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悦然
生出了几条皱纹,拔掉了几根白发,有些式样的衣服不能再穿,有些流行与自己再也没有关系。但我们要说的不是这种变老。这种变老还不够恐怖,更恐怖的是,发现自己与一些厌恶的、可怜的、害怕行为的人,变得越来越像。见过一些老得很可怕的人:穿着不合体的衣服(很奇怪,人老了好像穿什么衣服都不合体了),目光油腻腻的,年轻时候还知道收敛和遮掩的陋习,这时候都不管不顾地放了出来,有种恶戾之气。聒噪而善辩,说什么都不假思索,好像世上再没有值得费脑筋去想的事。也未见得不知道自己不可爱,却又流露出一种无赖,好像在说,“我这个人就是这个样子”,两手一摊,没有办法。
变老大概就是以后总对自己的放弃。不断放弃自尊,变得面目全非,却毫无愧色,仍能自圆其说。渐渐漫溢出边界,直至失去了人本应当有的轮廓。
与朋友谈起那样的人,皆慨叹,假如自己变成那样,真是生不如死。如此感慨,或许因为我们还不够老。老到某个时候,对自己就会宽容,无论变成什么样,都可以接纳。
变老的速度,与身处的时代和环境一定相关。在某些时代和环境,周围的空气都是有毒的,使人生出满身的锈斑,来不及挣扎,也还没有开始怨怪,就已经老过去了。钟表在狂欢。时间没有必要将它的仁慈,施与自甘放弃的人。
摘自上海文藝出版社《鲤·变老》