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心丽
这是毕飞宇工作室第五次小说沙龙活动,有两点与前面四次不同。小说沙龙第一次与《雨花》读者俱乐部合作,讨论的小说稿件来自《雨花》读者俱乐部,参加人员也就由此扩大到《雨花》读者俱乐部省内外的诸多朋友,如何接轨是一个悬疑。第二个悬疑来自所讨论小说的作者,作者已取得了一定的小说成绩,她是否能够适应毕飞宇小说沙龙上尖锐而滚烫的唇枪舌剑?我与《雨花》主编李风宇老师多次沟通后,沙龙如期进行,场面比前面四次更加激烈。一个月后,作者的小说修改稿反馈到我的信箱。读完之后,我相信了李风宇主编在电话中给予我的自信心,也证明了我们这颗爱文学的心是多么地顽固。
(庞余亮)
平常的日子柴锁平忙,贾燕几次流露出不满,但她的不满从来没有与柴锁平说,她只与母亲说了一下,没想到母亲说他忙,没时间陪你说明他有正经事做,有事做的男人哪能经常在家陪老婆孩子呢?贾燕就不吭声了。其实她仔细想一想,也不止是因为他忙,那么是什么呢?贾燕觉得那感觉像一团笼罩着她的很大的雾气,让她无从说起。
贾燕这种不满的情绪,柴锁平是看在眼里的,他很反感贾燕这种不吭不哈的样子。在他看来,不在职场的贾燕是多么自在的一个人啊,每天呆在家里,照看好孩子就行了。呆在家里看看电视,上上网,日子不是挺好吗?自己每天起早贪黑,还不是为了赚钱吗?他要跑工地,要绘图纸,脑子里经常有许多事交织在一起,有时候看着人是闲下来了,脑子却不闲着,他还在心里羡慕贾燕,女人这样的状态不是挺好吗?
但柴锁平看出,贾燕完全不在状态里,一个全职的家庭主妇,呆在家里照看孩子,孩子的长势一点也不好,又瘦小,又干枯,一看就是发育不良的样子。从孩子这件事波及开去,柴锁平仔细分析贾燕这个人,觉得贾燕消极,被动,而且很重要的一点,是对他的建议经常当耳旁风,哺育孩子这样的事,还得男人在耳边不停地念叨,念叨的话也听不进去。见贾燕这样,柴锁平有点不痛快,在贾燕面前说了几次,贾燕也没有表现出接受还是反对的意思,柴锁平觉得贾燕是一个没有情绪的人,他有些搞不懂她想什么。
这次两个项目之间有两三天空当的时间,柴锁平在家里呆了两天。他在这两天里观察贾燕,早饭的时候,贾燕给孩子冲了一杯奶茶,喂孩子吃,老半天都没有喂完,没有喂完也就不喂了。之后贾燕给他们两个准备早餐,柴锁平的眉头就皱了皱。他说你平常就给孩子这样吃?贾燕说怎么了,孩子喜欢喝奶茶。柴锁平说奶茶能当一顿饭吗?贾燕不吭气。柴锁平说我不是和你说过好多次吗,闲下来的功夫多看看育儿的有关书籍,看你把孩子带的。贾燕嘴里嘀咕了一下,柴锁平没有听清她说了什么,她一定是低声为自己辩解,或者是表达她的不满,柴锁平的火气一股一股地往上窜,他说,你小声嘀咕什么呢?你看看孩子被你带成什么样子了。贾燕又不吭声了。做好的早餐柴锁平动也没有动。贾燕吃过之后,抱着孩子去看电视剧了。
从电视的声音,柴锁平就知道贾燕看的是什么,她看还珠格格,贾燕一开电视,孩子也不闹腾了,她们两个很投入。柴锁平反感贾燕看电视剧,一集连着一集,他觉得七八十岁的老头老太太闲着没事做看电视剧无可厚非,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每天泡在电视剧里,把时间就那样浪费掉,自己的日子却过得潦草马虎。柴锁平本来不准备出门了,看贾燕这样,就出去到楼底透了透气。他看到有两个年轻女人带着孩子在院子里放风筝,那两个孩子大小和他儿子差不多。柴锁平就想,贾燕也不带着孩子出来到院子里透透气,每天闷在房子里,新鲜空气都呼吸不到,做的什么母亲。
柴锁平就去了附近的一家商店,也给孩子买了一只风筝,他想让贾燕带着儿子来院子里玩玩,主要是认识两个玩伴,有了玩伴,孩子就有下楼的兴趣了。柴锁平在院子里给贾燕打电话,打了四五次都没有人接。柴锁平一次次拨通贾燕的手机号,手机通着,就是没有人接。柴锁平只能上楼去叫,打开房间门一看,贾燕抱着孩子还是一动不动在看电视,柴锁平一下子就爆发了,他箭一般冲向电视旁,啪的一下关掉了。贾燕看着电视屏一下子黑了,甚至没有看柴锁平一眼,动也没有动一下,柴锁平被贾燕的无动于衷激怒了。他说,打你手机为什么不接呢,看电视这么要紧吗?贾燕说没有听到,柴锁平说你这样看信不信我把电视机砸了?你信不信?贾燕没有说话。每当这时候,贾燕就想到她婆婆的一句话,说柴锁平脾气很暴躁,他发脾气的时候,你忍着点,他为什么离婚了一次再娶呢,就是因为他的坏脾气造成的,贾燕的婆婆病重的时候,拉着她的手说。她嫁过来没有多久,她的婆婆就去世了。
柴锁平讨厌贾燕不说话,讨厌她一副忍气吞声的样子,事实上他知道她内心里是心不在焉的,她经常不在状态里。与她恋爱的时候,与她结婚后睡在一张床上的时候,甚至与她做爱的时候,她好像不是她,她好像代替谁来与他一起生活。主要是,柴锁平发现贾燕在夫妻生活里得不着乐趣,但她对这件事好像也不在乎。她到底在乎什么他也不知道。柴锁平是过来人,以为贾燕慢慢会懂,慢慢会了解,但做夫妻已经三年了,孩子都两岁了,她依旧一副不解风情的样子,有时他出差半月回来,也没有看出她表现出特别的感情来。柴锁平就会有深深的失望。
贾燕不说话,让柴锁平更加生气。柴锁平说你是木头吗?你怎么不说话,他的暴躁无可自制地冒了出来。贾燕抱着孩子,头低着,柴锁平抱起电视机,狠狠地摔在了地板上,不解气,又抱起来摔了两次。孩子听到剧烈的声音吓得哇哇哭了。贾燕抱着孩子进了卧室。孩子哭,贾燕也哭。贾燕是哭自己命运不好,学校毕业后没有找到满意的工作,换了几个地方,自己谈了一个男朋友,却在车祸中死了。二十七八岁了,眼看着年龄大了,有人给她介绍柴锁平,说了一下条件,比她大整整十岁,离婚了,有工作,有房子,说人还不错,母亲听了这个条件,说试着见一面。那时贾燕在乡镇一所私立学校代课,就听母亲的话,抽礼拜天见了柴锁平一面,柴锁平说听说你因为工作的事耽误了找对象,贾燕说也算是,柴锁平说我工作忙,赚钱也多,所以也不在乎你有没有工作,慢慢处了几次,柴锁平见贾燕代课忙,工资低,说你以后给我打工吧,我发你工资,贾燕说发多少呢?柴锁平说一个月三千,怎么样?
当代教一个月一千二百元,还得上晚自习,辛苦来辛苦去,也没有聘为正式教师的希望。虽然觉得柴锁平年龄大了点,但想想与柴锁平结婚后能住在城里,而且柴锁平一个月还给她发三千元工资,贾燕的父母觉得找这样的人还是划算的,一致赞成这门亲事。贾燕自己觉得与柴锁平在一起总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却被柴锁平给出的优厚条件迷惑住了。闺蜜徐晓红说,你着急什么呢,柴锁平不光是年龄大的问题,还有前妻,还带走了一个孩子,这些都会影响到你以后的生活。贾燕说我也年龄不小了,介绍的年龄和我相仿的都是打工的,没有房子,什么也没有,结了婚甚至没有一个稳定的住处。徐晓红说你仔细想清楚,那时已容不得贾燕仔细去想了,柴锁平的母亲病重了,催着柴锁平早点成家。柴锁平的母亲来到贾燕家,与贾燕的父母正式提出结婚的事,贾燕的父母询问了一下柴锁平的前妻和孩子,了解到柴锁平的前妻已经嫁人,与柴锁平不会有任何瓜葛,孩子也跟了前妻,柴锁平只需付一些抚养费就行了。柴锁平的母亲还说,柴锁平自己有技术,一个人就能把家养好。贾燕的母亲问,那他们为什么要离婚呢,柴锁平的母亲说柴锁平有一个毛病,脾气暴躁,第一个媳妇也要强,两个人从结婚以后就没有间断吵架,免不了柴锁平要动手,那个媳妇无法忍受柴锁平的暴力,就提出了离婚,提了几次,柴锁平就与她离婚了。贾燕的母亲说那不知贾燕与他能否处得来,柴锁平的母亲说了许多宽心的话,说柴锁平以前是年轻气盛,现在也是三十好几的人了,贾燕又比他小了那么多,他不会欺侮她的。等到要作最后的决定了,贾燕的母亲出于女儿一生幸福的考虑,郑重其事地与柴锁平谈了一次,柴锁平说他的前妻就是被他打跑的,对贾燕他不会动一根手指头,因为在这上面他是有教训的。贾燕母亲见他说得很诚恳,贾燕就嫁过去了。
表面上看来,柴锁平也是得了便宜的,娶了一个大姑娘,又小了那么多,到了工地上,与他一起绘图纸的同事问他很滋润吧,问他小夫人让他很舒心吧。柴锁平自己对于再婚,缺少新婚该有的一些东西。他任由大家开他的玩笑,什么也不说,心里却是五味杂陈。婚后他履行着他当初的诺言,一个月给贾燕三千元,贾燕欣然地接受他每月发的钱,她不问他一个月能赚多少钱,或者一年能赚多少钱,他也不问她把这些钱做了什么,是如何支配的。他看出她安于现状,虽然好脾气的样子,却喜欢无所事事。
有一阵子他发现她涂脂抹粉,照镜子老半天,他说现在自己的皮肤挺好,化妆品是有危害的。说了,她依旧涂,涂鲜艳的指甲油。后来怀孕了,还涂。他说这些东西危害胎儿的健康,碍于他眼巴巴地盯着,她才收敛了。他仔细观察她,发现她缺少一种内在的东西,他本来是想好好爱她的,不仅是结婚,还要相爱,他发现他比以往任何时候更懂得如何去爱,却发现这只是自己的一种想象,他无法付诸行动。
他希望她不是这样一个人,他希望她是另外一个人。有一次吵架之后,他没有按时发她工资,他故意不发给她,看她会如何,她也没有吭声。又过了一个月的时候,他给她发,她问上个月的还是这个月的?他没有吭声,她自己打开看了,见是两个月一起发,仿佛有些讪讪的。他就不由得要想,假如不发,他们的关系会怎样?
她好像与他没有任何话题,见她经常闷在房子里,他建议她出去走走,逛逛商场,或者找以前的同学朋友聊聊天,她仿佛没有可以走动的地方。唯一感兴趣的就是看电视,上网,也不关心新闻,对烹饪也没有什么兴趣。做一个令人满意的主妇也是一门学问,她对这门学问也不感兴趣。安静的,不动的,沉闷的,她缺少了一个年轻人该有的生气。刚结婚的时候,柴锁平提议去哪儿转转,去他的朋友或同事那儿聊聊天,他感觉到她都有点不情愿,好像她是一个世界,他们是另一个世界,她在心里就这样把自己与他们隔离开来。她倒是很少提什么要求,也很少有什么建议,仿佛生来她就是听柴锁平安排一切的。
再婚后,柴锁平照旧忙,同事们就说你是新婚,要在家多陪陪小太太,要不小太太会不高兴的。他的状态,已经成了这么一种定局。一次,他给孩子去送抚养费,见着了前妻,前妻说听说你找了一个小姑娘,娇养得很吧。柴锁平说不管怎样,至少不用成天起来吵架了。前妻说说来还是你们男人占便宜,不管多大年龄结婚,都可以娶到年轻的姑娘。前妻还是以前那副样子,说话直来直去。柴锁平说你以前经常骂我像土匪一样,现在我想土匪都土匪不起来,女人能改变男人。这句话他一下子又把前妻激怒了,她说你称心就行了,还在这儿显摆什么。柴锁平说我不是给你陈述一种关系吗,看着前妻一脸怒容,他突然间觉得很好玩。前妻说你也不要得意的太早,我好歹和你一起生活了七八年,你的禀性我还是了解的,这个和你才生活了几天?柴锁平说娶谁做老婆,很大程度上决定夫妻之间的关系,我现在明白了,合婚不合婚主要是说性情,我们当初也没有查生辰八字。他前妻说好了,你走吧,前半生已经一去不回头了,后半生你就好好过吧。
除了脾气暴躁、执拗,他前妻是一个灵巧、能干的人。以前他们租的房子虽然小,但她经常收拾得干干净净,主要是她还喜欢粘着他,一两天不在家,她的电话就追踪着他,没有什么事,口头的一句话就是你正干什么呢?你什么时候回家呢,他那时对她很反感,觉得她这是想控制他,她的控制欲太强烈了。他赚到一笔设计费,她就主张交给她,由她保管。对于钱和数字,她有一种天生的敏感,然后她就告诉他现在有什么理财产品,哪个基金很看好,一部分积蓄她就存到银行进行理财,说等钱够了就买一套房子。赚到的钱他就交给她。持家过日子她还是满不错的,要是他不出那趟事,吵吵闹闹他们谁也没有想着要离婚,因为图纸错了一个数字,导致那项工程有了不必要的损耗,他受到了严厉的处罚,被罚了一大笔钱。他交给她的那些钱她一分不少又都给了他,家里一下子一贫如洗。这个打击对于他来说是非常致命的,他的脾气比以前更加暴躁了,稍不如意就大动肝火,她何尝又有好的心情。有一次两人吵架,他骂她是败家子,是他骂她而不是她骂他,他说就是因为你这样的性情,我的思路经常是不清晰的。要不,怎么会出错,摊上你这样的女人,哪会有什么好运?那次他结结实实地伤着了她,她说你错了就是你错了,你怎么把这错事归在我头上,你说清楚点。他又重复说了一遍。她说那既然这样,我们离婚好了,我是败家子,你离我远远的。他那时极不理智,说离婚就离婚,你不旺夫,看谁敢要你。她说我早就与你过够了,就这样两个人离了婚,她把孩子带走了。
那两年,他一直不顺利,他妈就让算卦先生给他卜了一卦,说家里的媳妇不太旺夫,两个人性情不合,经常吵吵闹闹,过几年会好点。母亲偷偷把这话对他讲了,让他不要伤心,过几年会好点。听了算卦先生的话之后,他明显看出母亲对他离婚这件事不纠结了。他想等他有了好的转机,再去找前妻谈谈,结果离婚还不到一年的时间,前妻就找人另嫁了。
消息他是听一个同事对他讲的,那时他正在外地,参观一家公寓房的建筑设计,他一听就火了,说怎么就悄悄地结婚了,怎么连招呼也不打呢。同事说我也是刚听说,你知道也就知道了,都离婚了人家还与你打什么招呼呢,他说她要再嫁也得和我说一声,她带着孩子,谁知道她找什么样的男人?回去我得找她谈谈。同事听他的口气,说你不要意气用事,人家结婚很正常,难道还要等你批准吗?我只是告诉你一声,不是让你去闹事,你也该改改你的脾气了。
那个消息让他一下子又失控了,他都等不及回去找她谈,他马上就拨她的电话,结果她原来用的电话停机了。这让他更加气愤。他就拨通马秀丽的电话,问她前妻孙小月的电话,马秀丽说你找她有事吗,马秀丽和孙小月都是学校的老师,以前经常带孩子去他家串门。柴锁平说听说她结婚了,是不是?马秀丽说结了都两个多月了,怎么你不知道吗?柴锁平说我不知道,我今天才听说。马秀丽说那段时间她说给你打了电话,打不通,她还说可能是你把她拉入黑名单了,不想接她的电话。柴锁平说哪里的事,我们经常跑工地,信号不好是常有的事,她又不是不知道。马秀丽说可能正好是你信号不好的时候打的,也不能怪她,她本来是想告诉你的。柴锁平说着急什么呢,离了男人就不能活吗?马秀丽说你这话我可不爱听,你都和人家离婚了,你管得着人家吗?柴锁平说手机也换了,你说一下她的手机号。马秀丽说我没有记住,我明天去学校给她捎个话,让她给你打。结果两三天过去了,柴锁平眼巴巴地等孙小月的电话,孙小月都没有打过来。
眼看着一时回不去,柴锁平非常想知道孙小月再婚的有关情况,上午上班的时间,他又把电话打给了马秀丽,问她到底把话传给了孙小月没有,马秀丽说孙小月这两天没有来学校,说她女儿扁桃体发炎,在医院输液呢。马秀丽还说,我也不管你什么心思,反正人家已经再婚了,有合适的你也再找一个,不要在这件事上过不去。柴锁平听出马秀丽这是警告他,柴锁平说她打不上我的电话,你就不能电话上与我说一声吗?马秀丽说我说有什么用啊,你听我的吗?马秀丽这是与他记仇,刚离婚的时候,马秀丽和她老公两个人叫他去家里吃饭,说孙小月也会去,他们四个人坐在一起好好谈谈。柴锁平没有去。之后马秀丽又给他打过几次电话,说他把孙小月的心伤透了,让他给孙小月好好道个歉,那时他还在气头上,哪里能听进去马秀丽的话,之后,马秀丽也就不与他联系了。柴锁平说我那时在气头上,你和我记仇有什么意思,马秀丽说反正现在说什么都已经迟了。柴锁平听着马秀丽气哼哼的声音,对孙小月产生了说不出的留恋和怀念,后来他就再也不给马秀丽打电话了。他生怕马秀丽会看不起他。
中秋节的时候,孙小月带孩子去看望了他的父母,给他妈买了一件毛衣,给他父亲提了两瓶酒。他妈还给她们母女吃了饺子。她告诉他妈她结婚了,男人在一所中学里教书,是一个外地人,也是离异,有一个女儿,父母给他带着,人很善良。他母亲看到孙小月虽然离婚了,但还像以前一样,帮她做饭,帮她洗碗,没有生分。柴锁平的母亲不由得要叹气,说看我们娘俩处得多好,你们两口子那会儿怎么老有吵不完的架?孙小月没有说什么,走的时候还说她会经常带孩子回来看他们。
母亲在电话中与他叨叨,说孙小月还是那样子,没有变,和没有离婚之前一模一样,真看不出来是离婚了的媳妇。柴锁平说她过得怎么样?他妈说听说有房子了,男人脾气也好。还说她走的时候留下了她的电话,让我们有什么事的时候给她打电话。母亲还说你们当初要离婚的时候,我该出面好好劝劝她,兴许她听我的话。我现在觉得有些对不起她。其实她还是一个不错的孩子。柴锁平说现在说什么都已经迟了。
柴锁平和母亲要走了孙小月的电话,几次想拨过去问候问候,又觉得不知该说什么好。之后突然间想起来他还没有给孩子付一次抚养费,都两三年过去了,他一分钱也没有给过孩子。他真的是把这件事忘记了。当初说好一个月他给孩子五百元抚养费。突然记起这件事,他就给孙小月打了一个电话,那时是晚上,电话是孩子接的。孩子问他在哪儿,说好长时间也没有见到他了,他说工程在外地,回家少,所以就没有去看她。他问孩子妈妈呢,孩子说在呢,说着就把电话给了孙小月,他说你们都在家呢?孙小月说就我和孩子,他去上自习了。他心里的酸楚涌上来,他们之间竟然隔了这样的一个人,他说看我这么粗心,一直也没有管孩子,抚养费还一次也没有给过孩子,你给我一个账号,我给你打过去。孙小月说不着急,孩子现在上小学,花钱少,你有积蓄了先买房子吧,你再婚总得有一个房子。柴锁平说都几年了,你也不提醒我。孙小月说打过你几次电话,打不通,以为你想与我撇清关系,不想理我,柴锁平说手机信号有时不好,不是我故意不接你的电话。孙小月说我那时异常敏感,不在正常的思维里。柴锁平说你过得怎么样呢?孙小月说还行,我条件不高,脾气好不受气就行,再说他的条件也不高,也不管我旺夫不旺夫,带不带孩子。孙小月还在与他记仇。孙小月说你当初不是说没人会要我吗,到底还是没有让你说中。柴锁平说当初都是气话,气晕了的话。你过得好就行,跟着我也没有过好日子。孙小月说现在想来那日子也是不错的,今生再不会有那样的日子了。现在我懒得连吵架都不想吵了。
搁了电话,柴锁平想孙小月的话,觉得她对与他的婚姻没有全盘否定。她也是有留恋的。这让柴锁平有点心痛,吵吵闹闹,日子本还是可以过下去的。有时候在睡梦中,他还能梦到孙小月,还是他们租来的房子里,孙小月在房子里忙碌,现在成了这样的状况,反而让柴锁平觉得像做梦一般。
孙小月没有发来账号,柴锁平觉得这事不能再拖了,回去以后自己去银行办了一个账号,给女儿存了三万元。给女儿买了一件裙子,然后让快递递给了孙小月。孙小月收到后给他来了电话,他在电话中把密码告诉了孙小月,他还说他准备买房子了,按揭。孙小月说有合适的你赶紧成家吧。
他在电话中客客气气,孙小月也客客气气。搁上电话之后,他觉得还有些好笑,到底不一样了。他本来想对孙小月讲,这两年很顺利,赚钱也多,但他又不敢讲,孙小月说不定又会说,到底还是与我离了好,我不旺你。他有时自己也奇怪,说不上来这是为什么。
母亲病了之后,他的婚事成了全家人的头等大事,发动认识的所有人,给他介绍。他还没有确定自己今后的生活如何过,被家人催促着相了好多次亲。介绍了贾燕之后,他有了结婚的念头,他想从头开始另一次生活,珍惜一个人,珍惜一个家庭,他觉得他与贾燕能做到这样,贾燕还是一张白纸,而且特别令他欣慰的是他从过去艰苦的日子里走出来了,贾燕不会跟着他受苦了。
柴锁平一厢情愿地这样想,像许多惯常于对生活想象的人一样,生活没有按他的想象走,柴锁平自己也被生活消磨了一种激情。他出差几天回家了,贾燕去了娘家,他都懒得去找她。
回家的时候,路过一家花店,见门口摆着那么多玫瑰,才知道七夕节快到了,他看到许多年轻的情侣在那儿挑花,他想起以前过情人节,孙小月要他买花送她,他还买过那么几次,有一次还送了她一盒巧克力,把她高兴得什么似的,趁孩子不在身边的功夫,搂着他的脖子亲了好几口。和孙小月在一起的时候,日子确实也热热闹闹。
节日的氛围感染了柴锁平,他折进花店,买了一捧玫瑰花。往出走的时候,碰到了一个熟人,说你也过情人节?挺时髦呢。他有些不好意思。
贾燕回来看到这一大捧花,嗅了嗅,说这要花不少钱吧?柴锁平说喜欢吗?贾燕说喜欢,贾燕说你明天不出去吧,徐晓红说他们要去星巴克过七夕,我们也去吧。柴锁平想自己这个年龄,去那儿有些别扭,对贾燕说那儿吵轰轰的,都是一堆年轻人,有什么意思。后来醒悟是自己与贾燕有些不搭调。贾燕见他没有兴趣,也就没吭声。他说要不我带你去我们设计好的楼盘那儿看看,贾燕说都是一堆楼,有什么看头呢,我也不懂。那一天怎么过的,他在电脑上打了一天游戏,贾燕在家里看了一天电视,都有些索然无味。
她不像孙小月一样喜欢粘在他身边,孙小月经常粘在他跟前,只要他在家里,她就粘过来了。吵架之后,则是好多天不与他说话,一和好,就又粘过来了。贾燕可能还不知道如何与他相处,老是生涩的样子。她可能也在思忖他。贾燕确实也在思忖他,对于他一个月发她三千元这件事,她有一种不好的理解,这反而不像夫妻关系,更像是一种雇佣关系,他给她三千元,她给他洗衣,做饭,陪他上床,给他生孩子,不过,贾燕觉得给他生孩子他得另外给她钱,既然他要把他们的关系弄成这样,那就彻底成为这种关系好了。生孩子的时候,贾燕说我想和你谈谈。
柴锁平说谈什么呢?贾燕说关于生孩子的事。柴锁平说生孩子怎么了?贾燕说你给我一些钱,到时候医院里的开销,给大夫的红包。柴锁平说哦,谈这个。说这话的时候,柴锁平盯着看了贾燕几眼,那时贾燕已经快生了,柴锁平说医院我也去呢,有我打理呢,你一个产妇,还能顾得上忙这个?那时已经去医院检查出来了,贾燕怀的是一个男孩,柴锁平很高兴,多给了贾燕几千元钱,让她吃营养的东西,贾燕也没有买什么营养的食品,他还去菜市场给她买了两只乌鸡,结果她不喜欢吃,后来他又买了两只鲈鱼,她说她现在几乎不能吃肉,实实在在的好东西她没有吃多少。眼看着快生了,肚子还不是太明显。现在贾燕和他提生孩子的费用,柴锁平说这个有我考虑呢,你安心准备生孩子就行了。贾燕就没有吭气。事实上贾燕想表达的不是这个意思,她生孩子这件事,她觉得柴锁平应该给她一笔钱,她看出柴锁平没有这个意思。
有时候她与徐晓红聊,徐晓红会问她柴锁平一年能赚多少钱?贾燕说我不知道。他不对你讲吗?贾燕说从来没有讲过。你也没有问问他?贾燕说没有问过,你老公赚了钱是不是都交给你了?徐晓红说差不多,他什么都对我讲。那你说柴锁平为什么不对我讲呢?是不是因为他有前妻,前妻还带走孩子的原因?徐晓红说总之这种人和初婚的人就不一样,这种人要复杂一些。贾燕确实觉得柴锁平有些深不可测,她觉得和柴锁平她连恋爱都不知道如何去谈。
她谈过恋爱,知道恋爱的滋味,可惜她的命运太坎坷了。命运让她失去她爱的人,让她步入这样的婚姻,有时她不由得会想,婚姻也是不可靠的,唯有钱是可靠的。柴锁平给她的钱,她一笔一笔都存入了银行,温暖她的就是那一笔存款。有了儿子之后,开销大了起来,柴锁平回家的时候,她就通知他奶粉需要去买,日用品需要去买,关于他门外的一切活动,他讲给她的时候,她听一听,他不讲给她的时候,她从来不问。她这样的状态,她知道他不满,那么他这样的状态,他有没有想过,她满意不满意?
因为贾燕没有工作,孩子自己带,有时候,贾燕提出让柴锁平送她和孩子去母亲那儿住一段时间,柴锁平不同意。柴锁平说乡下条件不太好,孩子小,有什么小毛小病不能及时去医院。柴锁平不同意,贾燕也就不吱声了,柴锁平说你们在家里,我一回了家就能看到儿子了,不太赶急的图纸我还可以拿到家里来绘。
贾燕总觉得隔着一层什么,柴锁平也是。电视机摔坏了,看也不能看了,贾燕委屈,一个人出去了。天黑的时候,徐晓红打来了电话,说贾燕去找她了,哭了整整一下午,问他摔电视机到底为什么?柴锁平说一句两句话也说不清楚,徐晓红在电话中不依不饶,柴锁平一下子就爆发了,说这么小的孩子,每天抱着看电视,也不带孩子出去外面玩会儿,打电话也不接,看看把孩子带的。徐晓红说贾燕说了,你口口声声说看你把孩子带的,她带的不好,能不好到哪儿去。徐晓红说我一会儿把贾燕送回去,你好好反省一下自己,好好给她道个歉,之后徐晓红把贾燕送了回来,说你连电视也不愿意让她看,你让她一个女人家呆在家里干什么,他被徐晓红狠狠训了一顿。
要在以往,柴锁平真想上去甩贾燕两个巴掌,告状,不是想挨揍是干什么,但他忍住了。他说你不用哭了,我现在就出去买一台电视机回来,你想什么时候看你就看,你自己也不想清楚,这单单是因为看电视的问题吗?以前没有孩子的时候,我管过你看电视吗?柴锁平说这件事说清楚了,买电视一人摊一半钱,你的钱我从你的工资里扣。
贾燕听柴锁平这样一说,就问柴锁平,那我给你生了孩子,每天给你带孩子,你给了我多少钱?柴锁平说要不我来带孩子,你每个月发我三千元,我保证还把孩子带的好好的,怎么样?贾燕说那你自己带孩子吧,我不发你钱,你也不用发我钱,我走就是了。说着,贾燕就拎着她的包又要出门了。
柴锁平的巴掌一下子就甩出去了,贾燕躲也没有躲,贾燕惊恐地看了柴锁平一眼,她没想到柴锁平会打她,柴锁平说你又去哪儿告状,用得着去告状吗?自己做得不好还怕别人说,你不反省一下自己,走了能解决问题吗?贾燕被柴锁平拉到了卧室,被柴锁平推搡到了床上,之后,柴锁平把她的衣服一件件脱去。贾燕哭喊着抗争着,她说我讨厌你,我恨你,你离我远点。她在心里想,我这次绝不能就这样算了,哪怕与你离婚。
贾燕在床上挣扎着咒骂着柴锁平,这是她结婚之后的吵架中,第一次有的激烈的反应,她终于不计后果地爆发了,她的推搡,她的咒骂,没有让柴锁平退却,反而让柴锁平有了交流的快感,那种快感给予了他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这力量爆发蔓延,最后像潮水一样把他们淹没。
这事并没有完。当一切复归平静的时候,贾燕说。她看着柴锁平的眼睛,她挑衅的样子让柴锁平好笑。
你想怎么样都行,柴锁平说。
贾燕说我不能就这样白白让你打,我们找个地方说理去。贾燕不依不饶,柴锁平说这样吧,为了惩戒我的这种恶劣行为,电视机我一个人出钱买,再赔偿你两千元,我再自己甩自己两个巴掌,怎么样?贾燕说我不要你的钱,也不用你动手,你过来,让我甩你两个巴掌,柴锁平说非要这样吗?贾燕说只能这样。
柴锁平走过去,贾燕一巴掌狠狠地甩在了他的脸上,之后,贾燕的另一巴掌又狠狠地甩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