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赣:老人、孩子、酒鬼皆可为演员

2016-08-02 08:57王嘉玲
北京青年周刊 2016年27期
关键词:金刚经金马奖野餐

王嘉玲

作为一部电影,《路边野餐》奇怪得独树一帜。它的导演来自电视编导专业,男主角是导演的小姑夫,没学过一天表演,剪辑师原本主修造船……然而这部投资仅仅一百万的文艺电影,还是导演处女作,却成为各大电影节上的获奖“收割机”。青年导演毕赣第一次拍长片,就一举拿下了第52届台湾电影金马奖最佳新导演奖。毕赣却觉得,金马奖和大学时获得的学校最佳影片并没有什么不同。获得海外不少奖项后,《路边野餐》也要登陆国内院线,毕赣说,“我的电影像一场大雨,希望观众们不要带伞。”

毕赣1989年出生于贵州凯里。

2008年,毕赣从山西传媒学院毕业,回到故乡凯里找工作。他去过一个广告公司,老板并不欣赏他的作品,甚至讽刺他“有才华能当饭吃吗?”七年以后,毕赣凭借长片处女作《路边野餐》获得第52届台湾电影金马奖最佳新导演奖,用事实回答,他能。

毕赣不是科班出身的导演,在读大学之前,他甚至分不清电视编导和电影的区别,糊里糊涂地选了专业。他对电影最初的兴趣,来自于他的高中同学送的一张碟——《导盲犬小Q》。毕赣喜欢除了蛇、蜈蚣和蜘蛛以外的大部分动物,看了这部片子的他,也期待着有一天可以去拍摄一部有关动物的电影。即使在年纪轻轻就斩获金马奖之后,这个想法依然没有改变。“有机会还要把这个计划实现,不知道拍成什么,也许是动画片吧。”

在不对口的专业里,引导着毕赣走上电影之路的是前苏联导演塔可夫斯基的电影《潜行者》。一开始,毕赣并不喜欢这部片子,为了批评这个电影,他坚持用了小半个月把它看完。但就在他磕磕绊绊地看完以后,“我突然找到了电影的美感是什么,从那以后,直到今天我拍自己的第一部长片,都是在与那个感觉对话。”

现在,毕赣的下一部电影已经有了一千万的投资。但在当时,他的身边什么也没有——没可靠的导师,没有充足的生活费买影碟,没有剧本,没有演员,甚至没有一个合适的环境。他把塔可夫斯基的书放在床头,学校的领导却指着塔可夫斯基的头像问他为什么要摆一本希特勒?在这样的条件下,毕赣想了个主意。每当有他想看的电影,他便把这个电影的好处说给睡在他下铺的兄弟听,下铺买回影碟来,俩人再一起看。用这个办法,毕赣看了大量电影,积累起了第一步的经验。

这样摸索着,大二的时候,毕赣拍了自己的第一个作业《南方》,获得了学校的最佳影片,第二年,他开始尝试做一个正式的作品,带着几个同学一起回到了故乡凯里。他的剧本是一页纸,摄影师是一个有器材的同学,主演是他自己的姑父。

这部名为《老虎》的电影最终入选了南京影展的主竞赛单元,毕赣用亲朋好友做演员的习惯也一直延续了下来。接下来的《金刚经》里,两位主演一个依旧是姑父陈忠实,一个是做录音师的表哥。一直到《路边野餐》,毕赣用过的惟一一位专业演员就是因《金刚经》结缘、约定好要做他女主角的郭月。

与毕赣一样,《路边野餐》的团队成员几乎都是90后,他们花了3个月的时间,在毕赣的家乡贵州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完成了这部电影的拍摄。让普通人来做演员,不可避免地要面对如何让他们在镜头前自然地表现的问题。毕赣的办法是用每一个人能理解的方式去和他沟通。花和尚是陈升(《路边野餐》男主角)的老大,毕赣告诉他,他是陈升以前开拖拉机的师父;电影里的小卫卫是一个等待的孩子,毕赣跟演员说,你要演一个等超人来接你的小孩。“用老人能理解的方式,用孩子能理解的方式,用酒鬼能理解的方式,各种各样,他就懂了。”毕赣说。

Q&A

Q:从《老虎》到《路边野餐》,你的电影一直有一个主题就是家乡,这是巧合还是你特意的选择?如果让你用几个词来形容你的家乡,你会选择什么呢?

A:说有意是因为我在那边生活,很自然地会拍到那边,不是故意要做什么。贵州在我眼里就是安逸,气候好。很多人对贵州的想法是特别中产阶级的,就像对一个少数民族,对印第安人。在我看来,每个人都是在很认真地活着,不同的地域会造成不同的食物,不同的文化,但是全世界人类发展了这么久,人和人的感情都是一样的。他们多姿多彩,但也有各种各样的痛苦和贫穷。我希望有一天世人能够平等吧。

Q:拍摄《金刚经》是因为什么契机,怎样找到的演员?

A:毕业的时候没有机会,《路边野餐》的剧本正在写,没有要拍的东西。《金刚经》是一个短片,是我在写《路边野餐》这个长片的过程当中写的,很快就完成了。而且这是送给一个死去朋友的礼物,意义不一样的,一写出来马上就去拍了。陈升我希望他是一个有着老灵魂的、带着孩子气的中年人,然后发现了我的小姑父,演老歪的是录音师的表哥,我们做婚庆公司的时候他在贵阳的服装店卖衣服,经常来我们这儿吃吃喝喝,所以就熟悉了。

Q:让姑父去拍电影的时候家人是什么反应?现在他们理解你在做什么了吗?

A:没反应,就来帮帮忙。也不是支持,就是我找不到其他人了,他们就来帮帮我。现在就是职业合作,我是小姑父的导演,他是我的演员,和别的导演和演员一样的,没有什么顾忌。拍完《金刚经》的时候,我是特别意气风发的,觉得自己厉害,结果凯里的朋友们一点都无动于衷,他们觉得我是拍微电影的。后来拿了金马奖以后,他们态度就改变了。我一个朋友跟他女朋友介绍说我是谁,拿过金马奖。我觉得他们终于懂得我在干什么了,然后他接着说,他拍微电影拍得很好。家里人的话现在他们有点理解过头了,太过于信任导演这样的身份。

Q:《路边野餐》是你的第一部长片,这部处女作获得了国外这么多奖项,有压力吗?

A:没有什么压力呀,我19岁拍第一个影片在学校就拿奖了,它叫《南方》,讲一个做梦的人,做了一个自己死掉的梦。也许我19岁拍那个影片只是拿了学校的最佳,但是那就是我那个阶段能获得的最大的奖。奖是不分大小的,拿奖的快乐都是一样的,从来都没有变过,它不会给我造成什么压力,也不会让我的快乐增值。在拍电影的时候我不会考虑以后的口碑问题,但是它具备这么好的价值是我要去做它的意义。

Q:电影里有一段42分钟的长镜头,这段长镜头一天之内拍了三条,为什么最后还是选了第一条?在拍摄这个长镜头的时候你想要表达什么?

A:我拍这个长镜头的目的并不是想得到某种结果,而是跟演员一起真正地体会完整的时间和空间。第一次已经把最好的部分拍到了,虽然我不满意它的完成度,但是它已经得到了这部电影最精髓的东西,我也不想再拍第四次了。这个长镜头能起到结构的作用。时间像一只隐形的鸟,而完整的时间和空间,像一个笼子,再通过长镜头给它涂上颜色,大家就可以看见隐形的鸟是什么样子了。

Q:合作的剪辑师秦亚楠学的是造船业,看起来和电影没有什么关系,为什么邀请她来剪你的片子呢?

A:亚楠是一个后期公司看了《路边野餐》的素材以后推荐给我的。当时我们互相不想见面,但还是出于礼仪碰了一下。见面以后我发现她学的是造船,就打动了我。造船要弄懂一艘船的构造,她就会非常了解每个局部,这样的逻辑和观念,就是剪辑,就是解构一个作品。技术层面上她的基本功很好,她自学的,很有天赋。

Q:在最后剪辑的过程中,《路边野餐》一直没有被非常的看好,后来去参加洛迦诺电影节的时候,你心里有动摇吗?

A:拍的不好才会动摇,只要你觉得你拍的好,那就不用特意保持,就应该相信你觉得好的那部分。别人批评我也会不好受,但是重新看一遍,那是好的,就可以了。在洛迦诺候场的时候,突然进来了一个中年男人,跟我讲了一堆,我听不懂,但我的制片很兴奋。他走了以后制片跟我说,那个人是评委,他很喜欢我的电影。我当时就觉得那可能有好的收获,就没再往这里花心思,每天都带着两个制片去洛迦诺电影节旁边的赌场玩。赢20法郎就买两瓶酒,赢150的话我们就去吃牛排,每天都很高兴。

Q:现在你的一天怎样安排?会有一个固定的时间写剧本和写诗吗?

A:有小孩了以后就是换尿布,陪他,泡奶,然后中午起来给他洗个澡,到了晚上三点钟他真正有了长时间睡眠以后开始写剧本。固定的时间倒没有,没小孩的时候我就随时写,有小孩就三点以后写,来北京就是四点钟起来再写。现在写诗也不多,比较忙,因为我并不想获得什么,也不需要别人夸我诗写得好,这对我不重要。电影需要的话会用我写过的诗,但不会专门去写。诗在先电影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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