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主化”为何不能拯救中东(节选)

2016-08-05 02:04田文林
世界知识 2016年12期
关键词:剧变集权民主化

田文林

中东民主转型陷入困境,看似是阿拉伯国家“自找苦吃”,实则是西方长期进行意识形态“洗脑”的结果。几十年来,西方大国凭借话语权优势,将“自由”、“民主”等价值观包装成包治百病的万能灵药,将“输出民主”视为控制中东的战略手段。尤其9.11事件发生后,美国将“在中东推进民主”置于优先地位,“以援助促民主”被当成是反恐主要工具,资助民主的资金由2000年的5千万美元升至2005年的20亿美元。2002年小布什政府抛出倡导民主改造的“中东伙伴倡议”,这些项目在奥巴马执政后仍继续延续。

西方国家的长期灌输,加上冷战后各种革命性意识形态的退场,使西方“民主自由”价值观大行其道,阿拉伯国家政治和知识精英不知不觉成为西方的思想俘虏,他们沉迷于西式理论和道路,“民主是解决之道”的观点颇为盛行。2011年中东剧变过程中,阿拉伯民众几乎不假思索地接受了“阿拉伯之春”的提法,并在道路选择问题上丧失了理论辨别力,既看不到诸多发展中国家“民主导致衰落”的失败经历,也没有考虑自身国情和实际需要,将“西方民主”这一“政治次品”当成了纾解困境的救命稻草。

事实上,没有脱离特殊性而单独存在的普遍性,也不存在“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普世民主,“民主万能论”本身就是个伪命题。中东政治转型的路径选择出现了方向性错误。实践证明,2011年中东剧变以来的民主化试验,并不能解决阿拉伯国家面临的结构性问题,反而使国家深陷“民主化陷阱”。埃及在短短三年内在军人干政与民选政府之间来回摆动,在“分权”与“集权”之间左右徘徊,表明这些国家的理论和道路迷惘是如此之深,以致朝野上下对任何一种政治试验都丧失了起码的耐心。

在可见的未来,中东政治转型仍将曲折前行,在弱势民主与强人集权之间左右徘徊。一方面,阿拉伯国家的民主重建仍处在“正在进行时”,其政治能量仍未完全释放,短短几年时间的阵痛仍不足以使阿拉伯国家彻底放弃这一政治选项。但长远看,由于民主模式无法解决阿拉伯国家当前的诸多难题,因此这种弱势民主的影响力将随着时间推移而日渐式微,并日渐被各种各样的集权统治逐渐取代。2013年埃及穆尔西民选政府被推翻以及2014年国防部长塞西当选总统,使埃及乃至阿拉伯国家出现了重返强人政治的迹象。从世界范围来看,这种“去民主化”趋势十分明显。据统计,2000年世界上有120个国家(占世界总人口63%)被列为民主国家,但21世纪民主化却开始退潮,到2013年,“全球自由指数”已连续第八年下降。另一项统计表明,1946至2010年期间,110个国家的280个专制政权的民主转型中,超过半数回到专制统治。这种趋势说明,无论在中东还是其他地区,“民主化”并非国家治理的灵丹妙药。另一方面,阿拉伯国家很难完全复制以前的强人政治模式。中东剧变后,高高在上的政府权威被彻底打破,普通阿拉伯民众不再畏惧官方权威,政治意识觉醒,当权者很难像过去那样肆意妄为,尤其是再次出现“终身总统”和“子承父业”等现象。更重要的是,高压统治固然可以在短期内恢复秩序,但高压手段只能抑制、却无法解决那些曾经导致中东剧变的诸多问题。如果埃及等国回归集权,仅仅是为了回到“没有穆巴拉克的穆巴拉克时代”,将不可避免导致新的反抗与革命。就此而言,中东政治转型仍未尘埃落定,而是个螺旋式上升过程。

阿拉伯国家民主转型的困境表明,衡量政治制度优劣,关键是看其能否实现国强民富,而不是削足适履,将是否实现“民主化”作为唯一衡量标准。法国思想家卢梭曾指出:“凡是破坏社会统一的,都是毫无价值的;凡是使人们自身陷入自相矛盾的制度,也是毫无价值的。”邓小平也曾指出,“我们评价一个国家的政治体制、政治结构和政策是否正确,关键看三条:第一是看国家的政局是否稳定;第二是看能否增进人民的团结,改善人民的生活;第三是看生产力能否得到持续发展。”这一表述至今仍有理论指导意义。中东民主转型已证明,没有大局观的政治转型只会使国家陷入“民主化陷阱”不能自拔。言必称“民主自由”和“程序合法性”,却不顾其适用性和实际效果,实际是“言不及义,好行小惠”的腐儒之见。对正在谋求崛起的中国来说,中东民主困境的最大启示,就是我们应该学会用国家兴衰的战略眼光看待政治安全。

(本文节选自《困顿与突围:变化世界中的中东政治》第二章“权力危机下的挑战与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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