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与东盟：不近不远的务实伙伴

陈宇

5月19日〜20日，俄罗斯与东盟峰会在索契召开。这是俄罗斯与东盟建立对话伙伴关系20年来的第三届峰会，东盟各国主要领导人云集于此，共同发表了《索契宣言》和“俄罗斯与东盟2016至2020年发展合作综合行动计划”。俄罗斯与东盟关系走过了数十年的风风雨雨，曾经以军事和政治因素主导，今日又以经济和贸易驱动，进而成了务实合作的伙伴。

东南亚：从冷战“平衡器”到亚太伙伴

东南亚扼亚太要冲，是太平洋和印度洋的十字路口，战略位置十分重要，冷战时就是东西方角逐的焦点。上世纪70年代，作为全球性超级大国的苏联将触角伸向东南亚，使其成为苏联全球霸权战略的重要一环。这一时期，苏联对东南亚国家“分而治之”：一方面，在美苏争霸和中苏交恶的大背景下，苏联与当时尚未加入东盟的越南交好，将其作为在亚太平衡中、美的砝码。越南还加入苏联主导的经互会，双方签订军事同盟性质的《苏越友好合作条约》，金兰湾一度成为苏联最大的海外军事基地。另一方面，苏联与较亲近美国的“老东盟”国家交恶，并怂恿和支持越南入侵柬埔寨，推行所谓“印度支那联邦”计划。这一阶段的苏联与东南亚的关系，是以军事和政治利益驱动的。

戈尔巴乔夫上台后，苏联开始从全球收缩力量，也随之调整其东南亚政策，推动柬埔寨问题解决，派外长访问东盟，并邀请印度尼西亚等国领导人访苏，寻求发展与东盟国家的经贸合作。苏联与东南亚国家和东盟的关系得到较大改善。

苏联解体后初期，俄罗斯奉行向西方一边倒的外交政策，外交重点几乎全部集中于欧美，加之当时俄国力有限，对东南亚关注不多。然而，西方并未如俄所愿对其提供大量援助，反而借俄国力衰弱之机大肆挤压俄罗斯的战略空间。痛定思痛，俄自1990年代中期起逐渐调整对外战略，对亚太的关注上升。在此背景下，俄与东盟关系在21世纪初出现突破。2005年12月，首届东盟与俄罗斯峰会在马来西亚首都吉隆坡举行，双方同意“在平等、互利和共同责任的基础上，促进亚太地区的和平、稳定、安全和繁荣”。2010年10月，第二届东盟与俄罗斯峰会在越南首都河内召开，与会的梅德韦杰夫总统提议制定经贸和投资合作的“路线图”，通过务实合作加强互信和了解。俄与东盟关系开始深化，东盟成了俄在亚太的重要伙伴。

现实：相互需求，务实合作不断深化

《俄罗斯联邦对外政策构想》指出：“俄罗斯致力于不断加深与越南的战略伙伴关系，扩大与东盟其他国家的合作。”建立在相互需求基础上的务实合作是当前俄罗斯与东盟关系的最显著特征。

首先，俄与东盟巨大的军事技术合作需求。东盟国家对武器的需求十分旺盛，军费增长迅速，甚至出现了军备竞赛的苗头。《简氏防务周刊》预测，东南亚国家未来五年的军费开支将增长近25%。在东盟国家看来，俄制武器价廉物美，俄对其出口武器也较少考虑政治因素，因此比较容易获得。而对俄来说，军备是其最重要的出口创汇产品之一，军售收入有助俄军工产业的发展，令俄维持国防能力。近年来，中国、印度等传统市场对俄制军备的需求有所下降，东盟成了俄着力开拓的重要市场。

在共同需求的驱使下，俄罗斯与东盟间的军事技术合作迅猛发展。俄最主要的伙伴是“老朋友”越南。近年来，俄越高层几乎每次互访都要签署军技合作协议。2012年〜2015年，越南97.6%的进口军备来自俄罗斯。俄已经或即将为越南提供六艘“基洛级”潜艇、六艘“猎豹级”护卫舰、六艘“毒蜘蛛级”导弹快艇、六艘“萤火虫级”快速巡逻艇、32架苏-30战斗机以及“棱堡”导弹系统等先进装备，几乎是一套完整的海空武装体系。除越南外，俄与马来西亚、印尼等国亦有军技合作。1994年，俄马签署18架米格-29战斗机采购合同;2003年，又签署18架苏-30战机合同。2007年，俄与印尼达成价值12亿美元的军售协议。在本次峰会上，俄再次与泰国、印尼、柬埔寨等国签署军事技术合作协议。

2016年5月19日〜20日，俄罗斯与东盟峰会在索契召开。

其次，俄与东盟国家的能源合作密切。能源是俄罗斯经济的支柱，也是最主要的出口产品。由于经济不景气，当前俄国内的石油和天然气消费需求双双下降。而且祸不单行，欧盟在乌克兰危机后也推出新的“能源战略”，降低对俄能源依赖的决心坚定。在国内和欧洲两大市场情况不利的情况下，俄罗斯将目光瞄向了东方。目前，亚太占俄能源出口的比重仅为10%左右，而最新版《2035年前俄罗斯能源战略》草案提出要在2035年前将这一数字提至28%以上。除了中国、日本和韩国，东南亚也是重要市场。与俄罗斯的目标相契合，东盟国家也在寻求能源进口渠道的多元化和能源消费结构的多样化。许多东盟国家都拥有丰富的自然资源，但由于勘探开发和炼化技术不成熟，依然是石油和天然气的净进口国。随着东南亚国家经济的快速发展，石油和天然气供应局面日趋紧张，2020年整个东南亚地区石油缺口将达2亿吨。俄罗斯油气产能雄厚，在石油开发和炼化方面拥有丰富经验，是东盟填补能源缺口、开展合作开发的理想伙伴。

俄进入东南亚能源市场很早，冷战时期苏联和越南就合资成立了“越苏石油公司”。双方合作延续至今，俄越正一同开发多个海上石油项目，搞石油炼化合作。俄罗斯还积极拓展能源合作方向，与缅甸、文莱等国合作。此次峰会上，俄又和印尼签署了共建炼油厂协议。核能是俄与东盟能源合作的另一大方向。目前，俄正帮助越南建设宁顺1号核电站，与缅甸也有核能合作的计划。

最后，俄罗斯与东盟关系的发展有助于双方实现外交多元化。乌克兰危机后，俄罗斯“转向东方”，外交重点聚焦中国。2015年，中俄贸易已占俄外贸总额的12.1%，保持“头把交椅”且再破记录;而俄罗斯仅列中国第15大外贸伙伴。同时，俄罗斯经济陷入衰退，中国经济则稳步增长，中俄国力差距不断拉大。在这种情况下，俄罗斯试图避免对中国的过度依赖，谋求亚太外交的多元化，着力加强与日本、印度及东盟国家的关系。对东盟来说，其已与多数周边国家和世界大国构建了良好的关系，初步形成了以其为中心的地区伙伴网。发展与俄关系有助东盟补齐短板，维护区域合作的中心地位。

未来：不近不远的伙伴关系

在相互需求的推动下，俄罗斯与东盟国家都利用此次峰会的契机，争取双方关系持续升温，俄与东盟的合作取得新的进展。但应当看到，俄与东盟关系的深化存在不少制约因素。

一方面，俄与东盟国家的政治关系难以深化。俄罗斯的“心脏”与东南亚远隔重洋，即便是俄远东地区离东盟国家也有数千公里，地理位置的距离决定了双方政治、经贸、人文交流困难重重，难以真正深入。与此相适应，俄罗斯对东盟的重视长期不够，一般仅派外长出席东亚峰会，令十分看重这一机制的东盟不满。除越南外，东盟国家也不太重视对俄关系。东盟与中国、韩国、日本、美国、印度、澳大利亚和新西兰纷纷建立战略伙伴关系，但对20年的“对话伙伴”俄罗斯却兴趣不大，双方政治关系长期未有突破，此次峰会仅以《索契宣言》宣示“通向互利的战略伙伴关系”。

另一方面，俄罗斯与东盟国家的经贸合作基础薄弱，未来发展前景也不明朗。目前，俄罗斯仅为东盟第14大贸易伙伴，主要出口产品以自然资源和能源技术为主，由于产品缺乏竞争力且东南亚市场已被西方和中国公司占据，俄拓展市场的难度很大。虽然俄罗斯主导的欧亚经济联盟已与越南签署了首个自贸区协定，此番普京也提出要与东盟建立自贸区，但其吸引力显然无法与美国主导的《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抗衡，东盟国家反应并不积极。俄对东盟的直接投资也很有限，2012年〜2014年仅6980万美元，而同期欧盟投资达580亿美元之巨，中国也有214亿美元。俄与东盟企业的合作经验缺乏，双方金融机构联系也很薄弱。有东南亚学者认为，本次峰会达成的合作文件愿望良好、但很难落实。

综而观之，由于存在共同利益且政治矛盾较少，俄与东盟关系不会太疏远。但受主、客观条件制约，双方关系基础不牢，有不少“硬伤”，这决定了俄与东盟关系发展难有质的飞跃，很难真正接近，将是“不近不远的伙伴”。

（作者为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俄罗斯所助理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