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麦]卡伦·布里克森
非洲牛
◎[丹麦]卡伦·布里克森
在庄园,我们有132头耕牛,分成8个小组,还有几头备用。此刻,夕阳下,道上的尘土也透着金黄色。它们排成长长一列,穿越草原,悠闲地在暮色中归来。它们慢条斯理地走着,如同干完一切事那样。我怡然地坐在围场的篱笆上,安安稳稳地抽着烟,观望着它们。走过来了,尼约赛、恩古夫、法鲁,还有姆松古(意即白人,这些都是给耕牛起的斯瓦希里语名字)。
在文明的国度,所有的人对贫民窟抱有一种惯常的内疚心理:一想到贫民窟,就感到不舒坦;在非洲,你见到耕牛的时候,也油然而生一种内疚之感,心中一阵剧痛。对于庄园里的耕牛,我感到就像一个国王对贫民窟的感觉──“你们即是我,我即是你们”。
非洲的耕牛背负着发展欧洲文明的重担。无论何处,哪块新垦地不是它们开垦的呢?它们在齐膝深的土壤里喘着气,拉着犁。长长的鞭子在它们上空甩响。哪一条道路不是它们开拓的呢?在没有任何道路的地方,它们沿着尘土与高草丛中的小径,在驭手的吆喝声、叫嚷声中,步履维艰地拖着铁器与工具。天未破晓,它们就被套在车上,大汗淋漓地在漫长的山坡爬上爬下。在炙热的白天,它们穿越荒漠,穿越干涸的河床。皮鞭在它们周身留下血痕,你经常可以见到独眼的、失去双目的耕牛,那是被长长的锋利的鞭子抽掉的。
我们给耕牛的待遇是令人惊异的。耕牛时时处于暴怒状态,转动着眼珠子,掀铲土块。在它的视野里的一切都惹它恼火,然而,它依然维持着自己的生活,从咽喉里产生火一般的热力,从肾脏里产生新的活力。它的日子充满渴望与满足。我们从牛那里获取一切,作为回报,我们却要求它们为我们生存。牛啊牛,在我们日常生活中跋涉,时时刻刻拉着重负;牛啊牛,没有自己生活的生灵,供我们使唤的生灵,它们有着湿乎乎的、明净的、紫罗兰般的眼睛,有着柔软的鼻子,有着丝绸般的耳朵。在一切方面,它们都那么呆滞而富有耐心,有时候,又显出沉思的样子。
我在肯尼亚时,那里有一条法规,禁止没有刹车的牛车上路。车把式都必须在下山坡时拉上车闸。但这法规没有被完全遵循,一半的牛车没有闸就上路,另一半有闸也不用。这就使下坡路成了牛的鬼门关。它们得用全身的力气挡住载重的车滑坡,它们的脑袋费劲儿地向后仰,以至于牛角碰到背上的脊梁骨。它们的两肋成了一对风箱。有许多回,我见到柴火商的牛车沿着恩戈路,一辆接一辆地走往奈洛比,就像一条长长的百足虫,在森林保护区的山下加速,一头头牛拉着车,走成了锯齿形的路线。我也曾在山脚下,见到牛承受不住重负,跌倒在地。
如果,内罗毕大腹便便的印度商──牛车的主人,能花两个卢比把刹车调试好;或者,货车顶上心安理得地坐着的青年能下车合上车闸,就能助牛一臂之力,让它们稳稳当当地下山来。但牛对这一切茫无所知,一天天地干着,一天天地跟生活的困境作着英勇的殊死搏斗。
马松茂选自《走出非洲》
点读
文章描述了非洲耕牛被无情奴役的悲惨生活,表达了作者的悲悯情怀。大片的土地,蜿蜒的道路,沉重的负荷,非洲耕牛的劳动是繁重的,对人类的贡献是巨大的,但它们得到的却是人类无情的鞭打与冷酷的对待。朴实的语言掩盖不住作者对非洲耕牛深深的同情,流露出作者对人类自身的反思与谴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