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动词视角下的“你(我)+X+死+我(你)”的句式及其语用成因研究

2016-07-18 07:20翟清旭
现代语文 2016年6期
关键词:气死主宾句法

摘 要:本文探讨了为什么句式“你想死我了”能表达“我想死你了”,而“你气死我了”则不能表达“我气死你了”。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本文从轻动词理论来分析其句法运作理据及从语用角度来研究其产生的原因。

关键词:轻动词 语用 主宾互易

一、引言

“你想死我了”这句话我们一定不会陌生,尽管我们偶尔会思考这句话表达的到底是“你想我”还是“我想你”,但我们一般都知道这句话的意思是“我想死你了”。为什么同样结构的句子“你气死我了”只是换了一个字却不能表达“我气死你了”的意思呢?

对于前者,已有学者从语义学等角度进行过考查。王希杰(1992:8)在研究“想”类动词句法多义性时指出,动词“想”带上补语之后,不但语义指向有两种可能,或指向主语,或指向宾语,而且还存在着两种语义关系模式,其中一种是:施事—想—受事,补语指向主语——施事者。例如“我想死你了”,这里补语“死”指向宾语,宾语是施事,主语是受事。他认为“想”字补语句是一个多义的句法组合,能产生“我想死你了”和“你想死我了”这样的同义句。任鹰(2001:325)在考察了主宾可换位动结式述语结构时指出,“你想死我了”和“我想死你了”,前者采用使动格局,后者采用自动格局,两种格局表达同一个意思,要消除这种歧义可以运用语境、事理关系和语句功能等方法。及轶嵘(2000)从句式及其各种变体的结构和语义角度考察了能进入“X+死+了”这种句式的词类。

由此我们可以看到,前人的研究尽管对此类句式做出了一定的分析探讨,虽然回答了为什么“我想死你了”和“你想死我了”同义,但对为什么“你气死我了”与“我气死你了”不同义没有给出清晰的答案。为此,本文从轻动词及语用角度来分析其理据所在。

二、轻动词及其理论

轻动词理论的历史发展大致可以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Jespersen的轻动词学说;第二阶段是乔姆斯基的轻动词理论;第三阶段是黄正德等人的事态谓词性轻动词理论(刘长庆,2008)。汉语研究中,Huang(1997)引入了词项分解法并结合Hale&Keyser;的轻动词理论,并最先使用这一理论分析汉语的短语结构。他认为采用词项分解法可以对属于同一义类的大量动词做出高度抽象的概括,形成某些普遍性原则,从而改进对词库和词汇语义结构的描述。他假定语言中的每一个动词都有一个跟事件结构相关的底层句法表征式。(黄锦章,2004;刘长庆,2008)

冯胜利(2000)用轻动词移位理论来解决代体宾语的问题以及由介词表现出的轻动词句法移位现象。轻动词理论在汉语中具有很强的解释力,冯胜利(2000)解释“代体宾语”时认为“v”是一个空动词,所以促发下属动词“写”的上移,造成“写毛笔”的表层形式,因而汉语中的复杂动宾关系,如“用凉水洗澡”和“洗凉水”“到小床上睡”和“睡小床”等就得到了解释。冯胜利(2005)之后又指出汉语动宾关系的三个特点,即复杂性、可溯性和无穷性,其中可溯性是指有可追溯的原型(或底层)结构。

三、轻动词视角下的句法运作理据

针对“你想死我了”句式主宾互易却意义不变已经有学者从语义学、句法学等角度进行过考查,而“你气死我了”句式主宾互易后意义变化则未见相关考查,所以我们则打算从轻动词移位的角度来考察其原因。为了便于对比,我们罗列了两组句子的轻动词移位树状图。

(1)你想死我了 (2)我想死你了

例(1)的深层结构是“你[Cause]我想死(你)了”,“VP”节点为“我想死(你)”,表层结构是由于v′触发了下属动词“想死”的前移获得致使含义,从而得到“你想死我了”的形式。从树状图1可以看到深层结构“你[Cause]我想死(你)”,即你使我想死(你),与“VP”节点含义相同,所以即便主宾互易,两者都能表达“我想死你了”的意思。当对例(2)进行移位操作的时候,由树形图2可以看到,深层结构为“我[Cause]你想死(我)了”,即我使你想死(我),而“VP”节点是“你想死(我)”,所以两者具有相同的含义。虽然“你想死我了”和“我想死你了”这两句意思一样,但从树状图可以看出两种句型的深层句法结构是不同的,否则这两个句式就不可能共存了。

(3)你气死我了

(4)我气死你了

例(3)的深层结构为“你[Cause]我气死(你)了”,“VP”节点为“我气死(你)”,与例(3)、例(4)不同,这里深层结构和“VP”节点的含义不同。例(4)其深层结构为“我[Cause]你气死我”,“VP”节点为“你气死(我)”,可见两者含义也不相同。由此可以看到,尽管v′触发了下属动词“气死”位移到表层结构,但与深层结构含义是相悖的,因此“你气死我了”和“我气死你了”两者主宾互易后不能表达相同的意思。

对比两组句子的轻动词移位,我们发现轻动词移位之后,如果深层结构与“VP”节点的含义相同,那么这两个句子即便主宾互易也能表达同样的含义,但如果两者含义不同,主宾一旦互易,句义就会发生变化。

通过轻动词移位知道“你想死我了”能表达“我想死你了”,而“你气死我了”则无法表达“我气死你了”的句法运作理据。在此基础上,我们再验证其适用性。王希杰(1992)通过对“想”类动词的考查,提出与动词“想”相类似,表示喜爱愉快义的心理活动动词,如:爱、佩服、羡慕、喜欢等;表示怨恨不愉快的动词,如:恨、伤心、后悔、怕、嫉妒等。这些动词在主宾互易后能表示相同的意思。例如(树状图略):

(1)你爱死我了。=我爱死你了。

(2)你佩服死我了。=我佩服死你了。

(3)你羡慕死我了。=我羡慕死你了。

例(1)的深层结构为“你[Cause]我爱死(你)了”,“VP”节点为“我爱死(你)”,两者具有相同的含义。

例(2)的深层结构为“你[Cause]我佩服死(你)了”,“VP”节点为“我佩服死(你)”,两者具有相同的含义。

例(3)的深层结构为“你[Cause]我羡慕死(你)了”,“VP”节点为“我羡慕死(你)”,两者具有相同的含义。

王希杰(1992)认为表示感觉的、认知的、遗忘的心理活动的动词一般情况下则没有这种用法。例如累、气、远、急、郁闷等。

(4)你累死我了。≠我累死你了。

(5)你气死我了。≠我气死你了。

(6)你郁闷死我了。≠我郁闷死你了。

例(4)的深层结构为“你[Cause]我累死了(你)”,“VP”节点为“我累死(你)”,两者具有不同的含义。

例(5)的深层结构为“你[Cause]我气死(你)了”,“VP”节点为“我气死(你)”,两者具有不同的含义。

例(6)的深层结构为“你[Cause]我郁闷死(你)了”,“VP”节点为“我郁闷死(你)”,两者具有不同的含义。

通过对上面几个例子的分析与验证,我们认为此类句式中,轻动词的深层结构与“VP”节点的含义是否相同决定了主宾互易之后是否还能表达相同含义。在这基础之上,我们参考了孟琮等(1987)编写的《动词用法词典》中的1328个动词,使用“你(我)+X+死+我(你)了”作为鉴别式,将动词逐个代入,粗略统计出能进入这种句式的单词约有32个,其中主宾互易后句意不变的有如下动词:爱、愁、操心、担心、等、惦记、感动、害怕、怀念、忌妒、怕、佩服、盼、讨厌、喜欢、羡慕、想、着急;主宾互易后句意发生改变的有这些动词:逼、吵、逗、害、闹、赔、气、热、伤心、烫、吓、笑、压、折磨。通过比较可以发现前者多具有明显的[+心理][+内隐]语义特征,而后者多具有明显的[+动作][+外显]的语义特征。

四、语用视角下的成因探究

轻动词理论解释了此类句式的运作原理,汉语的很大一部分研究应在语义结构中展开,单从句法来研究汉语,很多问题无法解决(程琪龙、王宗炎,1998)。通过上文对能进入该句式动词的考查,我们认为有着更为深层的原因促使此类句式产生。Goldberg(2003)重新定义了构式,认为不同的表层形式通常与细微的语义或话语功能差异有着联系。根据“无同义原则(Principle of No/Avoiding Synonymy)”,两个句法上有别的构式在语义或语用上必定有别(Goldberg,2007:65),所以“你想死我了”和“我想死你了”两者含义相同,但话题焦点和适用的场景应该是不同的,而“你气死我了”和“我气死你了”本身含义不同,话题焦点和适用的场景理应不同。同时,我们用关键词“死我了”和“死你了”分别在CCL语料库中检索,“X死我了”有多达226条语料,而“X死你了”却只有40条语料,通过对语料的对比分析我们认为“X死我了”的使用频率更高,更为典型,而这可能与语用中的“礼貌准则”有一定的关联。顾曰国(1992)结合了汉语特点归纳了五条具有“中国特色”的礼貌准则:贬己尊人准则;称呼准则;文雅准则;求同准则;德、言、行准则。其中“贬己尊人准则”指指谓自己或与自己相关的事物时要“贬”、要“谦”,指谓听者或与听者有关联的事物时要“抬”、要“尊”(顾曰国,1992:12),所以将“你”放在句首表“尊”、重要或者强调的意思,就产生了“你想死我了。”再者从认知心理学的角度看,人一般只能判断自己内心的想法,而无法看透他人的内心,当涉及情感问题时更是如此,特别是不善言情的国人一般情况下不会当面说出对方对自己的情感,只要你没有直接告诉我,即便我内心知道,那也只会使用猜测的语气,否则就会违反“礼貌准则”。而“气”类的动词一般不用遵守“礼貌准则”,甚至在某些情况下本身就是违反“礼貌准则”的,所以当“想”这类具有内隐性语义特征的词遇到“我”和“你”出现在非疑问句中时,即使“我”在宾语的位置还是会选择“我”做施事,而“气”这类具有外显性语义特征的词在使用中具有较强的动作性,只要动作发出了就需要宾语位置上的人做受事,这样就导致了“你想死我了”和“我想死你了”主宾互易却意义不变,而“你气死我了”和“我气死你了”则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五、结语

通过轻动词移位,我们发现“你(我)+X+死+我(你)了”这种句式中,如果深层结构与“VP”节点含义相同,即使主宾互易,也能表达相同的含义,而当两者含义相悖的时候,主宾互易后就无法表达相同的意思。在用轻动词理论解释了其句法运作理据之外,我们试图从语用学的角度来解释这种句式的由来,这部分还有很多值得深入探讨的问题,比如从语言的历时变化来探讨这种句式产生的过程等。限于篇幅及笔者的水平,在此未做展开,有待进一步的研究。

参考文献:

[1]Goldberg,A.E,Constructions:A New Theoretical Approach to Language[J].Trends in Cognitive Science,2003,Vol.7(5):219-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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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Huang,C.-T.J,On Lexical Structure and Syntactic Projection[J].Chinese Languages and Linguistics,1997,(3):45-89.

[4]程琪龙,王宗炎.兼语一般句式和把字句式的语义特征[J].语文研究,1998,(1):26-30.

[5]冯胜利.“写毛笔”与韵律促发的动词并入[J].语言教学与研究,2000,(1):25-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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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顾曰国.礼貌、语用与文化[J].外语教学与研究(外国语文双月刊),1992,(4):10-17.

[8]黄锦章.轻动词假设和汉语句法研究[J].汉语学习,2004,(6):11-16.

[9]及轶嵘.“想死我了”和“想死你了”[J].天津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0,(2):78-80.

[10]刘长庆.轻动词理论与汉语相关问题的研究[M].武汉:武汉出版社,2008.

[11]孟琮等编.动词用法词典[Z].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87.

[12]任鹰.主宾可换位动结式述语结构分析[J].中国语文,2001,(4):320-384.

[13]王希杰.“想”类动词的句法多义性[J].汉语学习,1992,(2):7-13.

(翟清旭 浙江宁波 宁波大学外国语学院 315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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