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杰
我们的破冰船前进号驶离乌斯怀亚港,即将穿越德雷克海峡,这是从南美走向南极的必经之地。
德雷克海峡处在极地旋风带之中,常年有五到十米的大浪。我的一位常旅游的朋友曾经告诫我:“在你穿越德雷克海峡的两天中,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我为什么还要活着。”“这是什么意思?”我问。“就像在游乐场里连续坐两天海盗船……”
导游早早地给全体船友打预防针,建议大家提前吃晕船药,否则到时再吃就来不及了。我打听了一下,所谓晕船药基本上就是镇定剂,能降低神经的敏感度,减弱对摇摆的反应。果然,吃过晕船药的船友们开始目光呆滞,语速变慢,我心一横,说:“你们保护好自己,我拿自己做实验,看看不吃晕船药最后能吐成什么样。”
当晚的船长欢迎会刚刚结束,船就一头钻入了德雷克海峡。外面下雨了,乌云和风雨助长了浪势,刚才还在外舱熙熙攘攘的人们瞬间如潮水般退去。
我回到船舱取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如企鹅般艰难地走到七层的观景咖啡吧(这里是全船唯一有点微弱的WiFi信号的地方),准备写些文字并上网发图,猛然发现整个公共区域已经空无一人。船在巨浪里摇摆,大厅里的旋转沙发在空转,吧台旁边的弹簧门不时自行开启,水池里的空杯子上下漂浮,我心想:怪不得刚才有女生高呼着“有鬼呀”,然后花容失色地逃回自己的房间。
当我准备写字的时候,感觉头有点晕,要吐了,我立刻躺在沙发上休息了一下。等觉得自己缓过来了,再坐起来准备写字,可要吐的感觉又来了,于是又躺倒。反复几次后,我连滚带爬地回到房间,第一时间抱着心爱的马桶。这下,我终于知道大家都早早地回到房间里干什么去了。
這一晚,我在摇摆中不断醒来,分不清自己是在天堂、地狱,还是在人间。不过,在没有吃药的情况下,我的身体经过一晚的折腾后迅速适应了这样的摇摆。当我跑到楼下参加说明会的时候,发现其他一些吃过药的朋友们依旧面色惨白,不停眷顾洗手间,瞬间明白了:在这种情况下,吃晕船药只是让吐的时间晚到一会。
这一天,大家基本都在与风浪作战,与马桶相伴。前进号依旧在漫长的德雷克海峡上勇敢地乘风破浪。后来,天放晴了,风浪也小了很多,人们大多在吐过以后获得了重生,慢慢适应过来,所以黄昏时分一片安详。当然,所谓的黄昏已是晚上十点多。我走到走廊上,看到一群银发苍苍的老人们在窗前坐成一排,安详地注视着天边的晚霞,我分不清最美的黄昏是在窗外的那头,还是在窗内的这头。
(摘自《午夜夕阳》天津人民出版社 图/王建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