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茵
我国文艺界老前辈周巍峙曾在一篇文章里说:“歌剧是一个十分迷人的戏剧品种,也是一个可以尽情发挥创造才能的艺术园地。”
中国歌剧原创初期,从20世纪20年代黎锦晖的儿童歌舞剧初放啼声。三四十年代,解放区和国统区音乐工作者,借鉴西方经典歌剧写作技术手法,继承中国传统戏曲说唱方式,积极探索实践中国歌剧的创作之路。
1948年5月,著名文学家茅盾发表文章称《白毛女》是“中国第一部歌剧”。迄今已流传70年,仍释放着经典的生命体征与永恒青春。
从1966年到1976年,中国歌剧创作演出进入10年“空白期”。从1977年春到1987年夏,中国歌剧创作演出进入10年“复活期”,《壮丽的婚礼》《星光啊星光》《伤逝》《芳草心》等有一定质量和相当影响的佳作脱颖而出。1987年7月25日,《原野》首演于北京天桥剧场;1992年1月,该剧在美国华盛顿肯尼迪中心艾森豪威尔剧院成功上演,这是第一部走出国门走向世界、在国外舞台大放异彩的中国原创歌剧。
20世纪90年代至21世纪前10年,中国原创歌剧进入一个持续的“新生期”。本文不作赘述,只谈2011年-2015年,中国原创歌剧在发展进程中出现的值得关注的新动向。
四面开花 花开花落
歌剧《江姐》
据有关资料权威数据统计,中国原创歌剧新作创演,自1949年10月至1966年6月,平均一年还不到两部,17年间总计数量在30部以下。1977年春至1987年夏,10年间总计数量约在40部上下。最近5年间总计数量,依照所能看到听到的剧目大致估算,应该达到平均一年10部,总计50部左右。
用“井喷”一词形容2011年度中国原创歌剧现象毫不夸张。围绕两大主题(辛亥革命与建党伟业)的剧目约有10部。其中香港的《中山逸仙》、北京的《宋庆龄》、江苏的《孙中山与宋庆龄》、广东的《洒向人间都是爱》可谓“一枝四朵花”。同年也适逢鲁迅诞辰130周年、逝世75周年,根据同名小说和越剧文本改编的歌剧《祝福》9月首演于浙江省人民大会堂。
国家大剧院和中国歌剧舞剧院两部歌剧《赵氏孤儿》,同在2011年初绽蓓蕾并蒂花开。中国歌剧舞剧院另一部近代历史题材的《红河谷》,上海歌剧院现实新闻题材的《那时花开》,重庆歌剧院古代历史题材的《钓鱼城》,福建歌舞剧院近代乡土题材的《土楼》等新作首演,引起业界与社会广泛关注。
2011年11月,首届中国歌剧节盛大举办,更是集中展示了中国原创歌剧的最新成果。北大歌剧研究院《青春之歌》、甘肃省歌剧院《花儿与少年》、辽宁歌剧院《远方的胡杨》等,引人注目载誉而归。
相比2011年的“井喷”现象,2012年原创新作在数量上锐减,歌剧舞台也相对冷寂。国家大剧院推出一部委约原创新作《运河谣》,中央歌剧院原创新作《山林之梦》在北京保利剧院首轮公演,另一部原创新作《鄞地九歌》和京城观众首度见面。
2013年原创歌剧渐入佳境,开年既有佳音传开。《苏武》同《赵氏孤儿》(2011年)一样,中国歌剧舞剧院和陕西省歌舞剧院,两个版本同年首演。中央歌剧院与宁波市演艺集团合作打造的《红帮裁缝》,从暮春开始在北京、宁波、上海等地巡演,初秋亮相国家大剧院。上海歌剧院倾力打造的我国声乐艺术家、教育家周小燕斑斓人生的深情咏叹《燕子之歌》,从黄浦江岸“飞”进了国家大剧院。
2014年6月,国家大剧院原创歌剧《骆驼祥子》首轮首演四场,用座无虚席几近爆棚形容似无夸张。江苏省演艺集团委约原创歌剧《运之河》9月在南京首演,这是向2014年中国大运河申遗成功致贺献礼。12月国家大剧院委约原创歌剧《冰山上的来客》首轮六场演出,北京的冬夜因此而变得温暖而热腾。
2015年又是一个相当特殊的年份,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义勇军进行曲》诞生80周年,等等。重大历史事件构成无法磨灭的集体记忆,再度调动和激发了艺术家高度的使命感和高涨的创作欲,同时催生一批围绕纪念主题的新创作品。
据文化部统计数据(截至2015年6月底),围绕“70周年”纪念主题,全国各地推出的舞台艺术作品中,歌剧有13部。原总政歌剧团《野火春风斗古城》和山西左权县开花调艺术团《太行奶娘》列于两部保留剧目。11部新创作品中又出现“双胞胎”,中国歌剧舞剧院《星海》和原总政歌剧团《天下黄河》均以冼星海为男一号。中央歌剧院《我的母亲叫太行》、广西的《欧阳与桃花》、陕西的《延河谣》,总计5部被列为文化部重点新剧目。
在抗战题材之外,中央歌剧院的《北川兰辉》,是文化部2015年全国艺术创作工作会议后,国家艺术表演团体推出的第一部现实题材的歌剧作品。原创歌剧《日出》6月全球首演,继《原野》之后金湘与万方再度合作,这也成为作曲家用心灵谱写的生命绝唱。
2015年夏季,原创歌剧《永乐》成为大众媒体竞相追逐的热点。深秋之夜,MADE IN CHINA《这里的黎明静悄悄》,将抗战题材的中国原创歌剧年度创演推向最后的高潮。还是国家大剧院委约原创歌剧《方志敏》,在初冬之夜的舞台上高唱“一间囚室”里放飞的自由之歌。
最近5年,中国原创歌剧数量呈现势头强盛持续上升的态势,基本达到一个最高峰值。
顽疾症结 沙里淘金
应该看到,中国原创歌剧数量多并不代表质量好。
早在2009年,笔者即发表文章题为《中国原创歌剧的三大顽疾》,提出,“中国原创歌剧生命机体中潜藏的暗伤、硬伤仍然无法回避。”集中意见归纳三点:一、贪大求洋;二、厚古薄今;三、争快求速。
歌剧《白毛女》
一部新戏,无论艺术上多么捉襟见肘苍白稀薄,一个“大”字便足以成为“豪华版”雄踞傲世的资本。早期国产歌剧“重要人物”不乏浑身散发泥土芳香的“喜儿”“珊妹”“韩英”,如今圣人名姬帝王纷纷魂归复活重获新生。早年受“大跃进”遗风感染,如今这股风气正向歌剧界蔓延,一部原创歌剧仅用3个月、小半年,天才莫扎特在天之灵也要胆战心寒。
仍以2015年的抗战题材歌剧首演作品为例。一年之内创排首演十余部,数量不可谓不大,但艺术质量呢?相当比例的一些新作,带有明显“急就章”式粗制滥造的痕迹。3月轰下去采风,9月推上了舞台,岂不违反艺术创作规律?既然要为“抗战胜利”纪年献礼,怎不提前一两年甚或两三年确定选题抓紧创作,精工细作精益求精,2015年再拿出相对成熟的优秀之作。谁说只有现炒现卖新鲜出炉才有新闻热点?
最近5年,中国原创歌剧相对成功范例,笔者认为有两部:一是王世光作曲的《山林之歌》,一是郭文景作曲的《骆驼祥子》。
在中国歌剧音乐创作中,汉语语音声、韵、调的特殊性、规律性、系统性根本无法回避,只讲究歌者演唱字正腔圆远远不够。阴平阳平、上声去声,关键是音节的高低升降连续变调,无不为作曲家设置障碍或陷阱,稍有疏忽,唱出来肯定倒字、吃字,严重影响听者领会理解语义。王世光自觉能动的有益探索,在《山林之梦》进一步发扬光大,无论独白、对白、抢白,独唱、重唱、合唱,所有歌词基本都摆放在应该摆放的位置,文字和音乐,水乳交融相辅相成,形成该剧音乐鲜明的特色。
从《骆驼祥子》演化艺术作品,歌剧并非第一个,前有电影、话剧、京剧、曲剧,等等;用中国传统民间音乐写歌剧,郭文景也非第一人。原著决定文化的DNA,歌剧岂能躲开浓烈醇厚的京味?《骆驼祥子》可谓“洋为中用”的最新版本成功范例,北京这座城市的生活气息、文化气脉、艺术气韵,在这部歌剧里深深扎下了“根”。作曲家为中国歌剧的宣叙调,提供了一部可资借鉴化用的教材范本,如果宣叙调照搬西方歌剧,只能写成滑稽笑话。
从《白毛女》到《江姐》,中国歌剧基本承袭中国戏曲的传统格式,音乐+歌唱+说白,或者,话剧+演唱。《原野》成为第一部叩开西方歌剧艺术殿堂大门的中国歌剧,但剧中金子、仇虎等角色仍有少量道白。《西施》是第一部将所有角色、所有文辞中的“说”,尽数转换为“唱”的“最像西洋歌剧的中国歌剧”,普通观众却不一定能全盘接受,某些对话式宣叙调引得观众发笑。
歌剧是“唱”出来而非“说”出来的戏剧。在名词解释上,“主要或全部用歌唱和音乐表达剧情刻画人物”,相对而言机动灵活,而非绝对真理一成不变。重点是,中国歌剧是否必须、一律要按照西方歌剧的格式写?这个问题,一直让创作者困惑不解,一直在音乐界争论不休。
中国歌剧研究会“掌门人”王祖皆的观点:强调多元化、多样性,更有利于中国歌剧创作的繁荣发展。世界歌剧原本不止一个类型,无须用意式、德式、法式标准来要求,我们完全可以有自己的歌剧。《野火春风斗古城》是纪念抗战胜利60周年的献礼作品。张卓娅、王祖皆两位作曲家从未迷失自我偏离方向,从未摒弃《白毛女》等民族歌剧经典的成功经验,将浓郁的民族风格和鲜明的地域特色,有机融入现代作曲的理念与技术,在抗战题材的歌剧中独树一帜堪为经典。
经典再现 原创复兴
舞台表演艺术领域里,一蹴而就的经典几无前例更少可能。现存于世的文献经典,首演失败无人喝彩的先例并不鲜见,可以开列一长串名单。
一部作品成为经典,必备七大基本特征:一、题材新颖,二、视角独特,三、形象鲜活,四、形式奇异,五、表述传神,六、语言个性。最关键的一点,即,作品传达的思想感情,足以触发普通人的心灵共振与审美通感。经典的形成,需要自身的说服力、感染力、吸引力、影响力等内在因素,更需要优化活化成熟有序的外部环境,助其一步一步、一年一年,最终成为经典。
经国家大剧院新版制作,《洪湖赤卫队》2012年重现舞台焕然一新,此后每年党的生日前后都会轮番上演,演出已超过30场,票房飘红上座满满。该剧诞生地湖北歌舞剧院,将其作为“看家戏”经常演出,还采取青训班的形式,原版“韩英”们一对一传帮带,更多年轻一代从中汲取经典精华,舞台上新的“韩英”神形兼备栩栩如生。
“中国歌剧舞台上最经典的英雄史诗、最美丽的艺术形象”《江姐》,从2001年向党的80华诞献礼复排公演,甘肃省歌剧院已连续15年、一年上演该剧七八场,创下全国各地演出这部经典之最、总计百余场的纪录。《江姐》在大西北这片神奇土地上“新生涅槃”历经轮回,越来越多的观众年年听、年年看,经典重温触发了普通人的情感共鸣。“红梅花儿开,朵朵放光彩。”一首歌、一部戏,带给人们的不仅仅是艺术审美享受,更多的是精神的力量和理想的启示。
还有一个特例,2001年12月诞生的国内第一部小剧场歌剧《再别康桥》。自首轮公演25场之后,在全国各地各高校巡演,已成为1966年以来中国原创歌剧上演频率最高的范例。2016年1月28日,《再别康桥》15周年纪念特别音乐会在国家大剧院闪亮登场。林徽因咏叹《一首桃花》《白日飞升》,徐志摩诗文《偶然》和主题曲《再别康桥》,现在听来仍亲切而新鲜。
原创新作,只有在其常演不衰、久经检验,有积累、有价值、有公论之后,新的经典才能诞生,中国原创歌剧才会真正进入一个新的繁荣期。正处在国际化现代化的中国,审美趣味的多重性与多样性也是自然趋势。如果没有经过历史的积淀、市场的检验、观众的选择、同道的辅助、专家的评断,最终,应该是“沙里淘金”不断复排上演。否则,何来经典?
必须正视一个事实:中外歌剧交流,今天仍旧继续呈现巨大逆差。越来越多的多国团队、多部经典,在中国演出市场大力挺进大行其道。我们呢?实在显得比例失衡势单力薄。
自1992年1月《原野》在美国成功上演之后,最近这些年又有几部中国原创歌剧走出国门,走向西方舞台。如,2008年1月-2月中央歌剧院的《霸王别姬》赴美巡演;2015年9月-10月,国家大剧院的《骆驼祥子》赴意大利巡演,佛罗伦萨《国家报》的报道称中国人做了“令整个世界都为之关注的事情”。
还有更早于1993年在荷兰现代艺术节出世的《狂人日记》,1998年在英国伦敦歌剧节诞生的《夜宴》,两部郭文景歌剧,2003年10月众望所归衣锦还乡,在北京保利剧院荣耀登场。2013年,应北美多伦多艺术节邀请,郭文景歌剧《凤仪亭》由川剧名旦沈铁梅和京剧小生江其虎联袂主演三场。这是该艺术节创办历史上首次邀请中国团队,也是全球首部由中国戏曲演员演唱的歌剧,自2004年开始曾在欧美顶级艺术殿堂四度上演获得盛赞。
可是,寥寥几部中国原创歌剧,何以同西方经典大力“引进”抗衡?
中国歌剧目前仍处在一个学习阶段、初级阶段。引进经典也好、委约创作也罢,要补的课还很多。原创的基础重在一度创作:编剧、作曲;最大的问题是,真正掌握歌剧艺术规律、运用歌剧创作思维的编剧和作曲有多少?
中国原创歌剧应遵循艺术创作规律,健康有序发展前行。希望委约方给创作者留足时间与空间,千万别逼迫他们“急就章”。愿作曲家对歌剧艺术本体有更深入的理解、更准确的表达;愿编剧对歌剧文本语言有更理性的把握、更专业的写法。愿歌剧人真正潜心寻求生活与生命的源头,写出更多还原中国“本色”受人民群众喜爱的新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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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王锦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