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小鸟 台北童话

睡前翻看马华诗人假牙诗集《我的》。还没读就想起多年前有个男生跟我说过他二哥的遭遇。他二哥功课很好，要考医学系的，联考时却败在了他本来很拿手的作文上。那年的考题是“灯塔与烛火”。也不是太难啊？他说，他二哥盯着那考题，脑子忽然冻结住了，怎么也化不开，眼看时间一分一秒溜去，他最后还是胡乱填满了整张卷子。

“他怎么填满的？”

“他默写《青春舞曲》，反复默写！”

“青春舞曲？”我哼唱起来：“太阳下山明早依旧爬上来，花儿谢了明年还是一样的开，美丽小鸟一去无影踪，我的青春小鸟一去不回来，我的青春小鸟一去不回来，别的哪哟哟噢别的哪哟哟，我的青春小鸟一去不回来。太阳下山──”

“你别唱了！就这歌词，他反复写满整张卷子。”

真是飞蛾扑火！这应该是场悲惨的灾难，却神奇击中我的笑穴，笑到直不起腰来。“有这么好笑？”“我想象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孩，在人生重要的关头，脑袋忽然莫名卡住，他束手无策，于是满纸写下了对青春的诀别……”说着，我笑不出来了，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人生最好笑的事，有时也是最悲伤的事。

假牙此书的同名诗《我的青春小鸟》，倒是全书里最正常没搞怪的一首，“那年头──/雨还不酸 河还不干/大地很绿 天特别蓝/花开都美 零嘴都好吃……”美好的童年、青春，小鸟一去不回来。可是诗集里其他的小鸟可都不如此。小诗《暗恋》：“她来探访时他不在家/她于是在厨房的桌面/下了一粒蛋//他毫不知情/煮了当早餐”。两行诗《旧情人》：“天际飞过一排煮熟的鸭子/想你”。都是典型的假牙风，青春小鸟，吃到的、没吃到的，都熟了。

我朋友的二哥没做成医生，在航空业发展得很好，他的青春在空中飞来飞去。

至于我的小鸟，到最近才来拜访，姗姗来迟。

每跟作家们聚餐时，座中总会有一两位女士被称为是“吃东西像小鸟一样”。当男士这样称说女人时，那意味不只是她吃得少，总还有点别的什么，会有像小龙女那样的空灵气质从她周身幽幽逸出，衬得旁人全是俗物。我很羡慕那样的赞美，但我得到的通常是：“这样你吃得饱吗？”我一饿肚子马上血糖降低，天旋地转，我的脑袋运作显然需要消耗高额热量，说话也要热量，“你管得着吗？”生气也需要热量。诗人陈义芝大哥较为仁慈，“怎么能有这样好的胃口？”他会在每一次惊诧之后，赞美说看我吃饭，“有助于纾解忧郁”。我郑重考虑转行，朝吃饭辅导发展。

不过最近我迷上了坚果，坚果能随时提供优质脂肪和营养，我放一包在办公室里，工作时随手抓一把出来，一颗一颗放进嘴里。又有朋友看不过去，说：“你怎么像小鸟一样，从早到晚啃个不停？”

终于我吃东西也像小鸟一样了。

青春小鸟

宇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