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马士远
修身立德与为官之道
□ 马士远
郑板桥有对联写道:“种十里名花,何如种德;修万间广厦,不若修身。”修身立德乃做人之根本,不仅是其安身立命的基础,亦是其为政致仕的纲要。王安石说,“修其心,治其身,而后可以为政于天下”;张衡说,“不患位之不尊,而患德之不崇”;罗隐说,“不患无位,而患德之不修也”。修身立德对为官从政者而言,具有亘古不变的本源作用,“知所以修身,则知所以治人;知所以治人,则知所以治天下国家矣”。
孔子说:“苟正其身矣,于从政乎何有?不能正其身,如正人何?”“政者,正也。子帅以正,孰敢不正?”“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正”是政治的本源和基础性的存在,“政”之所以为“政”,就是因为有“正”为其本质特征和合法性的依据,一旦脱离了“正”,政治就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对于当政者来说,首先要做到的就是“正己”。孔子多次提到“正己”,从“为政以德”之中的“内圣外王”思想到“经世济民”思想中的“修己以敬”“修己以安人”“修己以安百姓”,无处不存在着“正己”思想。
那么,“正己”的核心是什么呢?“正己”的核心是修身;修身的核心是什么呢?修身的核心则是正心。《大学》开篇就告诉我们:“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自天子以至于庶人,一是皆以修身为本。”正心是为了修身,自天子至民众,一切以修身为本、以正心为要。如果不能正心,就会出现礼崩乐坏、社会混乱的局面。
为官者如何做到“正己”呢?其要有二,一是“为己由礼”,一是“以乐正己”。我们先来看“为己由礼”。“为己由礼”是修身的关键切入点,为“为政以德”打下坚实的基础。孔子说:“不学礼,无以立。”“不知礼,无以立也”。孔子认为“礼”是立人之本,十分重视以礼正己、以礼正心。礼的最初含义指的是人与人、人与神之间关系的规范化,这种规范主要还是通过祭祀等形式抑制人内心众多的不良欲望,通过以礼克己达到与神灵的沟通。后来礼的内涵不断丰富,发展成为一种社会政治关系,通过恭敬有礼强化人的内心修养,从内心衍化出对人、对事、对社会的恭敬。孔子所说的“礼”由两个方面组成:外在的表现形式和内在的精神实质。“礼云礼云, 玉帛云乎哉?”礼,不仅仅指外在的礼节,不仅仅是玉帛之类的礼物,更重要的是在于其对人的内心的政治教化作用。外在礼的表现形式也就是外在的规定与具体的行为规范,“恭近于礼,远耻辱也”。内心敬的精神实质即“义”,所谓“义者,宜也”,也就是合理的意思,内心要符合礼的规范。“人而不仁,如礼何?”“为己由礼”就是将外在的表现形式与内在的精神实质统一起来,如此才能称得上“礼”。用外在的礼来规范自己,使自己的行为不至于“越礼”,以此来达到正心的目的。礼作为一种社会规范,具有潜移默化的作用。普通民众在日常生活中依据社会准则、礼仪规范,践行自己的“礼”,那么社会秩序就会比较稳定。对于当政者,如果能够长期以“礼”为指导,以外在的“仪”培育内心的“义”,把外在的社会规范内化为心中的信念,实现“正心诚意”,那么整个社会秩序也就能稳定和谐,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就变得相对融洽。
再来看“以乐正己”。孔子非常推崇以“礼乐文明”为特色的周代社会,在其政治理想中,“礼”跟“乐”是密不可分的。孔子认为,在“正己”这个问题上,有礼必有乐,有“为己由礼”,就有“以乐正己”。《礼记·乐记》说:“乐者,天地之和也。礼者,天地之序也。和故百物皆化,序故群物皆别。乐由天作,礼以地制。过制则乱,过作则暴。明于天地,然后能兴礼乐也。”“乐”所代表的是天地间的和谐,“礼”所代表的是天地间的秩序。只有天地和谐,万物才能成长,只有天地有序,万物才能显示出各有所别。“乐”依天道而凿,“礼”按地理而制。制礼超过分寸会造成混乱,作乐超过分寸会越出正轨。明白天地的道理,然后才能制礼作乐。乐的重要性在此不言而喻。“乐节礼乐,益矣。”喜好用礼乐调节自己,就会有益处。孔子说:“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一个人从学《诗》开始,礼只是过程,而最终要有所成就,必须依靠“乐”。
“乐”的作用是通过“润物细无声”的形式影响着人。“乐”可以通过多种形式表现出来,通过对人们心灵、情感的陶冶,改善人们的道德修养,激发人们向善的本能,提高人的精神境界。“礼”的外在性强制力有时可能会引起人们的抵触情绪,妨碍教化的推行。“乐”则在愉悦身心的同时教化了人们,让人们自觉地遵守“礼”所推崇的社会道德规范。这样一种温润的方式,能够对人产生潜移默化的向善作用,在和平的环境中,在愉悦的氛围里,改善人们的内心,对人产生教化,提高人自身整体的素养,达到“正己”的目的,进而对当政者“为政以德”产生良好的导向作用。所以在子路向孔子询问什么是完备之人的时候,孔子说:“像臧武仲那样的智慧,孟公绰那样的不贪心,卞庄子那样的勇敢,冉求那样的多才多艺,再用礼乐加以修饰,也就可以称为完备之人了。”由此可见礼、乐对于一个人的重要性。
除了要提高自身修养外,为官者更要善于将“德”运用于治国理政的实践之中。孔子讲求由“内圣”进而实现“外王”,强调的正是要将正己修身的成果运用于政治实践中去。那么,如何才能将“正己”的成果运用到为政之中去呢?其要亦有二,一是施行仁政,二是“举善援能”。
首先,为官者要以施行仁政为原则。孔子认为:“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用政令教导民众,用刑法整顿民众,民众往往会逃避制裁而无耻辱感;而用道德教导民众,用礼仪整顿民众,民众就会有知耻之心而自觉纠正不良思想行为。当季康子问政于孔子时,孔子说:“子为政,焉用杀?子欲善而民善矣。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治理国政,哪里用得着杀人?当政者自己想要从善,老百姓也就从善了。为政者的道德好比风,老百姓的道德好比草。风吹到草上,草一定随风倒伏。当政者的政治道德素养直接影响着老百姓,对老百姓起着榜样、示范的作用,“其身正,不令而行”。
其次,为官者要善于“举善援能”。“善”的核心是指其德行,“能”的核心是指其才干。政道在人,人是最大的能动因素,官吏是治国理政的能动因素,只有知人善任、任用贤臣,才能国泰民安。一个社会,能否做到举善黜佞,对其发展稳定具有极大影响。故“举善”是为官者治政以德的第一要素。除此之外,为官者还要善于“援能”。千金易得,一将难求。将贤者能臣放在他应当在的位置上,“举直错诸枉,则民服;举枉错诸直,则民不服”。举用正直的人,把他们放置在邪曲的人之上,民众就服从;如果举用邪曲的人,把他们放置在正直的人之上,民众就不服从。因此,“举善”和“援能”是当政者“为政以德”的必备条件。
修身立德是为官之道的根基。清代官员的楷模,历经康、雍、乾三朝的著名清官孙嘉淦,非常注重修身立德,曾为自己立下《居官八约》:“事君笃而不显,与人共而不骄,势避其所争,功藏于无名,事止于能去,言删其无用,以守独避人,以清费廉取。”仅仅42字却高度概括了为官之道的行为准则。这种“对国君忠诚而不自我夸耀,对同僚尊重而不骄傲自大,不争权夺势,不追求功与名,办事务求兴利除弊,说话讲求简明扼要,不结党营私,勤俭节约、洁身自好以保持清正廉明”的事君、共事、避争、藏功、止事、慎言、守独、清廉的官德修养之道,至今仍然具有很深刻的教育与借鉴意义。党员干部作为人民公仆,一定要高度重视品德修养,人无德不立,要善于学习古人“吾日三省吾身”的精神,通过自尊自重、自省自律、自励自强、自学自修,不断砥砺、不断提高、不断完善,努力成为“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有道德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
(作者为曲阜师范大学孔子文化研究院常务副院长兼国学院副院长,博士生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