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大米”争议再起

2016-07-07 08:17
南方周末 2016-07-07
关键词:罗伯茨转基因南方周末

南方周末特约撰稿 刘文慧 南方周末记者 岳家琛 南方周末实习生 王倩

“在我们认识到反转基因是一场‘针对全人类的犯罪之前,还有多少贫困的人将因此丧命?”

“指责转基因黄金大米正受人阻碍是无中生有。作为一种解决方案,黄金大米已经失败。”

南方周末特约撰稿 刘文慧

南方周末记者 岳家琛

南方周末实习生 王倩

2016年7月的第一个周一,1993年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得主、73岁的理查德·罗伯茨(Richard Roberts)感到精疲力尽。

“我忙坏了。”他在邮件回复南方周末记者,“但下午会答复你的。”

四天前,华盛顿时间2016年6月30日,作为活动发起人,罗伯茨正式公布了110名诺贝尔奖获得者支持转基因的联名公开信,并在美国华盛顿召开了一场新闻发布会,要求环保组织绿色和平(Greenpeace)停止反对转基因生物研究。

科学界与反转基因组织多年以来关于转基因的拉锯战,因此再度被推到公众面前。

“以环保组织‘绿色和平为首的反转基因组织……歪曲风险、效益和影响,支持破坏田间试验和研究项目等犯罪。”公开信谴责反转基因激进行动,特别提到转基因项目“黄金大米”,称绿色和平带头反对这个致力于减少贫困地区维生素A缺乏症的项目。

“在我们认识到反转基因是一场‘针对全人类的犯罪之前,还有多少贫困的人将因此丧命?”公开信言辞激烈。

绿色和平亦不甘示弱。他们随后发表声明称,并未如信中所说阻碍转基因黄金大米的推广,认为经过20年研发,黄金大米仍未能实现商业推广,未能提供有效解决方案。

科学研究、健康影响、粮食需求、商业利益、政府监管……看似立场鲜明的转基因之争,交织着诸多元素,错综复杂。

挺转、反转双方各执一词,支撑各自观点的论据如武器般,投向对方,也投向公众。

“此次一百多名诺奖获得者的鲜明表态具有很强的权威性和说服力。”中科院遗传发育所研究员朱祯希望,这一事件能对公众了解转基因真相产生帮助。

但亦有悲观者。“我们应该科普,但不要寄希望于科普能扭转大家的看法。”中国工程院院士、国家食品安全风险评估中心研究员陈君石对南方周末记者说。

“我们已经 准备好了”

“每次公开发声,都会招致一批反转基因人士的批驳。该说的早已说过,已经不愿再发表相关言论了。”7月6日,中国转基因水稻研发带头人、华中农业大学教授张启发团队婉拒了南方周末记者的采访。三年前,张启发征集了61名院士联署签名,上书国家领导人,呼吁国家支持转基因作物产业化。

然而消息一出,反招致不少“反转”人士的声讨。

“说轻一点,这是农业上的渗透,严重一点就是农业上的战争。”对转基因持谨慎观点的农业学专家佟屏亚如是评论。

中科院遗传发育所高级工程师姜韬则显得悲观,“这是一个谎言肆无忌惮的行业,任何言论都可以不负任何责任地横行。”

绿色和平北京办公室发言人张菁介绍,绿色和平自2002年起介入并关注转基因议题,是较早在中国关注到转基因问题的组织,并于当年在京召开了“转基因生物与环境学术研讨会”。

2012年,绿色和平曝光了美国塔夫茨大学汤光文等研究人员用湖南衡阳25名小学生进行黄金大米营养试验的事件,并将之作为“反转基因”的经典案例。“农业部和中国疾控中心在内的官方机构确定了该事件的违规性,该试验违背了科研伦理,并严重损害了公众的知情权和选择权。”绿色和平北京办公室在诺奖公开信回应中亦提到。

而被支持转基因一方奉为案例的是在2014年4月11日,“绿色和平组织”一行3人潜入华中农业大学海南陵水水稻基地,偷窃水稻材料的事件。相关人员被基地师生现场抓获。随后绿色和平组织作出了回应,称“绿色和平的调查意图是为了解转基因生物安全管理问题,无盗窃的故意”。

而在国外,绿色和平亦做了烧毁菲律宾黄金大米稻田等反转基因激进行为。

“绿色和平制造转基因安全性不确定的恐慌,导致‘黄金大米一直未能推广上市。”姜韬说。

2009年11月,农业部批准转基因水稻安全证书,这意味着已经完成了商业化种植前的安全认定工作。但时至今日,转基因水稻在国内依然未被允许进行商业化种植。

所有接受南方周末记者采访的“挺转”人士,均将其归因为“反转基因组织的阻挠及舆论对转基因的误解”。

而在英国,罗伯茨的思考则已多年。从2014年12月,罗伯茨便考虑能为之做些什么。

2014年12月,罗伯茨在哈瓦那生物技术大会上作了题为“一桩反人类罪行”的发言,将矛头对准阻止转基因生物的绿色党派及绿色和平组织。

“黄金大米——一个新的维生素A来源,在1999年2月就形成了实实在在的产品。原本可以在2002年应用,但由于它是转基因作物而未被采用。为什么?因为监管和反对造成了12年的延误。”罗伯茨在2014年的会议发言措辞严厉。

2015年,罗伯茨最终正式付诸行动。“我们选择这个时候发起活动,是因为我们终于准备好了。”罗伯茨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黄金大米”之争

此次公开信,选择将焦点集中于“黄金大米”。

公开信指出,世界卫生组织估计,约2.5亿发展中国家的人们正饱受维生素A缺乏症(VAD)之苦,其中40%是五岁以下的孩童。VAD是全球儿童失明的主要原因,每年受其影响的儿童达25万到50万。其中一半在失去视力的一年内死去。

“绿色和平带头反对黄金大米,而黄金大米,正具备潜力去减少或消除因VAD引起的死亡和疾病,非洲和东南亚的贫苦民众受此影响最大。”公开信称。

面对110名诺奖得主的呛声,绿色和平迅速反应。

菲律宾马尼拉时间6月30日,绿色和平官网新闻中心发表声明:“指责转基因黄金大米正受人阻碍是无中生有。作为一种解决方案,黄金大米已经失败,甚至在经过二十多年研究后,它目前还尚未能进入市场销售。正如国际水稻研究所所承认,黄金大米尚未被证明能真正解决VAD。因此很明显,我们正在讨论的对象甚至并不存在。”

成立于1962年的国际水稻研究所,以减轻人类的贫困和饥饿,提高水稻种植者和消费者的健康水平,保证水稻生产环境可持续性发展为使命,是亚洲历史最长也是最大的国际农业科研机构。

荒谬,这是罗伯茨对绿色和平声明的评价。

他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一种转基因作物,从实验室到田间地头,再到规模生产,都会遇到很多情况,包括一些典型问题。然而,绿色和平及其盟友们的反对,已成为重要障碍。他们坚持要广泛测试,从而使研究难以推进。烧毁菲律宾的黄金大米稻田只是众多反转基因激进行为中的一例。绿色和平指责黄金大米历经多年研究未能投入市场,认为一定是黄金大米本身有问题——这样的说法很荒谬,因为正是绿色和平的所作所为,导致黄金大米项目无休止的延误。”

不过,绿色和平也在为其说法寻找学术支撑。自2013年起,圣路易斯华盛顿大学人类学与环境研究教授Glenn Stone在菲律宾做调查,比较黄金大米和其他类型大米在当地的发展和耕种。2016年4月,他发表论文称:“黄金大米久久未能引进市场,反转基因活动对此没什么影响。”

“从农学上看,目前测试表明,多个黄金大米品种的产量稍微低了些。从健康影响上看,国际水稻研究所也表示,黄金大米还未被证实可以提高目标人群的维生素A水平。”Glenn Stone告诉南方周末。他自称曾多次到国际水稻研究所,与那里的科学家一起工作,广泛交流。

值得注意的是,绿色和平的声明全部针对黄金大米项目展开,对于公开信所谴责的其总体的反转基因行为,未做任何回应。

对于公开信为何选择以黄金大米为例,罗伯茨在接受南方周末记者采访时坦言:“这是因为黄金大米项目是转基因农业中具备人道主义色彩的项目之一。还有很多类似项目,但我们不得不有所取舍。”

事实上,多年来挺转、反转的战争中,黄金大米一直是关注的焦点,其象征意义不亚于圣杯之于十字军东征。

在绿色和平眼中,大型农化公司对转基因黄金大米大肆宣传,为在全球批准其它有利可图的转基因作物铺平道路。

而在黄金大米的支持者Patrick Moore看来,绿色和平对所有转基因农业采取零容忍姿态,这样的姿态使他们必然极其反对黄金大米,因为他们意识到一旦黄金大米成功了,他们需要重新思考自己的整个政策。Patrick Moore是非营利社团Allow Golden Rice Now的创始人,他曾担任绿色和平加拿大地区的负责人长达9年,在绿色和平国际担任过7年主管。

争论仍在继续

“我认为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当我们感到人们没在听取科学的声音,我们就发出声音。”2008年诺贝尔化学奖获奖者、哥伦比亚大学教授马丁·查尔菲就此事如是表示。

但面对争论,与黄金大米关系最密切的国际水稻研究所,却出奇少言。

在该机构的三段话声明中,除了为诺奖公开信叫好和介绍机构职能,很少部分才提及黄金大米:“提高黄金大米的研发工作仍在继续,黄金大米具备潜力成为解决VAD的一种重要辅助性手段,VAD已威胁到全世界2.5亿人口。一旦获得项目所在国的所有必要的管理机构认证,黄金大米将走出实验室。”

南方周末记者查阅国际水稻研究所的网站发现,研究所曾介绍,经过研发和试验,黄金大米已被证实可有效补充维生素A,下一步将进行社区控制研究,确认每天食用黄金大米能否提高维生素A摄入。研究将由海伦·凯勒基金会和大学合作展开,其开展前提是取得菲律宾监管部门同意。

但据Glenn Stone透露,就在几个月前,菲律宾高级法院发布暂停转基因谷物试验的决定。

南方周末记者致信国际水稻研究所高级研究员Violeta N.Villegas,但对方并未就相关问题进行表态。

Patrick Moore抱怨,绿色和平擅长用政治、媒体、法律等手段,施压拖延相关项目。

“(限制现代生物技术对生物多样性影响的)卡塔赫纳生物安全议定书导致几乎转基因生物研究领域的所有研发工作减速,而绿色和平正是背后的主力之一。”罗伯茨如是表示。

对于维生素A缺乏的问题,绿色和平给出的解决方案是生态农业道路。

“造成营养缺乏症的根本原因在于贫困和缺乏多样化的饮食。增加膳食多样性、让公众有公平获得食物的机会,才能更加有效地解决营养缺乏。而生态农业不仅能够解决多种营养缺乏问题,还能够有效地应对气候变化对农业系统的影响。”绿色和平表示。

“其他办法当然也有了,吃维生素A药丸,增加饮食多样性。但是在贫困地区,哪里有条件?可行性很低。毫无疑问,黄金大米是最经济有效解决维生素A缺乏的办法。”中国农业大学食品学院教授罗云波对此反唇相讥。

“如果说通过生态农业可以解决问题,这完全是胡说八道。你可以把我的话原封不动地写进去。”北京理工大学管理与经济学教授、“转基因生物安全研究”课题组组长胡瑞法对南方周末记者说,“从国家粮食安全角度来讲,实行生态农业的后果是致命性的,单位面积产量至少会减少10%到15%。那缺口的粮食则要依赖于进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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