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扬
黑川良一(ryoichi kurokawa),是一位来自日本的年轻视听艺术家。1978年出生于大阪,现居德国柏林。1999年,他开始从事视听创作,并在各大艺术音乐和电影节,展示视觉、装置和放映作品。同时,他也开始进行跨媒材的现场视听表演,并发行CD和DVD。他也帮诸如“人类听觉海绵”等音乐家进行现场视觉表演。2010年黑川以最新五件式的装置作品“流变:五个地平线”(“气候”制作)荣获知名的金尼卡奖——奥地利林兹市电子艺术节的数位音乐和声音艺术奖项。
黑川良一目前工作、生活在柏林,以个性鲜明的audio-visual作品蜚声于媒体艺术领域,作品形式包括影像、多屏影像装置、录像或者现场表演等。至今,黑川的作品在许多重要的美术馆、画廊、双年展展出,包括伦敦泰特美术馆,威尼斯双年展,柏林新媒体艺术节(Transmediale)等,他也经常会在世界各地的电子音乐艺术节进行现场表演,他的作品兼有富有禅意的精神内涵、微妙细腻的情感和复杂准确的呈现,被许多年轻艺术家视为偶像。
3月11日,英国利物浦FACT艺术中(Foundationfor Art and Creative Technology),展出了日本audio-visual艺术家黑川良一的新作品《展开(unfold)》,观众们驻足在不规则的投影屏前,在充满空间感的声音背景下,凝视着一个星系的诞生与成长。
这件Audio-visual艺术装置作品是黑川与欧洲宇航局CEA的天体物理学家进行合作的成果。与美国NASA一样,CEA致力于人类对宇宙的探索与研究,他们为此次作品提供宇宙观测数据,宇宙物理学家则直接在数据的分析理解和理论阐释方面提供支持。黑川诗意地融合了科学和艺术这两种人类智慧的最高形式,以超凡的想象力将数据进行声音化与视觉化,赋予这些抽象的数据以色彩、空间感、音乐、以及声效。
Audio-visual是数字时代的产物,是数字媒体科技发展下出现的新的艺术形式,艺术家用电脑来生成图像和声音,并以一定的规则进行演算,输出为可见、可听的影音作品。audio-visual的创作往往建立在数据基础上,比如黑川良一2012年的《塞壬(sirens)》,是基于实际的商业经济监测数据创作的。《塞壬》由黑川良一和另一位Audio-visual艺术家Novi_sad合作完成,黑川负责影像生成,Novi_sad则进行声音研发。选择用塞壬女妖的名字作为作品名,本身就给人一种危险迷幻的末世印象,而间或出现的麋鹿、人、鸟,在音乐中灰飞烟灭的房屋,更加深了作品的情感感染力。这些声音与影像单元在数据基础上演算,经济形势的数据表现越差,图像和声音就越复杂、多变,反之则会出现短暂的平静,而一旦数据中有金融机构解体的表现时,一个新的不断挣扎、撕扯的图像声音序列便会应运而生,那些动物与人仿佛深陷在数字的泥沼中不能自拔。整件作品宛若一曲生命挽歌,传达出经济低迷背景下人的无力与感伤。
某种程度上来说,Audio-visual艺术与技术的天然联系,降低了艺术创作的门槛,单凭一台电脑,任何人都可以制作声音和图像,再给出一个运算法则,就能将这些声音和影像进行演示。对黑川良一而言,技术从来都不是核心问题,即使面对同样的数据,使用同样的技术,不同的艺术家所完成的作品也截然不同。他关注的是如何将自己头脑中的想象力转化为相应的演算规则,如何通过作品传达启发性的体验。
成长于普通公务员家庭,大学的专业是法语,黑川良一未曾接受过任何系统的艺术训练,单凭兴趣在大学时就开始了艺术创作。毕业前,他尝试着给欧洲的电子音乐厂牌投递demo,很快得到了回应,顺理成章地成为职业艺术家,并定居欧洲,先是布鲁塞尔,然后是柏林。和池田亮司一样,在当代艺术领域之外,黑川也被看做电子音乐人,2003年左右,他曾在日本艾回唱片的cutting edge厂牌下出版了电子音乐专辑《Copynature》《Read》等。对声音、音乐和影像、图像的双重敏感,令黑川良一在创作中表现出极为精致准确的掌控力。
很多时候,黑川的主要工作是在平衡各种二元对立之间的关系——模拟与数字,时间和空间,整体与碎片,简单与复杂,直觉与沉思,听觉与视觉等等,不得不说,他用微妙的感受力和精确的控制力将这些二元对立的概念进行调和,以“神来之笔”将其统一、融合于作品中。
2014年,黑川良一第一次到访北京,在“北京SONIC电子音乐艺术节”上演出了现场版本的《syn_》,很多人都是第一次现场感受黑川良一带来的感官震撼。演出时,现场不留一点灯光,拍照也被绝对禁止,墙面上两面联屏大幅投影交错切换的影像,与此同时,左右两侧音箱传出的电子音乐形成立体声场,影像与声音交相呼应,四十分钟的演出令台下的人群仿佛超脱出日常的时空,沉浸在一种全新的体验中。
作品名字来自希腊语,有“和”、“同”、“合”之意,会让人联想到英文中的若干以syn开头的词汇,如同步(synchronization),综合(synthesis),梗概(synopsis),联觉(synaesthesia)等,黑川在作品中强调声音与影像的共生关系,既不强调声音对影像的诠释,也不强调影像对声音的具象化,而是将二者作为一个同时发生的整体,在场的观众/听众不必用理性进行思考,而是直接通过听、看等感觉直观,“浸入”到作品情境中。
早在现代主义时期,康定斯基、夏加尔、保罗·克利、蒙德里安等艺术家都对“通感”这一概念着迷,尤其是康定斯基,他在《论艺术的精神》中,将形象和色彩与音乐的对应进行细致分析,以澎湃的激情与浪漫主义精神探讨了二者如何达成“宇宙的统一性”。黑川在其Audio-visual作品中所强调的联觉、通感,正是康定斯基这一设想的当代版本。
更早尝试联觉效果的作品《流变(rheo)》,为黑川赢得了2010年奥地利林茨电子艺术节(Prix Ars Electronica)的金尼卡奖,这是国际媒体类艺术的最高奖。《流变(rheo)》最初版本是三联屏的audio-visual装置作品,后来发展为可以五个分屏进行现场演出或展览的作品。《流变》中的投影屏幕采用竖屏的形式,每个屏幕与一个声道相对应,然后作为一组基本的影音单元进行“演奏”。影像部分,真实的风景记录与电脑生成的抽象图形动画融合在一起,而声音部分,海浪声、鸟叫声、风吹过竹林的声音与数字生成的噪音、脉冲声响此起彼落。黑川良一像“雕刻时空”一样,在线性的时空之外创造出一个时空片段,赋予其独立的形式与逻辑。
Audio-visual艺术往往会给人冰冷炫酷的科技感,黑川良一的作品却并非如此。他除了直接用电脑生成的图像和声音,同时也使用录像和声音采样,擅长将日常影像与声音进行陌生化,使两类影音元素能够相互融合,模糊了现实与虚拟的界限。比如他频繁地使用震颤效果,既像电磁干扰下的图像和声音,又类似于生物体的脉动和呼吸;具象的图像常被他转化成密密麻麻的点和线,变成由无数节点间连线交织在一起的“星象图”,昆虫图谱、动物眼镜特写等具象图像不时地从抽象的线团中浮现出来,让人联想到宇宙中其他次元生命的存在。
麦克卢汉说,媒介是人的延伸。实际上,每一个新的媒介出现都是人类感官的延伸,而黑川创造出的感官体验正是建立在新媒介发展基础上。在其作品《分子(mol)》中,他采用了全息成像技术,在“眼见为实”的感官“欺骗”中,不再存在现实与虚拟的界限,诞生了迷幻的新现实感。日本的全息技术甚至催生了一种独特的二次元文化,在全息技术支持下,人气虚拟偶像“初音未来”可以登上舞台,在全球举办“演唱会”,接受万千粉丝的疯狂膜拜。
而在《mol》作品前,真实的现实同样被眼前的现实所替代,观众也如同“初音未来”的粉丝一样,在一个虚拟的时空中,体验一段抽象的视听之旅。作品以极简的minimal音乐、图像开场,自然的元素分解为数字化的小颗粒,在节奏中变动、分散、旋转、跳跃、重组,细节越来越丰富,这些错综复杂的颗粒不断聚集、汇成漩涡,然后忽然间闪烁、爆炸,只剩下锋利的线条和嗡嗡声。声场与全息影像的相互呼应,通过对节奏的把握和安排,给观者带来一种共鸣与均衡感。
2011年,黑川良一受邀请参加第54届威尼斯双年展,展出了名为《一千个打败熵的理由》的多屏作品,意外地是件非常具象的作品。在威尼斯军械库大厅里,悬挂了八个巨大的屏幕,每个屏幕两侧都配有两个立体声音箱,高低错落地围绕成一圈。屏幕里是瀑布、溪水和海洋,伴随着八面传来的经过电子调试的水声,身处其中的人们仿佛进入了一个永不停息、自我循环的时空片段中,在一个由影音封闭的环境下,体会人与自然的本质联系。流动不息的水成为黑川作品中最具隐喻色彩的挪用,他曾经自述出生在大阪郊外,成长过程中每天所面对是山和海构筑的自然,对动物、自然风景图像的使用,让他的作品呈现出一种悲天悯人的气质。
或许是因为频繁的地震与台风、海啸,日本文化尤为强调生命的易逝与无常,并关注人与自然的联系。从日本茶道的“一期一会”到日本物派,乃至风靡全球的日本动漫文化,这样的文化基调都极具特色。与此同时,作为电子科技的发展和普及最为发达的国度,电子文化渗透至日本文化的方方面面,成为独特的当代景观,对全球的青年文化影响弥深。从以上两个面向上来说,黑川良一的作品都带有浓厚的日本文化底色,他以电子时代的感官体验吟唱对自然和生命的理解。
相比于时髦的媒体艺术家身份,现实生活中的黑川良一生活相当简单而传统,他从不用facebook、twitter、line等社交或聊天软件,主要联系方式只有邮件和电话,有时连电话和短信都不回。他几乎不使用手机所带的照相功能,而只靠自己目之所见、心之所记,他说:“如果印象深刻,自然不会忘记”。他退回到媒介和科技发展之前,天然的抵触这些媒介的影响,大概也正因如此,黑川才能够保持对媒介的敏锐,其作品才能唤起人们对再现与感知的反思与共鸣。
(编辑:姜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