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纸,心头爱(二)(连载)
我的小老虎扒拉着前爪使劲往水池边爬,找好位置后把小脑袋轻轻靠在爪子上。看到刚才发生的惨剧后,它的耳朵耷拉下来,喉咙里发出呜呜的怒号,让我听了好生内疚。
妈妈用防水纸为我重新做了一只鲨鱼,它快乐地游弋在宽广的金鱼缸里。我喜欢和我的小老虎一起坐在鱼缸旁看着防水鲨鱼在水里追赶金鱼。但是小老虎一般会站在鱼缸的另一边,昂着头,透过鱼缸看我,眼睛被放大得像咖啡杯一样。
十岁那年,我家搬到了镇上的另一头。两个女邻居跑来串门,爸爸赶紧拿出饮料招待客人,但他还得去水电部门跑一趟,因为前任户主的水电费没结清。爸爸临走前连声向两位邻居道歉:“你们自便啊。我太太不大会讲英语,所以不能陪你们聊天,千万别见外啊。”。
那会儿我正在餐厅里学习,妈妈在厨房里收拾东西。
我听见邻居在客厅里讲话,她们没有特意压低声音。
“他看上去挺正常的啊,怎么会干这种事?”
“混血儿都怪怪的,像是发育不全。瞧他那张白人面孔配上一双黄种人的斜眼睛,简直就是小怪物。”
“你说他会不会英语啊?”
两人没有说话了。过了一会儿,她们来到餐厅。
“嘿,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啊?”
“杰克。”
“不像是中国名字哦。”
妈妈也来到厨房,用笑容问候了两位客人。接着,我就在她们组成的三角包围圈中,看着她们面面相觑一言不发,直到爸爸回家。
马克是邻居家的孩子。一天,他拿着《星球大战》的欧比旺·肯诺比玩偶来我家玩。玩偶手中的光剑不但能发光,还能发出尖叫:“运用原力!”然而,我真看不出这个玩偶哪点儿像电影里的那个欧比旺。
我和马克一起看着这个玩偶在咖啡桌上翻来覆去地比画了五遍。“它能换一个动作么?”
马克被我的话激怒了:“看清楚点儿,小子!”
可我看得够清楚了。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马克见我不说话,急了:“你有什么玩具,拿出来给我瞧瞧!”
可我除了那些折纸外,什么玩具也没有。于是,我把那只纸老虎带出卧室。那时它已经破旧不堪,身上也缠满了胶带,全是过去几年里我和妈妈修补时贴上去的。时光流逝,年迈的它早已失去了往日的矫健。我把它放在咖啡桌上。同时,我还听到其他小动物发出轻快的脚步声,似乎都在伸长脖子张望着。
“小老虎!”我用中文说。随后,我停下来,用英文又说了一遍。
小老虎十分小心谨慎,没有轻举妄动,只是作匍匐提防的姿态,双眼怒视着马克,用鼻子嗅他的手。
马克上下打量了一番这只用圣诞礼盒包装纸做的纸老虎:“这哪是什么老虎啊?你妈用垃圾做玩具啊?”
我从来不觉得我的纸老虎是垃圾。但说真的,它确实就是一张废纸而已。
马克用手碰了碰欧比旺的头,光剑又舞动起来,手臂上下摇摆不停:“运用原力!”
小老虎转过身,向欧比旺扑去,将那塑料小人狠狠推下餐桌,摔得个骨头断裂、脑袋搬家。“嗷……”老虎得意了。我也笑了。
马克狠狠地把我推向一边,骂道:“这玩具很贵的!现在根本买不到!没准儿你老爸买你妈的时候都没花这么多钱!”
我愣住了,瘫倒在地。纸老虎咆哮着,径直朝着马克的脸猛扑过去。
马克哇哇大叫。倒不是因为他被老虎弄疼了,而是因为眼前的景象让他既害怕又惊讶。毕竟,这只老虎是纸做的。
他抢过我的纸老虎,铆足劲地蹂躏,连撕带咬。我的纸老虎瞬间就被肢解成两半,身首异处。他把揉烂了的两团碎纸狠狠地扔给我:“拿去!愚蠢的破玩意儿!”
马克离开后,我一个人哭了很久。我试图把它展平后沿着原有的褶皱恢复成原样,但不管怎么试,它就是无法恢复。过了一会儿,其他小动物都凑了过来,但它们看到的不再是曾经认识的那只老虎,而是一堆碎纸。
(未完待续)
[摘自《手中纸,心头爱》
(美)刘宇昆 著]
某天,我在电视上看了一集关于鲨鱼的纪录片,便要妈妈给我做一只鲨鱼。鲨鱼做好了,见它躺在餐桌上闷闷不乐,我便在洗手池里放满水,把它放进去。在宽阔的水域里,鲨鱼快乐地游弋着。没过多久,它的身子变得湿软、透明,慢慢沉入池底,折叠的部分也慢慢在水中展开。待我回过神要救它时,发现已经来不及了,躺在我手中的只剩一张湿纸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