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诗白
退缩到沟谷雨林
“霸王”这个地方我在上初中时就得知了,它每次出现几乎都与海南长臂猿绑在了一起,因此霸王岭有着很高的知名度。但霸王的名气,可不仅都是长臂猿带来的。记得5年前,北师大的鸟类学研究生张劳蜜曾在电话里向我“卖弄”他在霸王岭采集的罕见角螳标本和一种奇特的壁虎的照片(现被定名为霸王岭睑虎)。我开始对这里的独特产生了兴趣。所谓“独特”,先要从地理环境说起,很早以前地壳发生断陷形成琼州海峡,使海南岛与大陆分离。由于岛屿效应的作用,岛上的绝大多数物种断绝了与大陆间的基因交流,加之岛屿气候和局部小环境的影响,在漫漫进化长路中,这里独立进化出了许多特有物种和亚种,如海南大灵猫、海南新毛猬、豹猫海南亚种等以“海南”命名的特有种和亚种。
每次登上去往霸王岭的班车,都幻想着能见到所有霸王岭名录上的物种。
霸王岭曾经只是海南岛的一片林场,早在1957年就成立了林业局,历史上有过几次大规模的砍伐,再加上后来人口增多的压力和社区耕种面积的扩大,天然雨林的面积已经急剧减少。直到1980年,国家为保护海南长臂猿及其栖息地,成立了总面积6600公顷的霸王岭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最后这74万亩的天然雨林才得以幸存。
现在科研人员通过对海南长臂猿适宜栖息地研究后提出:海南长臂猿本应该与其他的长臂猿种类一样依赖低地热带雨林,但是目前霸王岭保护区内长臂猿已经退缩到了海拔650-2000米间的沟谷雨林中。目前能为长臂猿提供食物来源的树种仅分布在小气候适宜的沟谷雨林中。而在从前,它们本应该较广泛地分布在海拔700米以下的低地。广阔的山地雨林并没有分布适合海南长臂猿取食的树种,且保护区内海拔800米以上的山地多被人工种植的桉树所覆盖。随着海拔的增高,树种的多样性下降,长臂猿活动的一些海拔较高的沟谷雨林中树种的多样性已经相当低。目前对保护区内的海南长臂猿来说,它们不仅丧失了原本更大面积的栖息地,还面临食物来源不足、取食效率低的状况。这对海南长臂猿种群的生存和恢复都是极大的威胁。此外,狭小且狭长的栖息地也会使它们容易遭到其他威胁,如偷猎、人类活动、自然灾害等风险增加。
全球就剩3群23只
来到霸王岭,就不能不提到一个人,那就是被称作“老革命”的陈庆。老陈并不是本地人,但从小就到了这里,年轻时喜欢打猎,因此他甚至到过霸王岭的每一个角落,直到建立保护区后,才做起了护林员。在那之后,凭着多年陪同专家在野外调查的积累,加之刻苦自学,老陈所掌握的知识逐渐专业和丰富了起来,成了一名霸王岭的“土”专家。在整个海南,只有霸王岭的太阳升起还能伴随着长臂猿悠扬的鸣唱。清晨,放眼看去,一束阳光投射在斧头岭(霸王岭最高峰)下面那块狭长的原始雨林上,那里是全球仅有的3群23只海南长臂猿的最后栖息地。由于适宜海南长臂猿活动的栖息地面积太小,而且它们选择配偶很小心,又只有两个野外群,配偶选择机会很小,因此,它们的种群数量恢复难度很大。
我跟老陈朝草场北部的一颗重阳树走去。树下的柳莺翻捡着地上的重阳果,旁边草丛的一条兽道边的红外相机还在待机工作。我的心情不由得有些紧张,因为我可不希望这台价格不菲的相机被猎人拿走。
有的时候紧张之后往往能带来惊喜,一只罕见的树鼩出现在红外相机的显示屏幕上。这种有趣的小动物曾经被划分为灵长目,居然与长臂猿是近亲。其头骨特征与某些原始的原猴类相似,因此科学家曾对于它该被置于食虫目还是灵长目有过不少争议,最终为它独立出了树鼩目,然而这恰恰说明了灵长目是从古代的食虫目演化出来的。从外形上看,树鼩很像松鼠,只不过鼻子又尖又长。不过它可没有松鼠那样温和可爱的习性,而是个嗜血如命的掠食者,平时以昆虫和野果为食,偶尔小型鸟类也会上它的菜单。
在树下观察它们嬉戏和进食
进入霸王岭,想见到海南长臂猿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情。我们必须提前一天就住在霸王岭南叉河的一个监测站中。这个监测站是由香港嘉道理农场赞助修建的,目的是方便护林员们对长臂猿进行随时监测。这是非常辛苦的工作,早上山里很凉,而且又黑,我们必须打着手电才能前进。通常要步行一个小时来到一个叫“大石头”的山脊,在这里静静等待。海南长臂猿通常会在天亮前发出鸣叫,这是长臂猿家族的习性。因此,监测队员会根据它们的声音来确定其在雨林中的具体方位。目前,护林员们已经和B群长臂猿保持了良好的关系,能在树下观察它们如何嬉戏和进食。常年以来,B群长臂猿已经适应了护林员在树下的存在。海南长臂猿是树栖动物,以“家庭”为单位过群体生活。一个群体一般有一只公猿、两只母猿和几只幼仔。它们从不下地,只生活在原始雨林中,所以根本无法人工繁殖。十几年来,有不少来自世界各地的科研人员前来跟踪、研究海南长臂猿的习性,现在仍有许多未解之谜。
长臂猿是霸王岭的明星物种,但作为一个完整的生态系统,必须存在丰富的生物多样性,它们才有足够的生存机会。在平时观察长臂猿的雨林核心区域内,监测队员通过寻找兽道便可以摸清其他动物活动的大致路线。而若想在浓密的丛林中寻找动物的蛛丝马迹,就要学会找到和认清动物的粪便。
我在追踪海南长臂猿的时候经常会看到其他兽类的粪便。老陈捏碎一粒干枯粪便,给我看其中夹杂的种子:“这是巨松鼠吃的果,种子通过粪便进行传播,动物就喜欢在开阔地排泄,好让丛林里的空地长出树来,可这些种子在这里全都浪费了。”话音里带着惋惜,我看着老陈将这些粪便一粒粒丢到远处的草丛中。“这是个问题啊,保护区里有不少这样的地方,还有高架蓄水槽贯穿丛林,那上面也有好多粪便都浪费掉了。现在动物数量比原来少了大半,这让森林怎么恢复,长臂猿还是要窝在那一小片地方。”
最需要大片天然雨林
老陈开玩笑地说:“现在天然雨林这么少,才有可能让你看到海南长臂猿。说实话,我小时候,森林那么大,都不知道海南有这个物种。现在倒好,外面报社、电视台的记者扛着相机追着拍,反正就那么几个活动区域。要是搁在以前,看你上哪去追。”
拍摄结束的前一天,我与陈庆坐在下山的路上休息,旁边的界碑上红色的“防火”二字显得分外醒目。
“我真不吹牛,小时候打猎,我举枪瞄过云豹,但没有打。那时候动物多,哪里打得完!现在不行啦,村子这么多,林子里到处都是人的痕迹,好林子又少,就算放一只云豹在这里,它靠吃什么活下去。”陈庆边擦着汗边无奈地说道。
“现在动物这么少,是打猎造成的吗?”
“我们小时候,动物根本打不完。你现在看到棕榈猫那么激动,以前都很常见的,手电往树上一照,有时好几只在一起吃果。那时候森林很大,可现在的面积不能撑起那么多物种活下去了,最关键就是没有足够的栖息地。”
对于海南岛而言,隔离效应体现在了物种进化上,但也带来一个最棘手的困难,岛上原始林面积一小,导致野生动物的数量也急剧减少,种群又无法得到外界(大陆)的潜入,外加现在偷猎不断,想恢复天然雨林的确是难上加难。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