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蕴岭
观察国际格局的变化,要看大势,看方向,看力量对比的变化。美国国家情报委员会曾经做过一个预测,认为2040~2050年间,中国将超越美国成为世界第一大经济体。这是当今世界即将发生的一次重大的权势转移。中国的发展趋势已经很清楚,是上升的状态,中美力量对比、中国与其他经济体的力量对比不可避免地要发生变化。这是当前及未来相当长时间内诸多问题的根源和大背景所在。
中国正在落实“十三五计划(2016〜2020)”,十三五期间中国将会实现第一步战略目标,即在2020年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如何为国内发展塑造良好的外部环境,我的基本判断是,当前国际形势复杂,中国经济与外部的联系前所未有的紧密,无论是中国发展本身,还是综合环境,都受到各方面的挑战和威胁,但中国有能力把握住大局,我们应对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有自信。如何审视未来中国面临的综合环境?我认为,“崛起”或者说“上升“是一个重要的出发点。
崛起大国的安全环境
崛起大国的安全环境与一般大国不一样。一是外部势力的应对不一样,二是自身能力不一样。
分析国家安全环境,重要的是要对外部安全威胁势力的意图与部署做出正确的判断。要知道别人想做什么、在做什么、将要做什么。目前和未来,外部势力,特别是大国势力的战略意图如何呢?在我看来,主要是防备中国,包括防备中国坐大,防备中国扩张,防备中国替代,等等。防备性战略的部署包括围堵、遏制、制约,可能一家做,也可能联手做。
比较一下防备性战略与进攻性战略的不同。明治维新日本崛起后,大肆扩张,对中国采取了进攻性的战略,先是侵略朝鲜半岛,接着进犯中国,所有军事部署都是围绕进攻和扩张展开。新中国成立之后,美国也是准备进攻的,只是由于大国势力均衡,特别是中国派兵入朝,使美国的战略不得不转向,不得不采取“进攻性封锁战略”。
现在中国面临的外部环境大大不同,综合实力快速提升,包括维护国家安全的能力也大幅提高。在此情况下,对中国实施进攻性部署的代价太高,如此,只从简单的战略(不考虑其他因素)思考来说,防备性战略成为一些国家的上选之策。当然,对一个上升的大国来说,受到战略遏制,也是受到安全威胁。这里只是想强调,不同的威胁需要不同的战略对策。如果对方进攻,我方就要准备抵抗,甚至“先发制人”;如果对方是防御,我方就没有必要主动进攻,可以通过提升综合实力,破解遏制。
分析国家安全环境,关键是知道自己的家底、自己的能力,也就是说,要弄清自身所具备的维护与拓展安全的能力。作为崛起的大国,只维护自身安全还不够,还要有拓展安全的能力,也就是要具备掌控与反制威胁、拓展安全空间的能力。冷战时期,美国指使日本在东海上空划防空识别区,我们没有能力反制,结果人家把识别区划到了我们家门口。现在我们具备了相应的能力,要划定符合我们国家安全需要的防空识别区,比如划定了我们的东海识别区。但总体来说,中国起步晚,已经落后于其他国家。
近年来,我国建立了中央国家安全委员会,发布了《国家安全法》,提出了总体安全观的大思想,全面和大幅度提升军力,进行军队体制改革等,这些都是从维护与拓展国家安全的角度来综合考虑的。
崛起大国的对外关系环境
什么是一个国家的对外关系环境?我认为,一是外部国家如何看待我们,我们会采取什么样的政策;二是我们自身如何行事,有什么样的公共产品可以提供,拥有什么样的影响力。
对于我国的对外关系环境,国内有不少议论。有人说,过去我们朋友遍天下,现在数数,真朋友没有几个;也有人说,我们的外交太软,像弱国外交。正如崛起大国的安全环境一样,崛起大国的外交环境也非同一般。崛起大国在上升期间会给世界带来巨大的变化。认识对外关系环境,我们需要看他国如何定位和操作对华政策。总的来说,外交具有强烈的现实主义特征。面对权势转移的复杂局面,具体到面对快速崛起的中国,大多数国家都在采取“脚踩两只船”的战略,或者说是“两面下注”(英文叫hedging,也译为“对冲”),特别是面对中美两个大国,往往竭力避免选边站。在很多国家看来,美国是定型的超级大国,有传统的盟友网络;而中国,一则它是一个上升的大国,能从与之打交道中获得巨大的利益,二则它是一个“不确定的大国”,不知道未来怎么样,要做什么。所以,对中国要做“两手准备”。这是对中国的一种“理性基本定位”,应该说,是可以理解的。这也是一些国家即便与我关系紧张也不破局,还要继续搞关系,或者与我政治关系不好,但经济上仍继续发展关系的原因。
也有人说,现在一些国家“经济上靠中国,安全上靠美国”,我不同意这种说法。事实上,安全上完全靠美国的国家恐怕是极少数。韩国是美国的盟友,但也很难说完全靠美国,否则它就不会费很多心思跟中国发展关系。我们看一看东亚地区的国家,特别是我们周边的国家,安全上靠美国的并不多。我认为,分析中国的对外关系环境,要采用多分法,不要简单化、抽象化。如果简单地以我划线,或者以美国划线,谁是朋友,谁是敌人,在大多数情况下是难以排队的。搞对外关系,我们既要考虑自己的利益,也要学会“换位思考”。
正如安全环境一样,崛起大国的对外关系环境也有一个开拓与构建的问题。作为大国外交,中国要构建有利于自己利益的、有利于自己理念的对外关系环境。秩序构建最极端的方法就是使用武力,改变旧秩序,建立新秩序,形成以自我为主导的架构。
但中国宣示走和平发展的道路,这决定了中国不靠武力攫取利益,不靠打破现有的秩序另立门户。中国选择在参与现有国际体系的情况下,靠不断提升实力,推动现有不合理的框架和秩序改变。比如说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就是在维护现存体系的前提下,通过增加新的机制,作为补充和平衡。我把它形容为“建庙、修庙,不拆庙”。对现有的庙,我们还是要拜,对破了的要出力气修一修,另外,还得建新的。当然,崛起大国对外关系的开拓与构建除了取决于自身的能力外,还要考虑别国的接受与支持度。
崛起大国利益拓展与实现的环境
当前,中国对于自身国家利益的定位很清楚,就是要实现中华民族复兴的中国梦。从外部条件来看,综合环境基本是有利的,我们仍处于可操作、可利用的战略机遇期,一个开放的外部市场对我实现利益最有利。当前世界经济增长乏力,但是历史的经验表明,经济环境不好、压力最大的时期,也是能逼迫提升竞争力的时期。著名经济学家约瑟夫·熊彼特(美籍奥地利人)讲,危机是创造性的破坏。我们正在经历这种创造性破坏,我们以前经济增长所依赖的东西很多要失效了,核心是能不能创造新的增长点。
现在全球问题很多,从金融到生态,到安全,我们必须转变观念,把自己摆进去,同时通过参与、拓展实现利益的空间,发挥更大的作用。这样,人们就会从另一个积极的角度,看待崛起的中国。气候变化首当其冲,我们自己要经历痛苦的调整,同时也要承担世界责任。
中国的崛起,是世界历史上的新事物,虽然有以往权势转移的前例,但这一次提出了许多新的问题。因此,分析中国崛起的外部环境,要有新的视角、新的理念、新的战略和政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