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市拳

辛白

以命相搏的角斗场，被逼站上擂台的他，能否坚持到最后？

1.黑马

擂台上，矮小的拳师被高大的对手一拳打中太阳穴倒地不起，观众席上传来一片鼎沸的欢呼声，这场拳赛打得格外艰险，但雷豹最终还是不负众望。

“到底是十三场无败绩的雷豹，不愧是我手下的一员悍将。”豪华包厢里，一个男人得意地说，他拿起雪茄，旁边的手下立即凑过来为他点火。他深吸一口，缓缓吐出：“阿龙，你怎么看？”

“通背的底子，糅合了泰拳和猴拳，练的是童子功，少说也有十几年修为，可惜了，输在体格上面。”一个留着板寸头、身形魁梧的跟班答道。

“没什么可不可惜的，在这个擂台上只要你会一种拳就能站到最后——杀人的拳。”

“大哥说得在理。”

这个名叫郑志豪的男人无疑是最有资格说这番话的，十年前他也像擂台上的两人一样，流血流汗，一次次从鬼门关逃回来，最后竟然靠着一对铁拳打出一片江山，登上大佬的宝座，在黑道上可以说是一个传说。

郑志豪望着擂台上正在耀武扬威的雷豹，眉峰紧蹙：“雷豹在搞什么鬼，快点杀掉那家伙，小心阴沟里翻船！”手下赶紧朝雷豹打暗号，雷豹拉开架势，打算用美式摔跤中的地狱落结果掉对手，这一招是跃起用全身的重量压下去，能瞬间让人窒息。

观众被这杀戮的一幕刺激得双眼发红，大把地朝擂台上抛撒钞票。阿龙冷眼看着这一切，这就是黑市拳，以人命作骰子的一场豪赌。

当雷豹跃起的瞬间，小个子突然就地一滚，雷豹一击扑空，被小个子踢中太阳穴，然后他扑上来，用锁喉技死死缠住雷豹的喉咙。

欢呼陡然变作喝倒彩，人们拼命地给雷豹加油鼓劲，甚至大声辱骂。小个子死死抱着雷豹，就像一只绝境中的老鼠拼命咬住一只猫。渐渐地，雷豹的脸膛开始由红转黑，口吐白沫，双手使劲抓挠，小个子的胳膊被挠出一道道血痕，却不肯撒手。

最后，雷豹的身体软了下来，小个子生怕他不死，抱着他的头朝地上猛砸了几下，直砸得血肉模糊才罢手，然后颤巍巍地站起来，满身血汗，朝观众举起双手。

观众席上传来一阵粗野的叫骂声，不少人朝他扔易拉罐，场面顿时失控，身着黑西装的保安手持橡胶棒维持秩序，手段粗暴，不少人被打得头破血流。

一伙人冲上擂台，给小个子披上毛巾，护送他通过一条拳打脚踢的“长廊”。

“操！”郑志豪将桌上的东西全部扫到地上，手下人被大哥的震怒吓得不轻。待怒气消去，他冲阿龙说：“你去查查这匹黑马的来历……”他的手向下一砍，目露凶光，“然后做掉他！”

2.埋伏

阿龙走进一家茶餐厅，在靠窗的位置坐下，临座坐着一个用报纸遮着脸的男人。阿龙确认店里没有其他人才开口道：“今年的关公祭，郑志豪很重视，届时不少重量级人物都会到场。”

关公祭是黑道的大节日，主持这场盛会的人是一位黑道元老，他会给每位大哥发一封请柬，无论是老牌大哥还是后起之秀，收到这封请柬就意味着被黑道所接纳，意义非凡。

警方也计划在这一天实施抓捕行动，将黑市拳这颗毒瘤彻底铲除，阿龙长达五年的卧底生涯也将结束。

阿龙把一张存储卡夹在餐巾纸里，搁在桌子旁边：“老大，你要的资料我弄到了。”

“好，辛苦你了。”男人合起报纸，他有一头斑白的头发，以及一双鹰隼般的眼睛，“阿龙，等下个月行动成功，你就可以恢复身份了，这段时间务必小心行事。”

“谢谢关心。”

五年前，还是实习警员的阿龙在一次抓捕行动中意气用事，把疑犯一拳打死，最后是陈队长给了他一次自赎的机会。

他凭借自己过人的身手赢得郑志豪的刮目相看，漫长的卧底生涯有时也会让他迷失方向，支撑着他的是心底的那句话——我是警察！

离开茶餐厅后，阿龙来到一家夜总会，小弟马锐正站在门口抽烟，看见他来，把脚用烟碾灭，道：“龙哥，那小子在里面。

“我们走！”

马锐也是个练武之人，俗话说穷文富武，他父母都是海边的渔民，为了养活自己，他不得不打黑市拳，最后跟了郑志豪。

许多人练就一身武艺，除了打黑市拳别无生财之道，有时候阿龙也感到深深的悲哀。

两人进到夜总会里，在一个角落坐下，正好能看见那个拳师在独自喝酒。据手下探查到的情报，他隶属于一家拳击俱乐部，俱乐部当然只是个幌子。

郑志豪有句时常挂在嘴边的话：“拳坛上站着一个人，拳坛下就要倒下十个人。”黑市拳里相互暗算屡见不鲜，能站到拳坛上光凭实力是不够的，拼的是谁的背景更硬。

郑志豪命令他做掉那个拳师，不做是不行的，但阿龙不想双手沾血，折中的方案是把那个拳师教训一顿，打折一条腿，让他参加不了下一场比赛。

等了一会儿，拳师起身去上厕所，两人紧随其后，当阿龙推开卫生间门的时候，里面的三个人一拥而上，其中一个用绳子从后面勒他的脖子，阿龙连忙用手挡住。

“操，我们被暗算了！”马锐大呼小叫，想掏刀子却被其中一人拦腰抱住，两人扭打在一处。

拳师抢步上前，一拳轰向阿龙的面门，他不慌不忙地躲开。闪烁的光影中，两个人飞快交手，令人眼花缭乱。眼见对手渐渐不敌，一团白花花的东西迎面抛撒过来，阿龙只觉得眼睛一阵火辣辣的，对手陡然跃起一记双风贯耳，阿龙被打得头晕目眩，最后被一脚放倒在地。

3.交换

阿龙是被一桶凉水激醒的。醒来后，他发现自己赤裸着上身被绑在一张竖起的铁架床上，刺眼的白炽灯晃得他睁不开眼。一个胖子走到他跟前，手指间夹着根雪茄。

“你就是阿龙，听说是郑志豪手下的一员悍将，果然名不虚传。”胖子皮笑肉不笑地说，这人想必就是俱乐部的后台老板。

“落到你手里，我认栽，要杀要剐，划个道吧！”

“哈哈！真是条铁骨铮铮的汉子，我不杀你，我只想跟你谈笔生意，一笔双赢的买卖。”胖子脸上堆起暧昧的笑。阿龙冷笑：“你做梦！”

“不识抬举！”他扬了扬下巴，一名手下上前，把雪茄剪套在阿龙的大拇指上，正要剪下去，阿龙说：“你把我废了，你以为我大哥会善罢甘休吗？”

“嗯，说得有道理，那我们换个玩法。”胖子说完，手下拿过一盏台灯，扯下电线，用刀子削掉末端的绝缘层，分别系在铁架床的两只脚上，然后接上插座，在胖子的示意下，手下按下开关。

刹时间，仿佛无数根细针扎进肉里，全身的肌肉紧绷起来，阿龙咬着牙拼命忍受着，等电击结束，他的身体已经被冷汗浸湿，像溺水者似的大口喘着粗气。

“再问你一次，跟我合作吗？”

“休想！”

“好，陪他多玩会儿。”

小屋里昼夜不分，阿龙记不清自己被关了几天，胖子让人定时给他喂点白米饭和水，保证他不死。

他知道胖子不敢拿他怎么样，郑志豪是个义字当头的人，阿龙失踪几天，他必定有所行动。

果然，这天胖子阴沉着脸走进来，让手下将阿龙解下来，道：“带他走！”说罢，一个黑麻袋套在了阿龙头上。

原来，郑志豪绑了胖子几个拳师，双方约定在鸿宾楼“谈谈”，实际上就是交换人质。

酒店前，几辆黑色宝马车停下，阿龙被推搡着下了车，他看见了马锐，对方脸上添了几道新伤。

阿龙抬头看看夜色中闪烁的“鸿宾楼”三个字，郑志豪很少来这里吃饭，便问马锐：“为什么要约在这里？”

“大概是宋老板提出的吧。”

“宋老板？”阿龙反应过来，原来胖子姓宋，这时胖子正站在大厅里向一个服务生低声交代什么，阿龙心中掠过一阵狐疑。

饭桌永远是个化干戈为玉帛的地方，看着郑志豪和宋老板谈笑风生推杯换盏的样子，谁也想不到他们会是私下里勾心斗角的对手。

饭吃到一半，郑志豪说：“宋老板，我小弟在你那里作了几天客，是不是该送回来了？”

宋老板一挥手，手下把阿龙和马锐带上来，另一边几个拳师也被带了上来。交换完，宋老板举起杯子：“郑哥，这次关公祭大家都重视得很，为此你我之间闹了些不愉快，我希望从今往后，我们能作君子之争。”

这时，一个服务生推着小车缓缓走过来，胖子身后的人个个神情紧张，阿龙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他一把将桌子掀翻，杯盘摔碎一地，下一秒，枪声密集响起，那张桌子瞬间被扫成漫天飞舞的木屑。

小弟们护送郑志豪躲进一个包间，一名小弟刚走到窗前，突然玻璃一齐炸裂，他的身子触电似的抖动几下瘫在地上，血肉模糊的样子令在场所有人不寒而栗，看来楼下也有人埋伏。

“妈的，敢玩阴的！”郑志豪恶狠狠地骂道，“你们几个带枪了吗？”几个人从怀里掏出手枪，总共只有四五把，对面用的是冲锋枪，硬拼他们毫无胜算。

“把枪给我！”阿龙冲一名小弟说，那人一脸不知所措，郑志豪命令道：“给他！”

“我们走北面的安全通道，一楼有他们的人，走二楼的防火梯逃出去！”阿龙指挥道，之前他留了个心眼，扫了一眼墙上的逃生示意图，事实证明他并没有多虑。

阿龙跳上一张桌子，点着手中的打火机，将火苗凑近消防感应器，不一会儿，水“哗哗”地喷洒下来。外面的人被突如其来的水花迷了眼睛，这时“咣”一声，阿龙一脚踹开门，一群人紧跟着冲出来，对方发现后慌乱地开起枪来。

当跑到二楼时，郑志豪身边只剩下阿龙、马锐和另外两个人，子弹也打光了。五人从防火梯跳到下面的巷道里，一堆装垃圾的黑塑料袋充当了缓冲垫。

“妈的，这么狼狈还是头一次！”郑志豪说着居然笑了起来，只是笑得格外狰狞，“老子一定要让姓宋的生不如死！”

就在这时，马锐突然将手放进怀里。阿龙一个激灵，把郑志豪推倒在地，“砰砰”两枪，郑志豪身后的两名小弟中弹倒地。绝境一搏，阿龙一拳轰向马锐。枪响的瞬间，马锐被一拳揍飞。

4.活命

几小时后，郑志豪的私人夜总会里，阿龙的胳膊上打着石膏，郑志豪在他面前坐下，问：“伤势怎么样？”

“擦伤，不碍事。”

“想不到！真想不到！”郑志豪拍拍巴掌，两名小弟将被打得奄奄一息的马锐撂在地上，阿龙心中一颤，脸上却没有任何表现。

“阿龙，这次我该怎么谢你？”

“大哥言过了。”

郑志豪亲自为他斟上一杯酒，眼里似笑非笑，阿龙一口饮尽后，郑志豪说：“阿龙，你知道这次关公祭为什么这么重要吗？”

阿龙摇头。

“老头子之前放出话，他准备退了，要在我们之间选个接班人，谁能赢下这次拳赛，谁就有希望当上下一届老大。”郑志豪冷笑，“姓宋的敢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我必定十倍奉还，先不说这些，这次你救了我一命，我本该好好感谢你……”

他缓缓斟上一杯酒，眯起的眼睛里流动着一道锐利的光：“可惜你是个警察！”

阿龙猛然一颤，抬头直视郑志豪的眼睛，这五年来他一直小心翼翼，到底哪里露出了破绽。

“猜猜我是怎么知道的？”

阿龙摇头。

郑志豪笑着朝地上的马锐看了一眼，他突然间明白了，马锐原来是郑志豪安插在他身边的眼线。

“不是我不信任你，如果你坐在我的位置上就会明白，任何人都不可以相信。”郑志豪说，“我都对你坦白了，你也该对我坦白吧，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抓我？”

阿龙咽了口唾沫：“下个月关公祭。”

“哈哈！”郑志豪大笑，“所以说我福大命大，我会跟老头子知会一声，把赛址改到南湾。”

“那你打算把我怎么样？”

“我不是那种恩将仇报的人，你我本来可以做好兄弟，很可惜立场不同，但我会给你一次活命的机会。下个月你将代替雷豹上场，赢了，就放你走！”

郑志豪站起来，踢了一脚马锐：“你要是恨就拿他出气吧，明天一早我让人把他扔进江里，到比赛开始前我都会派人盯紧你。”

一个月后，南湾一座废弃的仓库里。灯光照耀的擂台周围，观众如潮水般叫嚷着：“杀了他！杀了他！”

阿龙并没有满足观众的心愿，他疲惫地坐在擂台旁边，接过工作人员递过来的毛巾和水。裁判宣布结果后，几个人将那个晕倒的拳师拖走，台下旋即响起一片嘘声。

他漱了漱嘴里的血水，朝包间望了一眼，郑志豪并不在那儿，自己没有死在台上，不知道他是不是很失望。他翻过绳子，朝更衣间走去，几个黑衣人拦住他，郑志豪来到他面前：“别急着走啊，比赛还没完。”

阿龙早料到他不会轻易放自己走：“我先去休息一会儿。”

“没时间休息了，马上就要开始了。”郑志豪冷笑，这时裁判宣布下一场比赛的选手。当听到自己的名字时，阿龙瞪大了眼睛：“你想要我死！”

“我给了你机会，就看你自己努不努力。”

他被保镖强行送回擂台，对手是一个精瘦的小伙，一身铁块似的肌肉，脸上杀气腾腾。小伙一脚闪电般飞踹过来，阿龙被踢中胸口。

对手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一脚勾踢直奔太阳穴，阿龙就地一滚，抱住他的另一条腿，两人一起跌倒在地。他抱住对手的双腿，无论对方怎么捶打，阿龙始终不撒手，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拖！能拖一秒是一秒，他想要活下去！

小伙像条恶蛟般挣扎着，阿龙渐渐神思恍惚，就在支撑他精神的那根细线快要断掉的时候，一个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警察，都不许动！”

一大批全副武装的刑警从门窗突击进来，台下顿时骚乱成一片，阿龙顿时松了口气，昏迷了过去。

5.再见

看守所里，郑志豪戴着手铐坐在阿龙对面。剃了平头的郑志豪看上去显得很萎靡，他被指控绑架、教唆杀人、聚赌等多重罪名，不日就将庭审。阿龙给他点了根烟，递过去，郑志豪陶醉地吸了一口：“你不太适合穿警服。”

“你倒是挺适合穿囚服的。”

两人一起笑了。

“有个好消息，宋老板也被抓了，你不用惦记着报复了。”阿龙说。这对郑志豪似乎已经无关紧要了，他问：“我还是想不通，自从我挑明你身份那一天，我日日夜夜派人守着你，你是怎么把消息传出去的？”

“那天晚上，我把一张纸条塞到了马锐的肚子里，万幸他的尸体被警察发现了，其实我也是在赌。”

郑志豪恍然：“我大意了。”

“你输在自信上，你当时就该杀了我。”阿龙说。

“可我给了你机会，你能不能给我一次机会，只要我出去，你想要多少钱都行，保证你下半辈子吃喝不愁。”郑志豪说着神情变得迫切起来，用乞求的眼神看着阿龙。

阿龙微笑着起身：“这世上很多东西是无法用钱来衡量的，我帮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