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
腾讯影业副总经理
大梦电影工作室总经理 陈洪伟
采访:南方周末记者 夏辰 朱晓佳
陈洪伟是万达的老人和腾讯的新人。在万达院线、万达影视累积干了9年之后,陈洪伟进入腾讯影业,创办大梦工作室,“一个标准意义上的影业公司”。大梦的第一个项目是《魔兽》——
我们投片子,三七开
《魔兽》是我工作室参与的第一个项目。这个项目是集团总办决策投的,是个大项目。腾讯在《魔兽》几家国内投资方里算大的。这件事表面上看是生意,看投资比例,实质上对我们来说它的战略意义更大:我们怎么借助这么大的IP项目,把系统内部资源顺一遍,走一遍。
回过头看,腾讯是把内部不同的BG、可能性资源都做了挖掘和摸索:微信、QQ、空间、微票、数据、防盗版……腾讯不是所有资源都适用于电影,但凡能够适用的资源,我们都做了尝试。QQ空间里有兴趣部落,在那个时候“全魔兽”化了,所有的皮肤、包装、主题全魔兽化了。
在《魔兽》上,我们拼尽全力了。《魔兽》不是我们主投、主控,按照我们内部说法,这是干儿子,但我们当亲儿子养。
按我的计划,明年3月基本上可以比较有信心告诉你,我到底在做什么。现在还有待印证。我现在把一年当成十年在跑。我们这一代人的时间窗马上就关了,再也没机会了。当中国电影票房、电影终端达到饱和的时候,电影院不会再建了。硬的增长到顶了,还能靠什么?只能靠内容。而靠内容的时候主要的几大公司和几大资源方锁定,很难有变化。
腾讯下一个项目,是8月12日上线的《微微一笑很倾城》。我精挑细选六七个项目,全部和腾讯的互娱品牌,或者我心目当中腾讯影业这个厂牌要相映衬、有关联的内容我才投。
为什么要投《微微一笑很倾城》?它是个青春热门小说,但我关注的是,它讲一对情侣在校园里打游戏相识、相恋,线下相爱、相知的故事,这是我们这代人的故事。我们80后,1999年上大学,在大学里Internet,才有QQ、才有聊天室、校友录,你发现真正的通过互联网交流的,我们这一代是第一代。而这一代人的青春和爱情故事,全部和互联网手段关联。
这才是真正的80后这一代人的青春片,《致青春》不是80后的,那明显是70后的。80后的事情全部发生在以互联网为连接的基础上。在游戏里面结个婚、离个婚很正常,所以“微微一笑”讲的这个,它很生活化,它真正是这个时代的作品。
在投片子上,我是一个七三比例。以腾讯为主体,我的年轻态、类型化,这是非常重要的。第二,哪怕不是那么年轻的东西,我要类型化,一定要市场诉求鲜明,可营销、可控、可操作。
合作也是,我合作直指内容核心创作者,我只去和真正能够产出好内容的人合作。我不和二道贩子合作,任何性质意义上的二道贩子都不是我的合作伙伴。
哪怕只是万达院线的小屁孩
中国电影的改革开放,比整个中国的改革开放晚了二十多年。直到2002年院线改革,才让它从传统计划经济烙印里真正解脱出来。而第一家民营院线是万达。
万达的第一家影院,是2004年在天津开的。2005年1月成立院线。我是2006年6月底到的万达。
我上大三的时候开始卖盗版盘,那时候喜欢电影,后来上研究生也学的这个。毕了业,等于从电影院做起。我那时候,宁波、银川、哈尔滨、长春、武汉,到哪你都发现,这个城市的第一家多厅电影院是你在干——所谓的标准现代意义的影城全是万达开的,你面对的是非常多的拓荒市场。而我亲历了万达从第9家到第100多家电影院,从一开始到正儿八经做院线规模化生产的整个过程。
从2005年到2012年,这6年,整个中国电影院翻天覆地。一开始,洗脚的、KTV、桑拿都比看电影的人多;到2010年,《阿凡达》上映以后,好像男女老幼都在看电影。就那几年,变化极大,作为一个经理人,你能看到的市场变化太有意思了。
我在院线,不管是发行公司、制片公司,还是制片人、导演、创作者,都会觉得你代表着市场。哪怕我只是一个万达院线的小屁孩,我说出来的观点也会有人听。我只要有心,我看得到制作人在想什么,宣传公司在干嘛,发行公司在干嘛,我也能看见每个售票的小服务员在想什么,他们怎么靠回收爆米花桶来赚钱。
我在院线,还给《赛德克·巴莱》做过宣传。这电影首周票房400万,没人看,我跟领导建议,还有一个多星期才上《黑衣人》,我们这个星期,保证全国的万达院线一天给它一个厅,能不能干?我从来没干涉过发行,就这一次。我写了个文案:《万达院线给全国观众的一封信》,描述得极其热血,最后用《赛德克·巴莱》里面的台词,“如果文明是让我们卑躬屈膝,我就让他们看看野蛮的骄傲。”早上贴在微博上,立马就被转疯了。
这件事,在当时起到的舆论影响力,不亚于方励这一跪。只不过当时的市场没有那么大。方励那一跪,给《百鸟朝凤》跪出了8000万票房,我那一封信,写出了1000万票房。
植入,是最初级的
我在万达院线,一直存在着两条线的选择:一种,坚持做我的电影,内容理想;另一种,走经理人管理路线。我始终走的是电影,也就是内容这条线。到2012年,我把这条线上所有的事都做过了:衍生品、贴片、招投标,电影的映前广告,所有事我都干过。我觉得我能玩的东西有限了。在那个时间点,我去了万达影视。
2013年10月,《北京爱情故事》这事确定了完全交给我来宣发。
那是集万达资源于大成的一个项目,是对外展示万达所有系统资源的一个项目,基本上是空前的。
从2013年10月到2014年2月14日上映,6个月的时间我只干了这一件事:你到底应该怎么去整合资源、协同不同系统的资源?我做了一个最大化的发挥。
情人节,万达广场在全国要发100多万朵玫瑰花。按照一朵玫瑰10块钱的成本,就是1000万。他们要发100万朵玫瑰,我说你帮我一件事,我别的不要,玫瑰花你别单送,有个包装纸行吗?塑料纸1分钱一张,上面印着“北爱”名字、LOGO和档期,在全国的万达广场包上,这钱我出。1分钱一个,100万个10万块,我出。
情人节,全国万达广场他们本身自己要做店头的推广,每个广场的预算30万,一共80个万达广场2400万。我说特简单,咱现在集团主张业态联动,这是我情人节力推的片子,别的片子甭管,就是这个片子,爱情片,去找艺人代言得多少钱?我们把带艺人的电影主视觉海报授权给你们,做成万达爱情广场主题LOGO、设计,全部“北爱”,所有广场我没花1分钱。
杜蕾斯新媒体怎么玩?你给我做“北爱”的礼盒,爱的礼物,他们做的小铁盒装,直接做这个,联合营销,我拿我的阵地资源跟他换。电影里面一个情节,就是陈思诚、佟丽娅热情似火,忽然陈思诚起来说“套呢”?就那个段落一剪,直接切产品,那个视频15秒,在万达影城全国的大屏循环播两个月。
再说烟花。当时跟法务中午吃饭,聊起他媳妇是做烟花品牌推广的。我忽然一想,爱情是什么?爱情就是转瞬即逝,跟烟花一样。第二天,跟烟花的老总见了面。我给他们授权,做一款“北爱”的烟花,这个烟花他们卖1680,他们怎么卖,我不管,我不跟他分钱。电影海报做在烟花包装上面。他们的烟花品类里只有那一款是娱乐的,是年轻人属性的。那年的情人节正好是正月十五。订货会上被一抢而空。他卖烟花,从腊月十五就开始卖,这一个月他们在全北京的角角落落,一个品牌600个摊位,我要了棚子整面墙的大喷绘。如果要做广告,全北京600块,你算算,怎么也得几千万的刊例价。而且全是社区、民宅,走几步路就能买到的地方。位置比那些广告牌都好。声势上,把所有的竞争对手全吓坏了,没有人搞成这样的。
一个“北爱”所有的联合资源,包括万达广场在内40个。那个量级的都是爱情片,是前所未有的,最后票房4亿,情人节一天就2亿,到现在为止,情人节单日2D电影票房纪录还没人超越。
我觉得我对内容营销这件事情我有数了,而且你怎么去玩内容,怎么去搭载结合这种可能性,它不是简单的植入。植入那个东西是最原始和最初级的,而我要的是联合推广。我把我的内容授权给商业,反过去。
项目不大,历史意义抹不掉
在做“北爱”的同时,我搞定了《十万个冷笑话》。我跟一个朋友聊天,朋友给我介绍了他们做的动漫。我一看,那个思维特别跳。我问,“有妖气”干嘛的?
通过朋友,我跟“有妖气”的人见面,我说什么时候做电影,将来咱们一起弄。一年之后,跟万达签约了。那个时候他们有别的选择,我说我盯你家一年了。签约到制作,2015年1月1日上映,半年时间。2年前,大家动辄投一个电影宣发费都是一两千万,我们只花了500万,但整合了数倍的资源,最后票房1.3亿,投资回报率很漂亮。
“十冷”是中国第一部成人动画电影,而且是第一部源于网络的动画电影,标准的二次元,吐槽喜剧,这种吐槽文化是非常鲜明的互联网小众文化。虽然项目不大,但它的历史意义永远抹不掉。
2014年年底,我从万达影视的宣发部门转到了开发部门。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做了7个项目,2015年有4个上映,累计18亿票房。我感谢万达给了我这么大的成长空间。
现在为谁做游戏未来为谁做电影
腾讯,大家最大的认知肯定是个互联网公司。没人不知道微信和QQ,它也是一家社交媒体公司,中国的Facebook。但其实,腾讯是标准的地地道道的娱乐内容公司。
游戏,在整个行业里是最尖端、挑战最高的,高投资、高风险。腾讯是世界最大的游戏公司。为什么在腾讯可以大展手脚,因为他们对做内容有足够的理解,你投电影有风险,赔也就是几百万几千万。但投一款游戏,风险更大。腾讯骨子里是理解内容创业产业的创作规律以及不确定性。更重要的是,他们懂得在整个创意生产过程中人的重要性,越是内容公司,人越被尊重。
内容公司挣的是辛苦钱,把游戏App下载,要保证玩家玩到哪个阶段的时候,他不得已的,必须要产生强烈的买你点卡的冲动,它需要很多的心理机制的设定,而且还不见得能卖钱。电影要靠一张张电影票,有天然相似性,但游戏让大家上瘾度更高,电影的上瘾度略弱,这是啤酒和白酒的区别,但它都是酒。
游戏做电影,在我面前三条路,第一,世界观改游戏,《魔兽》就是。第二,做游戏和人的生活,《微微一笑很倾城》就是。第三,关注特殊人群,而且是极其庞大的人群——中国的、世界的电竞人群,我的下一部纪录片《电竞狂潮》就是。这部片子是法国人导演的,从来没有人以大电影的方式展现过电竞,王思聪的香蕉影业都参与投资了。
我们虽然是最大的游戏公司,但在影游联动这件事上,我们反而最保守。
未来,大趋势上面的人群变了。十年二十年前,不是充分网络化的,不管中国人还是美国人,游戏还没有上升到一个主流生活形态,还是亚文化。但现在,游戏是一个日常生态。地铁上很多人在玩天天爱消除,它不是一个多大的游戏,但它成了你生活的一部分。
现在大家越来越移动互联网化了,你一边聊天,一边吃饭,一边发微信,而且同时跟几个人发,你脑子可以多线程处理事情。人的思维结构、思维方式、逻辑体系都会发生变化。游戏在这里产生着非常重要的影响。它影响到我们的衣食住行,影响到我们的语言:“这事下一关该解锁了”,“今天睡醒哥们回蓝了”,常态化。
游戏给了更多可能性,你可以选,或者你可以去操控,这也会改变电影的叙事逻辑,甚至电影的呈现方式。
以前游戏是游戏,电影是电影,但未来游戏和电影未必分那么清楚。我们看电影也可能就是在玩游戏。所以要探索一些可能性的游戏和电影互动产品。
去年,我在腾讯一个论坛上说,现在为谁做游戏,未来为谁做电影。游戏在这一代的更新将决定我们电影在下一代的更新,你要更加适应未来的可能性,这是一个大逻辑。做游戏电影,我不认为它一定死,但我不盲从地相信从一个大游戏改一个电影就能成,这个游戏有几千万用户,就必须牛逼,我不信这个。
我们要做青少年,要做更加年轻一代的文化。我要拿百分之七八十的精力做这件事。剩下的,我还要有百分之二三十做经典意义的好电影,或者这么说,哪怕这些年轻人的东西,我也要用尽各种办法,把它往好电影这件事上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