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柘淞
之所以说抵制洋货是“糊涂的爱”,就是因为此爱国价值之得,远不偿其他价值之失
近期周边局势有所波澜,全国数个城市出现“抵制肯德基”的队伍,大叔大妈们拉条幅、走门店、苦口婆心劝告路人吃国货。不少人立即与之划清界限:“这些大叔大妈不是真正的爱国者!他们是打着爱国旗号的爱国黑子!”
坦率地说,受制于特殊的成长环境,“抵制帝国主义的洋货”在中年以上人群里还挺有市场的,如果我们统统斥之为“爱国黑子”,不免把我们的父辈“打倒一大片”。所以《人民日报》的评论文章持论公允(范正伟《爱国不是“糊涂的爱”》),把抵制洋货定性成“糊涂的爱”——是“爱”,也是“糊涂的爱”。
为什么说这是“爱”?因为爱不爱,爱多深,就看你愿意做出多大的牺牲。路人可以夸张地说多喜欢你的孩子,但只有父母才会为孩子无限付出,这就是区别。和电脑前的“网络爱国主义者”相比,街头的“行动爱国主义者”一是付出了更多的劳力——大热天去街头拉横幅,而不是坐在空调屋里发微博;二是承受了更大的风险——轻则受尽顾客白眼,重则涉嫌犯罪、赔偿损失、丢掉工作等等,而不是在网上对他国再怎么骂都安然无恙;三是取得了更大的效果——确实能对外企经济造成某种实在伤害,比如好歹让当地的肯德基空转一两天,或者想想当年打砸日本车后,日系车在华销量是怎样下滑的,而至于“网络爱国主义”是怎样对他国造成了实在伤害,我们好像还看不出来。
某种价值的极端拥护者和温和拥护者谁更虔诚?答案不言而喻。但温和者不厚道的地方就在于,一旦队伍里冒出极端者,就将之开除出队伍,声称这个极端者只是打着我们旗号而已,和我们奉有的价值毫无关系!所以温和的爱国者也会说:“大叔大妈们不是真正的爱国者!”
说到底,逻辑的根本症结在于,某些人誓不承认“极端爱国者”的存在,一旦冒出极端者,就立即将之开除出爱国群众的队伍,于是爱国群众的队伍永远不会有极端者。事实上,爱国主义不是一种特殊的主义,它和其他任何主义一样,必然有从最温和到最极端的拥护者,通过开除比自己极端的人来让队伍“永葆纯洁”,实在有失厚道。
但正如《人民日报》所言,抵制洋货是“爱”,更是“糊涂的爱”。这是因为,容纳价值的空间是有限的,当一种价值膨胀的时候,就必须挤压其他价值的空间——当某些我们同样珍视的价值因此被牺牲时,这就是“糊涂的爱”,甚至是“愚蠢的爱”。抵制洋快餐的大妈、打砸日系车的大叔,当然尽其所能地膨胀了一种价值,但也在不同程度牺牲了许许多多别的价值,比如企业的自主经营权、个体的消费自由、政府的权威性、人的财产权和生命权,等等。
极端者的悲哀就在于,他们只想押注一种价值,并不关心别的价值是如何惨遭牺牲的。或者说,没有考虑尊重法律、尊重他人的合法权益,爱国的激情或将成为偏激的行为,必将受到“冲动的惩罚”。
也正因此,这样押注很不划算——因为价值带来的得失不是线性而是边际的,从功利主义的角度去计算总代价与总收获的话,极端行为往往导致亏损。之所以说抵制洋货是“糊涂的爱”,就是因为此爱国价值之得,远不偿其他价值之失。
放开来说,平等与效率、自由与安全、权力制衡与有效国家、民族自决与天下一统……各种价值之间都存在此消彼长的紧张关系,如何把有限的“技能点”分配给各种价值呢?在多元化的社会,你当然可以对某种价值有特殊的偏爱,就像你可以特别喜欢吃苹果一样。不过,为了吃苹果,其他东西都不吃了,你会活不下去,因为营养失衡了;为了一种价值,其他价值都不要了,这个社会活不下去,因为价值失衡了。总之,聪明人可以有偏爱,但不宜“糊涂”到把全部的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把全部的信仰押在一种价值上。
(作者为清华大学研一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