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花”律师

傅国涌

旧中国是没有“律师”这一职业的，自上海租界开始，国人之间的交涉多起来了，渐渐有了中国律师。

朱榜生为湖州人，30岁左右，潇洒俊逸。他是世家子，他的律师事务所开业以后基础打得很好。他也是出入花丛的人，上海堂子里叫他朱二少，许多堕落在风尘中的孤苦女孩得以解脱全仗他。

有一个15岁的少女向他求救，哭泣着说她的鸨母强迫她初次陪一个五十多岁的粗野军官，她死也不愿意。

朱榜生细细了解了她的家世，皱眉道：“你得想一想出来后怎么样，虽然鸨母从前虐待你，但你到底有吃有住。你已经找不到生母了，出来以后一无所有，你自己能独立吗？”

那少女垂泪不语。朱榜生道：“你的客人中有可以帮你的吗？”她涨红了脸，道：“郑大少说很喜爱我，但不知是否真心待我。”

郑大少恰好是朱榜生的老朋友，两人谈妥后，朱榜生告诉那个少女：“明天你悄悄出来，住到我指定的旅馆里。漂亮的衣服和珍贵的首饰一概不能带出来，不然他们可以告你。到了旅馆里，你不要走出来露面，你的吃穿用度都由郑大少给你安排。听我的话，你放心去吧！”

妓院的人见少女一夜不归，便怀疑她逃走了，但又不敢向巡捕房报告，因为查问审讯会增添许多麻烦，对生意有妨害。此时，朱榜生的律师信到了，信中说：“你们的小阿囡投奔到我这里来，说你们虐待她、强迫她，她要诉诸法律。你们派一个人来试着谈判。”

妓院的鸨母见信后到朱榜生的事务所里大闹，说：“小阿囡是我用大红帖子写了文契（即卖身文契）过继过来的，和亲生的一样。”朱榜生等她闹完以后，便问她：“你把她过继过来出了多少钱？”她说：“出了80块大洋！你若不信，我可以把文契拿给你看。”朱榜生笑了笑，又问：“那这个客人允诺你多少钱？”她一想不好，便道：“那还没有谈妥呢！”

朱榜生至此板起面孔来，说：“我是当律师的，现在明确告诉你，你已犯了两条罪。你说把她过继过来做女儿，怎么让她做妓女呢？你这个罪名叫‘卖良为娼。你说强迫她是光明正大的事，法律上把这叫作‘强奸。就这两个罪名，你就等着进監狱吧。”鸨母急吼吼地道：“那是小阿囡答应的呀，你叫她出来，我可以问她。”朱榜生道：“她此刻不能和你见面，我有保护她的责任。”他见鸨母不敢再犟，便缓和语气说道：“本来我这状子一进去，巡捕房就该捉人了，不过你的小阿囡顾怜你，所以先招你来问问。若有可以和解的方法，这官司就不打了。”

鸨母道：“朱二少，你也是体谅人的。这小阿囡九岁到我那里，养到现在刚刚好些…一我的棺材本就在她身上了。”

朱榜生道：“你的造孽钱已赚得不少了。要是你不服的话，我们就起诉吧。”鸨母只得悻悻离去。

朱榜生后来招来了郑大少，说道：“这事可以解决了，但小阿囡如何处置是你的责任。那个鸨母用80块大洋把她买来，养了五六年了，这回做了蚀本生意，我希望你给她400块收回卖身文契。”郑大少只得答应，后来这个少女终究是嫁了他。

此事结束以后，朋友们都说朱榜生办得好，因此如法炮制的又有数起，于是朱榜生的“护花律师”之名传播开来了。

（摘自《追寻律师的传统》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图/插画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