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靖[宁波大学人文与传媒学院, 浙江 宁波 315211]
从“闺阁”到“绿林”:女性消费生活变化
——以近代上海为例
⊙李靖[宁波大学人文与传媒学院, 浙江宁波315211]
在中西文化碰撞与近代化的背景下,女性这一长期受压抑的群体逐渐走向历史前台。经济、社会、政治、文化等的变化无疑对女性生活空间的变化产生了深远影响,其中建构于消费观念、消费方式之上的消费生活,是这一变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女性消费生活的变化不仅反映在外在活动空间的变化,而且也是内在思想空间的变化。
女性消费生活身体思想
传统社会中,女性身份地位低下,男女有别,既没有受教育的权利,也没有独立的活动空间,其活动范围常常被限制在家庭之内,或以“闺阁”①为中心,很少与外界接触,几乎脱离于外在社会,而男性活动空间显然大很多,可用“绿林”一词来形容,相对于女性活动空间的狭小、限制、单调,在男性的绿林空间中,则是丰富多彩的,因此,“绿林”②一词也可被理解为整个社会,即使是闺阁空间,也是包含其中的。尽管不是所有的女性都被束缚在闺阁之内,下层妇女也常在外劳动,但总体上也不会远离家庭。上海是中国最早开埠的城市之一,也是传统观念较早受到冲击,近代消费生活较早形成的地方。到了近代,社会经济转型对男性的“绿林”空间提出了挑战,女性的消费空间也随之变化。那么到底女性空间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这一变化与消费又有什么关联,有什么影响呢?为此,本文以消费为切入点,选取上海这城市作为参考,拟对传统女性消费生活向近代消费生活的转变过程、原因、特点及影响进行探讨,进而从一个侧面为了解近代化的发展提供一个视觉窗口。
女性消费生活是指女性消费主体以消费为中心形成的直接或间接的活动内容,包括内在的心理空间和外在物化空间。近代中国女性消费生活变化主要是指女性群体在经济变动等因素下,由消费空间狭小、单一、受限制、间接等基本特征向广大、丰富、自我、直接等基本特征的转变过程。一般来说女性消费生活主要包括自我身体消费、娱乐休闲消费和精神文化消费三方面,因这一时期女性身体消费和娱乐休闲消费体现为精神驱动下的消费,因此,本文将精神文化消费包含于前两者,为此也侧重于身体消费和娱乐消费。
在漫长的封建社会里,男性处于社会的主导地位,活跃在政治、经济、文化、军事、外交等社会的各个方面,而受重男轻女、男女有别、男尊女卑观念的影响,女性不仅身体上受到限制,其活动范围、规则都受到限制,很少突破家庭这一实体空间,可谓“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因此,古代女性的消费生活空间是非常有限的,但并不是说不存在女性群体的消费空间。古代女性所需的生活用品主要是通过家人购买,而在节日里,如寒食、上巳、清明等节日她们被准许走出闺房和家庭的狭小空间。一旦节日之后,她们又得重新回到原来的空间,而在各个时期女性活动的范围也不一定如此,特别是明清时期,各个地区也不一样,但从整体上看女性消费生活是非常单一、狭小的。女性消费空间狭小,固然有古代经济不发达的一面,但更多的是受制于传统的礼教。然而,到了近代,特别是20世纪初,情形发生了变化。女性不仅向原有的男性消费空间进军,而且向近代产生的消费空间进军;女性的身影不断出现在街头、商店、娱乐等消费场所。
身体消费是女性外在空间变化和自我意识觉醒下的产物。女性消费生活在身体上的最明显表现是服饰方面。男女“肌肤之亲”在古代可谓大事,如果女性裸露多余的皮肤,会被斥为有伤大雅,不成体统。③但民国以来,女性逐渐地将自己身体的美呈现出来。从1850年至1858年,上海已有样布庄十五六家,到70年代,以专门售卖洋布呢绒为主的较大洋货店,已有22家。④可见当时上海人服饰消费之需,其中有许多为女性消费。《吴友如画宝》中有一幅“效穿西装”的时髦女子图片。民国时期,伴随新政府成立,一系列政策的实行给女性身体解放提供可能。从当时大量的报刊广告、画报、海报上,不难发现,女性身体的解放可谓“千年未有”之事。如《良友》总第60期,介绍“欧美流行夏季时装”的连衣裙、套裙等,在封面上采用了女性模特。大量新式服装吸引了广大女性,以致其他城市“妇女衣服,好时髦者”也“每追踪于上海式样”⑤。在女性服饰消费的同时,社会上也产生了反对的议论,如1917年夏,因“近来沪滨女郎,多着不领之衣”,就对女性身体裸露反对,认为“近日女界中新流行之一种女服,则衣无领而秃颈也……近来风尚渐渐欲以肉体示人,如裤短之渐露其胫也,袖短之渐视其臂也。今即秃颈,则不久且将呈其玉雪之胸背”,发出“是乌可哉,是乌可哉”的感叹。但这未能阻碍女性服饰消费的欲望。当时女性最喜欢购买的服饰是旗袍,如:“近来海上女界旗袍盛行,闺秀勾栏,各竞其艳。”⑥服饰不仅是其身体美的表现,也是其自信的表现。至30年代,几乎成为中国妇女的礼服,传至某些乡村妇女。⑦而民国之后,对女性实行“放足”,女性的鞋子消费也出现,成为展示“天足”美的媒介。
身体消费只是女性生活消费的一部分,而近代以来,女性休闲娱乐消费也非常兴盛。女性休闲娱乐消费的兴盛与女性自我意识的不断觉醒是紧密相关的。西方文化的进入,传统生活方式的冲击,使得女子内在思想解放的同时,也陷入了思考之中,她们的价值是什么等一系列问题中。为此,她们也通过吸烟的方式排除困扰。虽然妇女吸烟早已有之,也不是近代才出现,如《嘲女子吃烟者》载,“宝妆数得买花钱,像管雕镂估十斤。近日高磨增妾梦,为云为雨复为烟”⑧。可见当时女性中就有烟消费。至民国初,吸烟成为一种时尚,这种时尚在女性群体中最先开始于妓女,如《申报》载《钝根游戏画》上就有妓女吞云吐雾的图景。这种风气也很快传到普通女性上,许多女性遂以消费烟为乐,因其消费日盛,以致舆论言:“今兹吸纸烟之恶习若不革除,恐不数月良家妇女口中皆纸烟矣。”⑨当然,这种风气是当时女性追求新奇、自我、盲目的一种表现,故这种风气后也渐渐舒缓下来。
随着女性空间束缚的解放,上海女性外出消费也逐渐兴盛。在1872年,时人即言,“妇人女子原宜深藏闺阁,不令轻见男子之面,所以别内外而防淫欲,意至深也”,而“乃上海地方妇女之蹀躞街头者不知凡几,途间或遇相识之人,欢然道故,寒暄笑语,视为固然。若行所无事者,甚至茶轩酒肆,杯酒谈心,握手无罚,目贻不禁……此风日甚一日,莫能禁止”。可见女性外出活动和消费已是一种风气,这与古代要求女性“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形成鲜明的对比。再如,女性喝茶之地,“茶馆先推丽水台,三层楼阁面河开。日逢两点钟声后,男女纷纷杂坐来”,当时男女观念趋于平等,这更刺激了女性的休闲娱乐消费。而观戏、赛马等消费之风更是。“上海一区,馆林立,每当白日西坠,红灯夕长,鬓影钗光,衣香人语,沓来纷至,客满,红粉居多”,可见这些“红粉”之人在这方面消费之盛。而从“演戏刚逢十月朝,家家妇女讲深宵。看台宜与戏台近,吩咐奚奴预作标”更可观之。此外,外出旅行等活动也在女性中非常兴盛,如“浙江之潮,雄伟奇观甲天下,虽洋海之大,无以及其怪也”,故“每届秋令潮汛,往观者不远千里而来”,其中就有许多上海女性,这时“铁路特有观潮专车之增,轮船汽车莫不加班”,但“仍有车满舟塞后至者失望”,可知“其盛况固无与论也”。诸如此类的外出活动之多,难以一一叙述,但可知女性休闲娱乐消费生活丰富多彩,不仅增加了女性生活乐趣,也解放了女性精神。
近代以来,上海地区女性消费生活的变化,不仅呈现出女性的生活面貌,同时也反映了上海社会生活,女性消费生活则是上海社会生活变化的一个缩影。这一变化是在多种原因下促成的,有其特殊之处。
上海女性消费生活在近代以来发生的多种变化是由内外两种因素下促成的,涉及政治、文化、经济等诸多方面的结果。首先,西方列强打开了中国封闭的大门,为西方经济、文化、思想的进入提供了前提,而面对这种冲击,中国本身也在艰难地调试自我,以实现自己的身份定位。其次,西方国家以武力打开了中国市场,西方经济的进入冲击着传统的小农经济,同时带来了新的生产方式和西方产品,这些为女性消费生活变化奠定了物质基础。再次,西方生活方式和西方外来文化不断冲击着旧有的观念,面对这种变化,人们开始反思并变革自我观念,进而引起了消费行为的变化。最后,作为女性消费生活变化自身主体则是这一变化的内在根本。女性在社会生活变动下,一方面对旧有观念开始产生疑惑和批判,一方面在新的生活状态下,相信能够实现自我的价值。肯定自我成为近代上海女性的特点,如“近年来上海的跳舞,可算得风行一时。凡是年轻的男子和女子,非学会跳舞不能算出风头”。总之,近代以来上海女性消费生活的变化不是单一的因素促成的,其本身也是作为变化的要求之一。
近代上海女性消费生活变化处于近代与传统、旧与新的进程之中,因而在这种变革中也表现出诸多特点。首先,近代上海女性消费生活呈现出中西杂糅,旧与新的生活内容。“追求西式的娱乐项目和休闲方式已经成为一种时尚,而传统的娱乐项目如看戏、听书等也仍有市场。”女性消费生活变化正是这种反映。第二,近代女性消费的自主性是与古代消费相比的重要特点。古代女性消费单一,其生活消费的内容和选择也往往受传统观念的影响,而近代虽也受到观念的影响,但这种观念更提倡女性的自主选择。最后,女性消费生活在近代化背景下是自我价值的体现和自我解放的过程。女性由内而外的美态,鼓励女性敢在社会中表达自我,对现代女性追求美丽的价值观有重大的影响,而其中的“表现自我”的观念一直到现在都深得人心。
综上所述,近代以来上海女性从狭小的“闺阁”逐渐走向“绿林”,她们不再像以往那样受到太多的束缚,也逐渐有了实现自我的思想意识。在近代化的环境中,女性逐渐寻找着自己的一片天地,通过消费来改变自己的生活,在消费生活的行为中体现着自我的价值。消费生活是女性社会生活的一部分,这一部分却留给妇女诸多的幸福感。消费生活的变化之中也是女性生活和思想变革的过程。女性消费空间由狭小、单一、受限制、间接等向广大、丰富、自我、直接等的转变,也与以女性身体消费、休闲生活消费、精神消费为一体的生活融为一体。
②绿林:语出《后汉书·刘玄传》:“王莽末,南方饥馑,人庶群入野泽,掘凫芘而食之,更相侵夺……于是诸亡命马武、王常、成丹等往从之;共攻离乡聚,臧于绿林中,数月间至七八千人。”本文所指“绿林”借其以古代男性为代表的活动空间广阔,少女性束缚,而指整个社会。
③胡朴安编:《中华全国风俗志》(下编,卷三)河北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第2页。
④ 《暖袍》,《上海时报》1920年1月18日。
⑤刘志琴主编、罗检秋著:《近代中国社会文化变迁录》(第三卷),浙江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486页。
⑥晟溪养浩主人稿:《戏园竹枝词》,《申报》1872年7月9日。
⑦ 《中国人的跳舞》,《新闻报》1927年5月8日。
⑧ 《申报》,1912年6月20日。
⑨ 《民国时期上海人的休闲生活——以1927—1937年〈申报〉广告为中心的考察》,《齐鲁学刊》2007年第3期,第55页。
作者:李靖,硕士,宁波大学助教,研究方向:中国史、中国近现代史。
编辑:郭子君E-mail:guozijun0823@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