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养一条狗

周海亮

第一天，他听朋友说有个地方关着一批流浪狗供人领养，那地方的负责人说了，没能力一直照顾这些狗，所以就等七天，七天后没人领养的狗就只能处理掉了。他头一次听说城市还有这样的地方。只是“处理掉”是什么意思呢？转手卖了？处死？恐怕结局都不太好吧。“不过，假如有人肯去领养一条狗，那条狗就会得到赦免。”朋友最后说的这句话，让他动了心思。

回家跟女儿和妻子商量，女儿挺高兴，妻子却嫌麻烦，不大乐意。他耐着性子争取了一番，到底是把妻子说服了。

第二天，他去了朋友说的那个地方。一群被关在铁笼里的狗见到他，全都冲他叫起来，那声音不是狂吠，更像低吟或者乞求。负责人问他想挑哪一条，他说哪一条都行。负责人问：“带证件了吗？”他一愣，问：“身份证？”负责人说除了身份证，还需要在居委会开张证明。他问为什么，负责人说：“证明你有固定住所啊！如果活得连条狗都不如，你还怎么领养？”他想想，也对。领养一条狗，起码得让狗活得舒服。

第三天，他去了居委会，那里却没有人。他打玻璃门上留的电话，居委会的负责人说，今天是周六，他们没有留人值班。不过他如果有急事，她会马上赶过去。他说是有急事，想开个固定住所的证明，好领养一条狗。负责人说：“这就不是急事了，起码没有我现在正做的事情重要。”他问：“你现在正做什么事？”负责人说：“给我的头发做护理。”他想了想，给头发做护理，就相当于给狗洗澡了，这事是挺重要。反正离领狗期限还早，不妨等明天再说。

第四天，他再去居委会，那里还是没有人。他给负责人打电话，让她马上过来，负责人说现在她还在做头发。他说：“昨天不是做过了吗？”负责人说：“昨天没做好，今天换了一家。”他说：“这我不管，你一定得赶过来给我开证明。”负责人想了想，极不情愿地说：“那两小时以后见。”他回了趟家，躺沙发上歇一会儿，竟睡了过去，梦见自己变成一条狗。醒来再去居委会，那里还是没有人。他打电话去问，负责人说：“刚才我去了，可是你不在。等了你一会儿，现在我回来了。”他说：“那你应该打我电话啊！”负责人说：“周一再说吧，反正是七天期限。知不知道你挺烦的？”

第五天，星期一，他终于办下那纸证明。本想下午就去领养狗的，可是中午时，妻子却变卦了。她说有个朋友近来身体不舒服，去医院检查，大夫怀疑是家里养的狗将她感染。他说这毫无根据，那大夫肯定是个庸医。妻子说可是如果不养狗，这一点就肯定可以排除。他说：“可是我把证明都开了。”妻子说：“反正我不同意养狗。如果你敢把狗带回来，第二天我就把它重新扔到街上去。”因了妻子的态度，他在家闷了一个下午，待晚饭时，再一次与妻子商量，说养条狗没什么的，对培养女儿的爱心也有好处。妻子说，下午院方有消息了，说朋友的病与狗无关。他小心翼翼地问：“那就是同意了？”妻子说：“只准在储物间里养。”他笑笑，说：“遵命！”

第六天，本打算一早就去领狗，可是公司突然接下一笔订单，需要他去签合同。他跟经理请假，经理问他：“一条破狗重要还是两百万重要？”当然是两百万重要。于是，一个上午就这么过去了。中午，经理在公司里摆了个小型的庆功宴，他喝多了，睡了一觉，醒来已是下午四点。他给领养狗的地方打电话，对方说：“我们马上就要下班了，你还是明天再来吧！”对方有些想挂断电话的意思。他说，明天是最后一天了。对方说：“所以你还有时间啊！”他说：“明天肯定行？”对方说：“放心吧！六十多条狗，还不够你挑的？”然后电话就挂了。怕明天还有事，他提前给经理打了个电话，说明天无论如何也得放他一个下午的假，他得去领养狗。公司经理说：“行，只要上午把你的事情做好，就算你下午去领养一个爹，我也不管你。”

第七天，下午去领养狗的途中，他开车不小心把别人家的车给蹭了，他想赔对方两百块钱了事，对方却偏要喊警察过来。他说：“我得去领养狗。”对方说：“你是想逃吧？”他说，要是去晚了，那条狗就没命了。对方说：“你是想吃狗肉火锅吧？”这句话将他激怒了，他一拳挥出去，那人的脸就开了花。后来警察赶到，他说尽好话又赔了钱，警察和那人才肯放他离开。如此一折腾，来到领养狗的地方时，已是下午三点半了。他庆幸好在是三点半，如果是四点钟，那条狗说不定就没命了。

可是所有的铁笼都空着，他一条狗都没有看到。

“狗呢？”他问。

“全处理了啊！”负责人摊开两手。

“不是四点以后才处理吗？”

“早半小时有什么区别吗？我们着急下班……”

“可是我要来领养狗啊！”

“可是我们怎么知道你要来？你要来为什么不提前来？”

“不是四点以后才处理吗？”

“早半小时有什么区别吗？”

他想哭。后来他真的蹲下来，面对空空的铁笼，抱着头，哭得像个孩子。负责人看不懂了，说：“你又不知道你要领养的是哪条狗……你一条狗都不认识，你到底在为哪条狗哭？”

他也不知道他到底在为哪条狗哭，可是他越哭越伤心。他竭力想让自己停下来，但他就是停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