校的教学任务，并以一种帮助人们怀古知新的方式提升跨学科的教学与学习能力。当然，如果这家博物馆中有自己的藏品的话，他们还肩负着一项重要的任务：如何恰如其分地保存、呈现并向公众阐释这些藏品。

三联生活周刊：如果一所大学想要创办博物馆（美术馆），需要通过什么方式申请？

约翰·史密斯：在美国，大学里建博物馆没有什么申办流程。不过，所有真正专业的博物馆都会通过美国博物馆联盟（the Alliance of American Museums）申请资格认证。如果博物馆是以慈善性质、非营利机构的形式建立起来的，并依靠免税的慈善捐助维持运营，那么这类博物馆还需要在美国国税局（Internal Revenue Service）登记，以表明他们符合每一条特定要求，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们会对公众开放。

美国罗德岛设计学院博物馆馆长约翰·史密斯

三联生活周刊：你们通常如何获得藏品？

约翰·史密斯：虽然大多数博物馆都会有一定的购藏基金（acquisition funds）来购买艺术品，但是大学博物馆的收藏大部分都是通过礼物馈赠的方式获得。

三联生活周刊：以罗德岛设计学院的博物馆为例，捐赠在藏品中所占比例是多少？通常都是谁捐赠？

约翰·史密斯：具体数字我不太清楚，但是我们肯定有超过75%的馆藏都是来自捐赠。我们会从校友、（学生）父母、董事会成员方面收到艺术品，但最多的捐赠还是来自这座城市的人，他们将罗德岛设计学院博物馆视作当地最重要的博物馆。

三联生活周刊：你所在的博物馆每年收到多少捐赠请求？通常得到肯定回复的比例有多大？

约翰·史密斯：虽然我们也没有记录每年到底有多少人提出捐赠申请，但是我们平均每年大概会新增500件藏品，有出钱买的，但多数来自捐赠。

三联生活周刊：接受或不接受某项捐赠的判定标准是什么？

约翰·史密斯：展馆负责人和我会在接受捐赠前鉴别每一件物品。我们的标准主要是，物品自身的质量、它是不是能够填补我们现有收藏的空白、它的现状（是否需要保养），以及校内的师生和博物馆的参观者是否对这件物品感兴趣。我们也会考虑，它是否和当前先有的馆内收藏特点保持一致，以及不在馆内陈列期间该如何保存——会不会需要极为特殊或是价格昂贵的保存设备。

三联生活周刊：如果一个人同时捐赠多件艺术品，是否其中每一件都需要经过鉴定才能入藏？

约翰·史密斯：我们负责人会在每一件物品纳入馆藏前仔细鉴定它们的真伪和出处。

三联生活周刊：对捐赠进行鉴定是在入藏前还是入藏后？具体程序应该是怎样的？一般历时多长时间？

约翰·史密斯：鉴定的过程通常是在入藏前。这会防止今后对机构自身和捐赠者造成任何问题。而鉴定所需时间一般视具体情况而定，比如说当代艺术作品的鉴定通常就非常简便。但如果是文物或古代大师画作，恐怕就需要相当长时间的研究评估了。

三联生活周刊：我曾看到一份资料，介绍说哈佛艺术博物馆汇集了几代人的捐赠，其中绝大部分来自哈佛校友，最早的福格馆就得名于19世纪一名校友：威廉海斯·福格，他夫人在福格身后将其全部收藏捐给哈佛。类似这种早期的大型捐赠，校方是否也需要经过鉴定才接受？

约翰·史密斯：我不能说哈佛该做什么或做了什么，但据我所知，他们博物馆拥有一个高度专业的团队，我确信他们会尽其所能对馆藏进行持续不断的研究和鉴别。

三联生活周刊：如果接受的捐赠品被质疑在真伪上出现重大问题，校方如何回应？能举一个在美国比较著名的例子吗？

约翰·史密斯：在博物馆的历史上，这种情况经常发生。随着学术进步和新的研究成果出现，我们不断得到更好的资源来帮助了解博物馆中藏品的历史。尤其是近年的科学检测，可能会提供给我们之前几代博物馆专业人士都难求的数据。

我可以给你举一个罗德岛设计学院的例子。上个世纪30年代，我们曾接受了一幅被认为是凡高原作的画，之后，其画真伪受到几位重要的凡高专家质疑，博物馆撤下了这幅画，在后来几十年里都不再展示。不过，就在最近，这幅画被送到阿姆斯特丹的凡高博物馆进行了重新鉴定和科学检测，又被确认是一幅凡高真迹。这个例子说明，真实性的问题会随时间发生一些变化。

三联生活周刊：前不久中国一所大学接受了一笔古瓷器捐赠，多达6000件，但这些文物的真伪却遭到了博物馆界专家和媒体的质疑。如果是在美国发生这样的事情，会启动什么样的程序来处理？

约翰·史密斯：在美国，绝大多数博物馆都会在最初就深入调查每一件捐赠的真实性。如果发现某件藏品是赝品，我们可能会将原物返还给捐赠人，或者作为“研究收藏”（Study Collection）。但最重要的原则是，我们必须非常公开、坦诚地处理这类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