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春雷
已是晚上八点了,孩子还没有放学,我在校门口徘徊,能做的,只有等待。陪我等的,是头顶那轮月亮。闲着没事,那就抬头看月亮吧。很久没有这样认认真真看过月亮了。看着看着,就想起二十多年前,母亲也是这样站在校门口,头顶一轮月亮在等,她等的,是我。
那时,我在山脚下的一所中学里读初一。学校很简陋,没有宿舍,学生要跑校,读完晚自习后回家。我家与学校隔着一座山冈,我家在山冈西边,学校在山冈东边,隔着五六里路。
晚上放学后,我急急跑出校门,一眼就能看到,在一棵老槐树下,母亲正静静地站在那里,等我。我说,娘,回家吧。娘应一声,哎,回家。于是,娘俩踩着月光下自己的影子,一路说说笑笑地,走在土路上。
要步行越过山冈。山冈上树很茂密,是一些松树或者柏树。月光下,树林幽深。时常有猫头鹰“咕咕喵,咕咕喵”的声音传来。或者有山鸡被明晃晃的月光照醒,梦呓似的,咯咯咯地叫上几声,之后,树林又归于沉寂。
林子边上埋有坟墓,白天时远远看去,一座座馒头似的土丘挤在那里。若是在夏天,坟墓上的萤火虫特别多。那时,听的鬼故事多,我总认为那是鬼火,很害怕。每次经过坟地边,我都拽着母亲的衣角,紧跟在她身后,话也不敢说了。母亲说,甭害怕,那是萤火虫呢。可我还是害怕。
有一次,母亲说,你唱个歌吧,唱什么都行。我哪能唱得出来,心里只有害怕了。母亲说,那我唱。她清清嗓子,就唱,唱的是《月亮走,我也走》,当年很红的歌曲,村里的大街小巷都传唱。“月亮走,我也走,我送阿哥到村口……”说实在的,母亲的嗓子有些哑,唱的歌并不好听。但在当时,却让我慢慢放松了下来。
到后来,母亲不唱了,我开始唱。山冈上,我的歌声浸染在银色的月光里,洒在丛林里,飘到远处去。我总怀疑,如果月亮上真有嫦娥,那么她一定会听到我的歌声的。每唱一首,母亲就为我鼓掌。
走着,唱着,山冈就翻越过去了,看到了村子里的灯火。到家了。
多年后,母亲说起当年去接我时,她独自一人经过山冈上那片坟地时,也是战战兢兢的,害怕得很,即使是在冬天,手心也会出汗。我那时才想起来,为什么我下了晚自习后见到母亲,握着她的手时,她的手心总是湿的。
如今,故乡的山冈还在,山冈上的那轮明月还在,山冈下村庄的那处老宅里,母亲还在等我,像二十多年前在校门口那样,等我。只不过,现在她是在等我从城市回家。
——我,该回家了。
(编辑 欣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