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王努尔哈赤

2016-07-25 10:00任林举
文存阅刊 2016年3期
关键词:努尔哈赤

任林举



汗王努尔哈赤

任林举

明万历四十四年(1616)正月初一日,建州的赫图阿拉城(位于今辽宁省新宾满族自治县永陵镇东四公里苏子河南岗台地上),一场盛大、隆重的登基典礼正在举行。

北方的正月正是滴水成冰的季节。时年五十八岁的努尔哈赤端坐于高高的“尊号台”前,俯视着眼前的文武众臣,俯视着赫图阿拉城,俯视着城外广袤的大地、山河,也俯视着虽然已经过去却历历在目的往事。

一群身着棉衣、裘皮的人,过去以部属,如今以臣子的身份分列于台下两厢。香炉里的香在默默燃烧着,以升腾的烟气昭示着自身的热度;人们都在默默地静候一个时刻的到来,大团大团乳白色的蒸汽从他们口中呼出并向上升腾。雾气与香烟在空中汇合,合力烘托着一份潜藏于静默背后的热烈。终于,被称为八旗八大臣的代表们呈上一份劝进文表,上书:“奉天覆育烈国英明汗”。尊号一出,场上的肃静被人们的欢呼声骤然打破,山呼连绵,经久不息,小小的山城因此而沸腾起来。

然而,对于广袤、空旷的神州大地,一城一池的鼎沸显然并不足以将其惊扰或震撼。城内的声音传不过二里,烟火之气不逾城墙,便被沉寂、冰冷的旷野悄然吸收,天地间依然一片宁静。一匹巨幅的锦绣,被人悄然提起了一角;一张巨大的宣纸被饱蘸了墨汁的笔从某处落笔浸润;一片巨大的森林,被一豆忽明忽暗的星火在一片树叶下点燃;积累了一个季节的雪,被某一温暖的角落里发出的热量悄悄融化……一切都显得无足轻重、微不足道。

如果站在京都的紫禁城内极目远眺,这座千里之外的北方山城是那样的渺小和遥远,渺小得可以认为它存在,也可以认为它并不存在;遥远得梦一般飘渺与模糊,可以把它放在心上,也可以不把它放在心上。

早在三年前万历四十一年九月的一天。当朝的万历皇帝做了一个奇怪的梦,那梦一次次将他从梦中惊醒,又百思不得其解,没办法召来几位大臣帮他解梦。皇帝朱翊钧在讲他的梦时,肯定是把注意力集中到了眼前的吉凶祸福上。他说:“朕昨夜三次做梦,每次都是一个异族女子,乘着嘶鸣的烈马,手持戈矛,云飞雾舞,对朕刺来。众卿可以不避忌讳,直言其意。”其中有聪慧的大臣对他说,梦中的异族女子,就应在北方的女真族身上,持矛起舞则暗合着他们在辽东地区兼并各部谋求统一的行为;而矛头直指圣上的寓意就是他们意在夺取大明江山。圣上不可不虑。听到此处,朱皇帝长出了一口气,原来竟是边关之事。大明江山,到了他手上,算来已经有二百四十五年之久,边关哪一天停止过动荡和折腾呢?别说一直有重臣把守,就是没有人把守,让他们放马过来,也不是十天半月就能到眼前的事情。于是他放宽了“龙”心,也放下了一句大大方方的官话“边关诸事爱卿费心。”转身回后宫去补他的“回笼觉”了。

朱皇帝的梦,宛如一只羽毛华丽身体肥硕的雉鸡,当不祥的阴影隐约飘来的时候,先是表现出恐慌、战兢,然后便一头扎进草丛里不再露面。而另外一个梦,则如一只警醒强悍的鹞鹰,从山海关外一个小村起飞后,就再也没有停息过搏击巡行的翅膀,就再也没有熄灭过它雄视、猎获的光芒。半个世纪以前,一个普通女真人的妻子在怀胎十三个月之后,也做了一个情节清晰、寓意明了的梦。一个身披野猪皮的人,在梦中来到她的面前,对她说了一句话:“红痦脚心生,日后坐龙廷。”说完,转身离去,那妇女倏然醒转,一个超期不生的婴儿降生了。事后察验,新生儿脚心上果然生着七个红痦子。为了纪念这个征兆吉祥、意味深长的梦,家人给孩子起了一个名字叫努尔哈赤。满语“努尔哈赤”就是野猪皮的意思。努尔哈赤,就是一个朝代的诅咒;努尔哈赤,也是一个朝代的预言。

努尔哈赤在母爱的呵护和家庭的温暖中顺利地度过了童年时光。十岁时,由于生母喜塔拉氏去世,他的命运迅速从巅峰滑入低谷,从一个承载着家族未来希望的掌上明珠,沦为风吹雨打无人问的野草。但面对生活的艰辛以及世态炎凉,生性倔强的努尔哈赤自然而然地选择自强自立的道路。未及成人,他就练就了一身精湛的骑射功夫,成为远近闻名的好猎手。

十九岁时,因为继母的挑唆,他不得不离开家庭和兄弟们,自己带着很少一点生活物资独立门户。当一般同龄的孩子还跟着父母身后寻求呵护时,努尔哈赤已经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史载,青年时代的努尔哈赤“凤眼大耳,面如寇玉,身体高耸,骨骼雄伟,言辞明爽,声音响亮,一听不忘,一见即识,龙行虎步,举止威严。”从年少起,努尔哈赤就受到一群伙伴的拥戴,不仅自家的几个兄弟,身边的年轻人都愿意与他结伴而行。他们一起进山狩猎,一起去闯荡抚顺关的马市,从事易货贸易,一起体察世道人心。

努尔哈赤少有大志,与市井朋友结伴而不为伍,每有闲暇必以读书为要,精读《三国演义》、《水浒传》等书籍,常常深晓其味,大有心得,抚案而叹,为古人和历史的兴衰成败而感慨万千。

1583年的一场变乱,彻底改变了努尔哈赤的人生轨迹。这一年,明将李成梁在征讨女真叛将王杲的孙子王台时,误杀了努尔哈赤的祖父觉昌安和父亲塔克世。这个意外的失误使努尔哈赤得到了明朝的三十道敕书、三十匹马和一个左卫都指挥使职衔的补偿。这一年,他二十五岁,意外地取得了带兵打仗的合法权力。

带兵之初,努尔哈赤的实力非常弱,据记载:“兵不满百,甲仅十三”,这就是清朝文献中屡屡提及的“十三副铠甲起兵”的光辉一页。然而,当历史选择与个人的天赋一旦得到了完美的结合,再小的火苗也终有一天形成燎原之势,再弱的力量也会不断变化,发展壮大。努尔哈赤,就是靠着这少得可怜的“资本”,依凭着罕见的勇猛和智慧,一点点把“生意”做大的。最终,在各派势力的相互制衡中站稳了脚跟。

今日抚顺赫图阿拉城一隅

得到兵权的最初一段时间里,努尔哈赤锁定的第一个打击目标就是造成其祖、父被杀的尼堪外兰。据说明将李成梁与努尔哈赤的祖父本是很要好的朋友,“误杀”事件发生后,他觉得有些对不住努尔哈赤,而努尔哈赤也客观评估了当时的形势,于其得理不饶人,还不如暂且忍下,从长计议。于是,他就利用李成梁对其心理上的亏欠“任性”了一把,打着寻报家仇的旗号,开始了他第一个阶段攻城略地的原始积累。首先,他对曾背叛他的诺米纳成功地进行了掳杀,将他的地盘、军械、财富和人口据为己有;紧接着对宿敌尼堪外兰进行了坚决的打击和追剿。

其时,关于努尔哈赤的勇猛凶残当朝早有耳闻,但由于李成梁对他的迁就,并没有谁能够对他进行及时、有效的扼制。1586年7月,努尔哈赤越过沿路的敌对各部,攻克了尼堪外兰藏身的鄂勒城,但在城内并没有发现尼堪外兰。发起攻城时,城外有四十余人来不及进城,见城已破正想逃走。部将们怀疑为首的那个戴毡帽、穿着青锦甲的人就是尼堪外兰。努尔哈赤冲上去单身一人与这四十人交战,身负三十余处伤,一人毙敌三十四人,其余敌人夺路而逃。努尔哈赤回到鹅尔浑城以后,得知尼堪外兰被明军保护起来后,便一怒杀死了城中十九名无辜的汉人。随后又把战斗中捉住的六名中箭者叫到面前,下令把箭又从伤口深深插入,让他们给明军带个信,交出尼堪外兰,否则绝不善罢甘休。本来,李成梁是想扶持尼堪外兰让他做个朝廷的傀儡,用以钳制女真各部的势力,现在看尼堪外兰已是扶不起来的阿斗,而努尔哈赤也许是堪用之材。于是李成梁最后选择了将尼堪外兰押给努尔哈赤,由其处死。

努力哈赤确实是一只雄鹰,但他却不是任人驱使、摆布的鹰犬。如果李成梁当时有能站在历史的高度俯视未来,他就可能将未来的一切看得一清二楚。也许他就不会凭借着一己危险的自信,去玩努尔哈赤这把终将失控的火。其实,尼堪外兰一事也正是努尔哈赤对自身实力、锋芒的一次小试,同时也是对大明朝廷底线的试探。当他看到死敌尼堪外兰的人头呈到他面前时,他心里就有了一个未来如何发展的“谱儿”。于是,这个平时不苟言笑的人脸上露出了意味深长的一笑。这一笑,足以流露出深藏于他生命深处的狡黠和心机。

果然,在以后的无数回合的大小变故中,努尔哈赤都能够表现出出色的随机应变能力,很多的事情他都能够在豪莽与细腻、残暴与温和、有理与无理之间拿捏得恰到好处。

1584年初夏的一天半夜,努尔哈赤听到窗外有脚步声,非常警觉地起身提刀执弓,将子女藏于暗处,让妻子装作上厕所的样子,他紧跟其后,用妻子的身体掩护自己,随后潜伏在烟筒后。当他看见一黑影走近时,突然用弓将其击倒,喝令近侍将来人捆起来。努尔哈赤判断刺客是本族因嫉恨自己的人派来的,如果杀掉此人易如反掌,但其主人一定会以无故杀人为由派兵来攻打自己,而当时自己的实力还不足以与强者对抗。曲与直,从来是个辩证,所以有远谋图大事者经常会在小事上选择忍与曲。于是努尔哈赤故意问道:“你一定是来偷牛的吧?”那人正好顺水推舟说自己就是来偷牛的,努尔哈赤就把那人放了。后来,又有人来行刺,他又以同样的方式放了行刺者,但这回行刺者不走了,看出努尔哈赤的非同一般,甘愿留下来保卫努尔哈赤的安全。

爱才之心人皆有之,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但爱才、惜才、用才,却并不是谁都能真正做到。努尔哈赤的过人之处是,常常可以将“爱才”这个理念落实到战场上刀枪相见以死相搏的敌人头上。攻打翁鄂洛城时,努尔哈赤在一间房顶上用弓箭射敌,城内有两个名叫鄂尔果和洛科的神箭手,向努尔哈赤各发一箭,努尔哈赤中箭倒地。后来城破时,两个神箭手双双被俘。众将士一致要求将二人杀掉,以解心头之恨。但努尔哈赤却对众将说:“锋镝之下,各为其主,理应如此。这样有才能的人,死在战场上都是可惜的,死在我手里,岂不是更可惜吗?”努尔哈赤不但没有杀他们,还当即任命这二人为牛录额真(将领)。后来,二人在努尔哈赤身边屡立战功。

如果说努尔哈赤是天生异禀,英勇善战,那么1585年4月的一场遭遇战,则给努尔哈赤加上了“战神”的光环。当时努尔哈赤带五百步兵出征,路遇山洪暴发,他令步兵回军,只带绵甲兵五十、铁甲兵三十继续前行。来到浑河岸边时,由于有人通风报信,对方敌军共八百众已经气势汹汹结阵而待。兵力正好是十比一,且对方占有地形优势。形势十分险恶,努尔哈赤的两个部属吓破了胆,急忙脱下盔甲,准备逃跑。努尔哈赤怒斥他们后,举着大旗就往上冲,敌人按兵不动,努尔哈赤下得马来,与弟弟舒尔哈齐和近待布录、额凌四个人,徒步冲入敌人重围。他们刀砍枪挑,弓不虚发,一口气杀敌二十多人。敌人遭此亡命冲击乱了阵脚,八百多人纷纷跳入浑河争相逃命。事后,努尔哈赤自己总结:“今日之战,以四人而胜八百之众,实在是上天的帮助啊!”

作为统驭者,一般有这样几种类型:一是有胆略,我们称其为“驭兵者”,可带领兵丁冲锋陷阵,一介武夫耳,充其量不过一员猛将。二是在前者的基础上兼有谋略,我们称其为“驭军者”,可以不用冲锋陷阵,一样制敌取胜,这样的人可以很好地管理一支军队,往往是帅才。三是在前者的基础上又善于策略,这样的人甚至军队都可以不带,自然有人为他攻城略地,他只管把政策和策略研究好,一切就顺理成章,这类人如果运气足够好,就一定是“驭国者”。而努尔哈赤与很多开国者一样,是诸能兼具的奇才。他用一生的非凡经历向后世证明,他不仅是一个好将军、好统帅,同时也是一个优秀的国家管理者。建国之初,努尔哈赤就制定了一系列在当时的社会形态下比较先进、科学的重要国策。对于早年来投、率军征战、尽忠效劳的“开国元勋”,如费英东、额亦都、何和里、扈尔汉、安费扬古等“五大臣”及杨古利、冷格里等人,给予特别礼遇和优待,赐给大量人畜财帛,任为高官,封授爵职,联姻婚娶,荣辱与共。

努尔哈赤深知道八旗子弟想要什么,惧怕什么,崇尚什么,所以他就定下了切合实际的治国方略“恩威并行,顺者以德服,逆者以兵临”,抗拒者杀,俘获者为奴,投降者按子民编户,主动来归者奖。一系列政策的实施,让远近许多部落首领纷纷带领族人前来归顺,据《八旗满洲氏族通谱》记载,白山黑水间女真酋长统众来归的,就有二三百起之多,因而加速了女真统一的进程。正是这些长远发展策略和基本政策的制定,成就了他治民服众的“王者”风范,同时也成为他凝聚人心、成就霸业的坚实基础。

由乾隆皇帝撰写的抚顺萨尔浒山之战书事碑部分碑文

1590年,正当努尔踌躇志满朝着更远大的目标迈进时,出现了一个千载难逢的历史机遇。

这一年,日本的丰臣秀吉结束了日本诸侯割据的“战国时代”,调转枪口直指朝鲜和中国。1591年丰臣秀吉正式向朝鲜发出通告:“我欲假贵国,超越山海直入于明。”只是通报一声,无需同意。第二年四月便集结水陆军队十五万,直入朝鲜。当时朝鲜的李氏政权,根本无力抵挡锐气正盛的日本军队。危难时刻,朝鲜国王不断向大明政权求助:“请援之使,络绎于道”。明政府派出了援军击退日本军队。1597年,日本再一次派出军队大举侵略朝鲜,明朝又派出军队与朝军并肩抗击日军。先后长达六年之久的援朝战争,让大明政府无暇顾及辽东。这对于努尔哈赤来说,简直是天赐良机。他大展拳脚,借助李成梁对他态度上的宽容,大肆对海西女真扈伦四部进行经济上的封锁和军事上的围剿,十年间将扈伦四部逐一收服。

1593年9月,叶赫、辉发、乌拉、哈达、锡伯等九个部落联合攻打努尔哈赤。在古勒山一战,努尔哈赤击败九部。1599年努尔哈赤攻打哈达,并在1603年收服哈达;1607年收服辉发;1613年征服乌拉;1619年战胜叶赫。

1615年李成梁去世,对于努尔哈赤来说,又是一个转机。

关于努尔哈赤与李成梁,史上多有传言。传言最多的还是说李成梁姑息养奸,对努尔哈赤太过宽容放纵,没有及早除掉他,以至于断送了大明江山。客观地讲,当时明朝最大的敌人并不是女真各部而是蒙古,李成梁对蒙古和女真是分而治之,又拉又打。李成梁当时是借努尔哈赤之力收拾其他部落,而对努尔哈赤,李成梁是自信能收拾得住的,关键他还有一个勇冠三军的长子李如松。据史料记载,李如松在援朝战争中曾以四万人大破日本十二万人,比戚继光还要威猛。事实上,努尔哈赤对李成梁父子也是敬重或敬畏有加的。万历二十年(1592)明军到朝鲜打丰臣秀吉的时候,努尔哈赤还曾经上书李如松,要求随军出征朝鲜,助李如松一臂之力。到杨镐带兵第二次出兵朝鲜时,努尔哈赤就再也没有要求参战抗日了。种种迹象表明,努尔哈赤与李成梁之间确实私交很深。也许是因为李成梁在世时努尔哈赤感念于旧情旧义,不便撕破脸皮与李成梁直接开战;也许努尔哈赤确实在军事上畏惧李氏父子;也许一切都是机缘的巧合和命运的安排,时机一到,一切自然水到渠成。之前,从来没和大明政权有过正面冲突的努尔哈赤,就在李成梁离世后的第二年,开始了公然进犯大明的行动。

明万历四十四年(1616),努尔哈赤在赫图阿拉城称“覆育列国英明汗”,建立了“大金”国,史称后金。

当他坐在汗王宝座接受朝拜的时候,他不能不知道自己是在做什么,也不能不清楚未来的路应该怎么走。

这是一个定位问题。

如果一个人把自己定位成一棵草,日后最好的结局也就是没有被羊吃掉;如果把自己定位成一只羊,那么最好的结局也就是不落入虎口。努尔哈赤,回顾了爱新觉罗家族以及女真各部世代的命运,得出了一条基本经验,那就是:朝廷如虎。在一只猛虎跟前转来转去,最后的下场都免不了是死路一条。六世祖猛哥帖木儿,把自己定位为大明的忠臣,结果为大明皇帝战死;五世祖董山因为不安分守己也被大明处死;爷爷觉昌安和父亲塔克世为了讨好明军,做向导却被误杀;外祖父王杲仗着匹夫之勇与大明争强斗胜,自然还是自取灭亡。解决方案似乎只有一个——自己也成为一条凶猛的虎或让自己成为一个伏虎人。

此时,努尔哈赤已经统一了大部分女真部落,他自觉羽翼丰满,到了向明王朝公开“亮剑”的时候了。

明万历四十六年(1618),努尔哈赤以明廷偏袒叶赫部等借口,颁布“七大恨”作为伐明的檄文,分兵两路向明军发动进攻。努尔哈赤亲率右翼四旗(正黄、正红、镶红、镶蓝)攻打抚顺,明军守将李永芳举城投降。同时还命左翼四旗(镶黄、正白、镶白、正蓝)攻占东州、马根单等地。明朝辽东巡抚李维翰急遣总兵张承荫率明兵一万去镇压,遭后金兵伏击,全军败没。七月,努尔哈赤又率八旗兵进入鸦鹘关,围攻清河城,明将邹储贤固守抵抗,结果城破被杀。努尔哈赤在军事上的节节胜利,不但使“全辽震动”,而且北京也“举朝震骇”,就连饱食终日、万事不理的神宗皇帝也深感“辽左覆军陨将,虏势益张,边事十分危急”。

明朝为了安定辽东,早日把后金势力镇压下去,决定发动一次大规模进攻后金的战争。明朝命杨镐为辽东经略,率大军十万余人,号称四十七万,兵分四路进攻后金。努尔哈赤冷静地分析了明军的战略部署和行动计划,采取“凭尔几路来,我只一路去”的战略,创造了一个历史上“集中兵力,各个击破”的典型案例。努尔哈赤像一头奔突于羊群中的狮子,辗转腾挪大开杀戒,只用了短短五天时间打了一场漂亮的歼灭战。事后统计,明军文武将吏死者三百多人,士兵身亡者四万五千余人,亡失马驼甲杖无数。明朝的四路大军只有一路逃脱了败灭的厄运。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萨尔浒之战”,此役也成为后金兴起的关键一仗。当年6月,后金打下开原。7月,攻占铁岭。从此,明朝在东北地区的统治开始全面崩溃。

1621年努尔哈赤迁都辽阳,兴建东京城。明天启二年即后金天命七年(1622),努尔哈赤大败辽东经略熊廷弼和辽东巡抚王化贞,夺取明辽西重镇广宁(今辽宁北宁市),熊廷弼兵败被斩,王化贞下狱论死。1625年努尔哈赤迁都沈阳。1626年1月努尔哈赤发起宁远之战,明朝守将袁崇焕以红夷大炮击败之,兵退盛京(沈阳)。五月,明将毛文龙进攻鞍山,努尔哈赤回师盛京。七月中旬,努尔哈赤身患毒疽往清河汤泉疗养,八月初病重。努尔哈赤可能也预感到了自己大限已到,一面命人传大妃阿巴亥前来,一面下令起驾回盛京沈阳。一行人乘船顺太子河而下,十一日努尔哈赤背疽发作,病逝于叆福陵隆恩门鸡堡(今沈阳市于洪区翟家乡大挨金堡村),终年六十八岁。

一代改变了中国历史的枭雄就这样完成了他的历史使命,一段壮烈豪迈的人生叙事就此戛然而止。

穿过后来康熙皇帝感慨过的“潆潆千曲水,盘迭百重山”,穿过无数重烟波浩渺的岁月,让人不由得再一次想起那个边关大将李成梁,他到底是历史的罪人还是功臣呢?成全与断送的权柄到底握在或应该握在谁的手里?谁人有能力、有资格对历史负责或做出公正的评价?

(作者/著名作家,第六届鲁迅文学奖获得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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