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胡楠楠
天使之音
她倚靠着墙壁缓缓蹲坐在地上,早已被汗水打湿的秀发紧紧贴在额前,她想要摘下帽子好好享受这凉风些许,但她不舍,“多么美好的这一身洁白”她暗自低语。她侧过头,走廊中央的LED灯牌上清晰显示这是凌晨已过三十分钟的深夜,安静中依稀可以听到护士站录入查房记录的键盘声,病房内睡梦中病人沉稳的呼吸声。
爱的誓言 摄影/潘 力
或许这数月之余的实习时光尚未让她真正适应弥漫在空气中液化苯酚的消毒气味,她略微觉得眼睛发涩,似有液体要汩汩而出,她站起身向走廊尽头的落地窗台走去。
玻璃上折射的,是皎洁月光与明亮灯光下整座医院的静谧。殊不知这表观静谧之中,多少病患与其家属辗转反侧寝食难安,又有多少值班的医护人员彻夜不眠工作不止。这幢幢灯影、张张病床听惯了多少祷告、多少祝福,见惯了多少离别、多少泪花;而这漫漫长夜、寂寂楼房又了解了多少心血、多少尽力,懂得了多少付出、多少奉献。
眼眶中的液体终于滚烫而出,模糊了她眼前的一方寂静,竟幻化出片刻之前她走出的那间急救室,那样的清晰可见、触目惊心。
她从不曾知道,一个人可以流那么多的血,在早已被染成深蓝色的腹膜下,崩裂的动脉几近疯狂、毫无顾忌地飙血,那股股鲜血殷染在这女子的身体上,开出朵朵妖冶的花,分外冷艳而不顾惜她年轻的生命。她想起导师的谆谆教诲:医者固然要有美好而向善的心灵,但不可或缺的更是心理抗压能力下仍旧机敏的随机应变能力。所以她听到一个护士清脆却又急促的声音,汇报着血压的急剧下降以及心率的急剧加速,看到另一个护士技法娴熟地建立静脉通道完成全身麻醉,再看向主刀医生,没有迟疑与犹豫,那么流畅毫无拖泥带水,创口切开的瞬间,她递上纱布压住出血口,可那一尘不染的纱布转瞬便被血液浸湿格外刺眼。刀起刀落一气呵成,这间急救室的一切是那样的有条不紊,每个人都是战士,与时间斗争、与死神赛跑,执行着救赎,守候着生命。
《人间真情》,满眼的笑脸,充溢的真情。幸运的人们感染着彼此的美好。摄影/徐 雁
手术完成得极为顺利成功,比预期提前近一个小时结束,除了留有巡回护士收尾,主刀医生带着其他人退下手术台,准备向急救室外煎熬等待的患者家人汇保平安,她却刻意避开了。她害怕自己情非得已,尚未开口便会泪流满面,因为刚才的一切都让她压抑;她也害怕素昧平生的人们向她致谢,虽然她总能抚慰病患的恐惧与疼痛,却并不擅长回复谢意,她只觉着这些是她神圣的使命。于是她默默更换衣服、洗净双手,从急救室的特殊通道回到了普通病区。那每间病房她进进出出,那每条走廊她来来往往,在那里停下的是她炙热的爱心,停不下的是她的脚步。
窗外更显得静默,焦点重新回到眼前的洁净玻璃上,今夜的星空似也璀璨更加。她抬了抬双手,那纤细而灵动的手指曾经跳跃在黑白键盘上,也曾经操控着冰冷高端的医用器械;也曾经轻抚着病患送去些许温暖。而此刻那双手仍旧是格外的苍白,写满了害怕,那是她第一次参与急救,她还在后怕手术台上那年轻的生命会轻易地流逝。她记起第一堂解剖课都尚未恐惧。当同样的那双手抚过大体老师,福尔马林强烈诉说着遗体捐献者的珍贵,那每一根毛发,每一方肌肤,每一道血脉,每一块骨头,只是让她前所未有地感受着生命的厚重。那个时候她暗自想着:就如钟南山所言,选择医学也许是偶然,但一旦做出了选择,便要用一生的忠诚与热情去对待它。她也的确这样奉行着,“为祖国医药卫生事业的发展和人类身心健康奋斗终身”那是她步入医学殿堂之际的虔诚宣誓,即便彼时稚嫩青涩有余,她坚信她会成长会成熟成美好的自己,会是这份神圣事业中新鲜的血液与力量。她又记起授帽仪式上,握紧右拳的这双手,“予将以忠诚勉助医生行事,并专心致志以注意授予护理者之幸福”那是她内心最真挚的感情,口中最庄严的誓言。当从南丁格尔前辈手中接过那不熄的蜡烛胜过太阳的光辉,当头顶上那洁白的护士帽胜过王冠的沉重,健康所系、性命相托,那将是她此生都执着的追求。
她的眼角还余留着泪光,这夜深人静下只有她内心的忠诚与热情铿锵作响,那分明是天使在歌唱,歌唱着“此生定不负这一身洁白”的永恒与荣光。
作者单位/南京医科大学护理学专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