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又绿太行山。苹果花开了,岗底村漫山遍野舞动的枝条似乎还在等待一个穿梭在林间的熟悉身影。然而,他已经不可能再来这里修剪枝杈了!
2016年4月10日凌晨,河北农业大学教授李保国因心脏病突发,不幸去世,年仅58岁。
猝然离去的李保国,留给人们的是无尽的怀念。
一沓材料,一张板床,一张放着电脑的简陋的办公桌。河北省内丘县岗底村一间普通的办公室,空空荡荡。这就是李保国1996年到村里帮扶以后工作和居住的地方。
“李老师是我们的恩人,我不相信,我就是不相信,李老师竟然这样走了!”睹物思人,岗底村党总支书记杨双牛声嘶力竭地喊着,那一刹那,他的眼泪一下涌了出来。
至今无法接受事实的还有李保国的妻子郭素萍。“保国,多想和你再去岗底看苹果,多想和你接着在车上聊绿岭核桃,多想咱家再吃一顿团圆饭,多想看到你再抱抱我们可爱的小孙子。保国,我想你!”
在李保国离去后的两天里,他的手机还不时地传出淳厚的乡音:“李老师啥时来俺们村作指导啊?”那些深山里不知噩耗的农民兄弟,还在期盼着他的帮助。
“我觉得我什么都满足,我就需要干点事,别的我都不需要,你不知道我在底下跑着有多享受。”“我这辈子最过瘾的是干了两件事,一件是把我变成农民,一件是把越来越多的农民变成我。”李保国生前说的话,一句句被回忆起,人们为之动容。
“把我变成农民”
“‘脱贫为科研出题,科研为脱贫解难是李保国作为农业专家工作的主基调、红线条。”河北农大科教兴农中心副主任李铁旺说,李保国的科研攻关,就是冲着农民脱贫去的,“有同行说,李教授的项目,个个‘土得掉渣,可正是这些项目解决了农民脱贫的老大难问题。”
1981年,李保国大学毕业后留校任教。椅子还没坐热,上班仅十几天的他就响应学校号召扎进太行山,搞起了山区开发研究。
从此,他一年200多天在山里“务农”,每年行程约4万公里,粗粝的山风吹打着,毒辣的日头照晒着。除了完成学校的教学任务,他几乎天天奔波在山路上,成了一个不打折扣的“农民教授”。
“李老师穿不讲究、吃不挑剔,穿的衣服还没有一些农民的好。”杨双牛回忆说,一次下地,李保国的衣服被树枝划破了一个口子,“我想给他换件衣服,他说:‘你把我打扮得像课堂上的教授模样,我咋和农民打交道?我问这有关系吗?他说:‘农民认可了你这个人,才能更好地接受你的技术。”
给农民传授技术,必须合农民的“胃口”,对农民的心思。
赞皇县寺峪村有上千亩苹果园,产量一直上不去。村里请一位专家来讲修剪技术,讲了一天,名词、术语一大堆,让老百姓都听晕了。后来李保国去讲课,只教大家认识两种枝,一种是“结果枝”,一种是“不结果枝”,半个小时就讲完了。老百姓高兴地说:“原来这么简单!”
“作为一个专家教授,不能把给研究生、博士生上课那一套搬来讲给农民听。”李保国说,要学会用农民的语言和他们交谈,用大白话讲清大道理。
教农民疏花,他说:“一棵果树所供给的营养有一定的限量,打个比方,10个馒头10个人吃,一人只能吃一个,谁也吃不饱。如果10个馒头5个人吃,一个人就能吃两个,大家都能吃得饱……”
教农民疏果,他说:“这和计划生育的道理一样,孩子多的家庭负担重,如果就一个孩子,上学、就业、娶媳妇盖房就省劲儿多了。所以,苹果树也要实行‘计划生育……”
教农民剪枝,他总结的口诀通俗易懂、简单易记:“去掉直立条,不留扇子面”“见枝拉下垂,去枝就留橛”……
“农民讲究眼见为实。要让农民接受新技术,光说不练也不行。”这是李保国总结的经验。
记得当年,李保国跟课题组的同事们住在前南峪村搞山区开发研究。治山之余,他发现村民管理苹果树不科学,主动提出指导。结果刚开口,就碰了“钉子”。
队长郑津玉问他:“你哪年生的?”
李保国说:“1958年。”
郑津玉撇嘴笑笑:“我1956年就开始管果园了。”
李保国说:“你分给我100棵树。”
在村民疑惑的目光里,李保国开始修剪分给他的果树。一年下来,李保国管的果树长得最壮,果子个头最大,果形最好看。小商贩们来了,都先买他树上的苹果。村民服气了,纷纷来找他“取经”。“过去见的教授多了,还真没见过像你这样的,整天钻在地里干活。”大家直夸他。
在岗底,李保国推广苹果套袋技术。这项新技术当时在河北省尚无先例。“苹果不见光还能长?”面对群众的不理解,李保国拿出5万多元科研经费买来纸袋,手把手教村民套袋。秋天,套袋苹果又大又红,5两到6两的每个卖10元,8两以上的每个卖50元,最高的卖到了100元,而没套袋的苹果还是卖不上价钱。这下,群众服了。
为了让果农尽快掌握好技术,李保国编写了128道苹果标准化生产管理工序,人手一册,通俗易懂。按工序生产的苹果,果形、着色、个头像一个模子脱出来的。
岗底的苹果火了,1999年获昆明世博会银奖,“富岗”品牌2011年评上中国驰名商标。富岗苹果连锁基地发展到太行山和燕山11个县市的369个村,种植面积5.8万亩,产量超过1亿公斤,带动7万多农民脱贫致富。
在绿岭核桃新品种实验攻关时,李保国为了掌握核桃开花授粉的第一手资料,每天背一个水壶,从上午10点一直盯到下午4点,中午就在现场啃两个馒头,一盯就是一个多月。2003年夏天,正在进行人工干预实验时,突降大雨。李保国用伞给核桃新苗遮住了雨,却把自己淋在大雨中。
人和农民打成一片,心和农民贴在一起。李保国用真心换回了真情。
每逢正月到村里,家家户户都争着请他吃饭,实在推托不过,有时他一天得赴五六个老乡的家宴。一次在村外遭遇交通阻塞,听说他急着回保定参加学术会议,村民二话不说拆掉了自家院墙,为他辟出道路……
“把农民变成我”
手持自己那本蓝皮儿的果树工中级证书,岗底村村民王群书透着自信。2015年一年,除了管理自家的果园,王群书还出去指导别人管理果树,加起来一共挣了9万余元。
像王群书一样拥有国家农业部、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颁发的果树工证书的村民,在岗底村一共有191名。他们不仅自己能致富,还活跃在山区传授技术,成为“永久”牌的土专家。
把农民变成专家,是李保国的心愿。可要实现这个心愿,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更不是动动嘴皮子的事。长年累月,李保国和农民摸爬滚打在一起,手把手地教他们操作。
在岗底村刚开始推行苹果套袋技术时,许多村民掌握不好技术要领。李保国要拽住他们的胳膊找角度,捏着他们的手腕找力度,常常是一个小时才能教会一个人。类似这样的技术培训和技术推广还有很多,可他从来没有嫌麻烦过。
平时随和的李保国,有时也会发脾气。果树整形修剪,村民舍不得锯掉,李保国急了,就跟他们嚷。为这,他被杨双牛称为“杠头班长”。
“农民心理状态不一样,基本素质不一样。没有对农民死盯、盯死的杠头劲,技术就很难落实到位。”李保国说。
那一年,疏果的时节到了。李保国在岗底村搞培训,要求一条枝上每隔25厘米留一个苹果。村民杨海堂却打了一个小折扣,每10厘米留一个,这样下来一条枝上能多留3个到5个果。秋后一算账,1.2亩苹果树收入了3万元,杨海堂心里美滋滋的。没料到第二年,苹果树开花少了,结果少了,收入不到1.5万元,成了“小年”。
“俺心里明白,这是疏果不到位造成树负担过大的缘故。不相信科学真是瞎忙。”打那以后,杨海堂老汉严格按照李保国的要求管理苹果树,再也不自作主张了。
为了把村民变成专家,李保国办夜校,搞培训,常年不断。2009年,在岗底村,他提出借助邢台农校“送教下乡”活动,让100名果农在家里读中专。这些人毕业后,有62人又考上大专。现在,全村有了5名高级技师、1名农艺师、14名技师,191名果农获得国家颁发的果树工证书,成为全国第一个“持证下田”的村庄。
30多年来,李保国不懈地努力着,直接帮扶村庄40多个,间接带动百余村庄发展,技术示范推广总面积上千万亩,先后取得研究成果28项,推广36项实用技术,举办不同层次的培训班800余次,培训人员9万余人次,使山区增收35.3亿元。他用科技之手,点亮了前南裕生态经济沟、富岗苹果、绿岭核桃等一串闪光的名字。在旁人看来,建好一个科技扶贫基地都不容易,可他却让星星之火成燎原之势,10万亩苹果生产基地、百里核桃产业带、万亩现代农业科技产业园……
他用沾满泥土的双脚,迈出了一行行坚实的足迹,让越来越多的山区农民走上致富路。他用忠诚践行了“做太行山上一棵树”的庄严承诺。他,把一生献给了太行山,献给了太行山的人民,用生命染绿太行、带富群众,彰显了一名优秀共产党员的崇高追求和高尚境界。
李保国走了,但他还“活”着,活在太行山千千万万百姓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